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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見到卻戎抓住那名陌生的黑發雄蟲手腕的一瞬間, 津的心髒就像被巨錘擊中了一般,發出陣陣沉悶的疼痛。或者說,早在之前解雁行出聲, 衆蟲擡起頭見到他從扶梯上走下來的時候,津就已經産生了落荒而逃的沖動。

他明明也是一名高等雄蟲, 有無數的追求者, 但在這只黑發雄蟲面前,卻活像一只粗制濫造的贗品。

其實最初認識卻戎, 也是緣于解雁行。津是出生在第五星的雄蟲, 萬幸他是高等雄蟲, 逆天改命,在成年之後于雄保會的幫助下來到第三星定居。那一年也是卻戎重新回到軍部,大放異彩的那一年;也是解雁行一夜之間出現在街頭巷尾的每一處角落, 又被告知這名雄蟲早已像耀眼的流星一般,與大批星匪同歸于盡,光輝隕落的一年。

不止有一只蟲告訴津, 他與藍鯨香水代言蟲解雁行長得有一點像,就連發色都相似, 區別僅在于他是深灰色, 而解雁行是純正濃稠的黑。

解雁行死亡之後,卻戎和鋒都上了軍事法庭, 審判長達半年之久,一直得不到解決。最初議會壓下了消息,不停地争執拿不出定論,直到藍鯨企業投放廣告, 解雁行過于美好的形象引起軒然大波,無數的雌蟲争相詢問該名雄蟲的消息, 又有暗網上突然出現解雁行死前躍遷艦上的部分錄像,被有心蟲下載下來投放到星網上,群情鼎沸,上行星承受不住壓力才宣布有翼高等雄蟲解雁行的死訊,并确認卻戎和鋒并未違背或消極對待軍令有意謀害解雁行,将他們無罪釋放。

津第一次見到卻戎就是這之後的一個月,對方穿着一身藏青色的太空軍軍服,職銜是少尉,正在市中心銀行處理一起搶劫綁架蟲質事故,同行的分明還有很多軍雌,但津還是一眼看到了他,眉峰冷峻,臉頰瘦削,一金一白的異瞳銳利似含了冰刃。

“這裏很危險。”

這是卻戎對他說的第一句話,對方甚至目光都沒有落在他身上,随意對身旁的一名士兵招了招手,“帶這只雄蟲離開。”

兩名小士兵一見他是雄蟲,都很樂意承擔這份護送的美差,一路上還不算表現自己,但津卻心跳如鼓,腦子裏只有那名銀灰發雌蟲的身影,回去就上網搜索了卻戎的全部資料。

星網上卻戎的風評非常的差,搜索關聯度最多的名字便是解雁行,無數的雌蟲怨恨他沒有保護好一名珍貴的翅翼高等雄蟲,甚至還讓雄蟲為他付出性命。但同時,津也在這些诋毀中讀出了一絲豔羨,不是每只雄蟲都可以得到雄蟲這般的付出,他認為能讓一名雄蟲甘願付出性命保護的雌蟲,也應當是值得這一切的。

過了幾天,津忍不住向雄保會遞交了雌君申請,希望能向此時的卻戎少尉傳達自己的意願。雄保會沉默許久,回了一封措辭委婉的回信,但實際含義就是別做夢了,卻戎能答應你的申請我們雄保會就立刻原地解散。

事實上卻戎的确根本鳥也沒鳥他,求婚信石沉大海,一點波瀾也沒有掀起。

大約又過了半年,第三星忽然傳開了締結特全軍覆沒,軍部大勝歸來的消息,最後的第三名首領也被活捉,締結特所在的星球全部被軍部解放,還解救出來大批被奴役的雌蟲和不少苦苦支撐到現在的雄蟲。

卻戎立下了頭等功,軍銜一下子跳到了少校,津觀看了頒獎儀式,越來越心悅這只雌蟲,忍不住在之後的慶功典禮上主動向卻戎搭話,他只記得當時卻戎喝了不少的酒,有些微醺地盯着他的眼睛看了許久,最終朝他笑了一下。

回到家之後津仍舊為這個笑容欣喜得半夜睡不着覺,又翻開星網查卻戎的相關信息。覆滅締結特之後,卻戎的風評好了一些,大家說他總算為解雁行報了仇,還算是個好雌蟲。還有的蟲說解雁行死之後,卻戎模樣變化好大,瘦得離譜,整只蟲也陰鸷沉悶了很多。

解雁行,又是解雁行。津不滿地點開又一個鏈接,上面是數個月前藍鯨董事長景鳴晖的講話,他将解雁行代言的季節限定香水改為永久發售,并會将銷售該香水獲得的稅後收入全部捐獻軍部用以抗擊星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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津點開了那幅被無數雌蟲奉若神明的海報上的蟲,又起身跑去洗手間,看向鏡子裏的自己。

他全身上下最像解雁行的地方,大概就是這雙灰色的眼睛了。

發現這一點之後,津異常的生氣,但又忍不住想,再好又怎麽樣,解雁行已經死了,而他還好好的活着,一年不行就兩年,兩年不行就三年,他不信群衆的記憶能堅持那麽久,也不信卻戎能那般鐵石心腸,永遠堅定地拒絕一只高等雄蟲的追求。

不過他能夠接觸卻戎的機會也少之又少,對方好似一具不知疲憊的機器,永遠奔赴在剿匪的第一線,締結特覆滅之後他也沒有停下腳步,捷報接二連三地傳來,卻戎的軍銜也如火箭一般地直升,很快便官複原職重新成為少将,甚至還要再往上提。但此時議會內的很多蟲都産生了意見,說再這樣下去上将都不夠他當的,到時候若是再有榮譽,難道給他頒發一個聯邦神将?

最終,卻戎被授予了特殊榮譽,‘五星維和将軍’,有史以來最特別、也是僅此唯一的榮譽,獎勵他在剿滅星匪事業中做出的突出貢獻。

大概所有雄蟲都有一個通病,越得不到就越是想要,津這一追求就追了卻戎快兩年。此心昭昭,特別這還是一名高等雄蟲,就連卻戎身邊的副官以及勤務兵都看不下去,幫他向卻戎說了兩句話,說解雁行回不來了,你要珍惜眼前蟲。

第二天卻戎直接把所有試圖幹涉他情感和婚姻的蟲都調離了。

從此卻戎身邊辦事的沒蟲再敢為津說半句話,萊恩作為接任的勤務兵,更是視津為災星,見面都繞着走。

津身為高等雄蟲,也心高氣傲有他的自尊,為此氣得好久沒再給卻戎發過半條信息,他知道自己該放棄了,他沒有必要死跟着這只犟蟲耗下去,但當聽到卻戎受重傷昏迷不醒的時候,津還是下意識急匆匆地奔赴醫院,想要得知卻戎的安危,也想照顧他,更幻想着這或許是一次走進卻戎內心的機會。

他認為自己最大的優勢就是解雁行已經死了,而他還活着。

幸好,津想着,幸好他這次跟來了,看到了卻戎心心念念的雄蟲竟然死而複生,看到那只俊美的雄蟲光是站在遠處都讓他自慚形愧,墨色頭發,深夜一般的眼瞳,自然而熟稔去觸碰卻戎的動作。一直對他不假辭色避而不及的萊恩都在第一時間去接近他,讨好他。

津意識到,他只是一名在主蟲未歸之時,對他的所有物産生邪念,妄圖侵占的贗品……

他也終于在那只手掌伸出的時候看清了,雖然卻戎從未被解雁行标記,但骨骼上早已烙下了對方的刻印,他永遠也無法抹除,無法消滅,無法改變,那個完全已經屬于他蟲的靈魂。

其他蟲都随着解雁行和萊恩跑上二樓,而津默默後退一步,神色落寞又惶恐地轉身逃開。荒游不知道什麽時候出現在鐵門之外,背抵圍牆,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眼角微微勾起,像是一只狡詐奸猾的狐貍。津總覺得對方的長相有些熟悉,但又說不清在哪裏見過他,只聽對方笑了一聲:“回去路上小心些。”

“……我雌父會來接我。”

荒游點點頭,沒有再搭話,也不想回到那個滿是軍雌的別墅,待着就別扭,思忖數秒,溜溜達達去了相隔十五分鐘步程的相鄰別墅,再熟門熟路走進唯一亮着燈的那個房間,一只蟲背對着他,慵懶地陷進柔軟巨大的靠椅中,聽到聲音頭也不回,安靜地注視着滿牆密密麻麻的懸浮屏。

“我回來了~”

為了給卻戎輸液,幾名軍雌費盡九牛二虎之力,終于将解雁行的手腕從對方的桎梏中解脫了出來,那份執拗看得齊諾再次熱淚盈眶,一幕幕心酸回憶湧上心頭:“少将他……”

然後他就見到解雁行的手腕清晰的五個赤紅指印,很快就都腫了起來。

“……他的力氣可真是大呀。”

軍雌中一名叫傑佛因的雌蟲動作熟練麻利地為卻戎挂好水,再做了一個簡易的吊瓶支架,随後和其他蟲退出房間,轉身要帶上門的時候卻發現萊恩像個傻子一樣還站在床邊,勤務兵當習慣了,要為卻戎守夜。

傑佛因趕緊走上前拍拍他的肩膀。

萊恩奇怪地回頭,就見傑佛因不停地拿眼神暗示坐在床另一邊的解雁行,又瞪瞪他,意思非常明顯,萊恩心領神會,關切地朝解雁行道:“時候不早了,雄子您早些休息吧,我們會看着輸液袋的。”

傑佛因:“……”

“今晚我來吧。”解雁行說,他側過臉,仰頭看向二蟲,萊恩想也不想直接道:“怎麽可能讓您一只雄蟲守夜,我……”話還沒說完,傑佛因就一把捂住他的嘴,邊往後退邊陪笑道:“我們就在一樓客廳,水挂完之後需要拔針盡管叫我,辛苦您了。”

房門快速從外界合上,屋內重新恢複安靜。

解雁行看着卻戎蒼白毫無血色的臉,視線下移,落在對方凹陷的鎖骨和過分單薄的肩膀上。

方才萊恩為他脫鞋的時候,解雁行在他的腳踝上見到了一根纏繞的黑繩,如今再掀開被子仔細去看,就發現竟然是當初岚鶴贈予他,原本用來挂水沙漏吊墜,後來又被他放在床頭櫃上的聖木枝。

卻戎将這條黑繩纏繞在了足踝上,解雁行碰了碰他過分突出的踝骨,又看向另一條腿,卻戎的左腳踝上也系着一條玫瑰金色的足鏈,綴着蓮花吊墜,松松垮垮地挂着,襯得這只勻稱的淺麥色足踝漂亮又脆弱,解雁行都不敢伸手去握,好似就連他都能輕易将其折斷。

解雁行想起來了,他曾經在商場的櫃臺駐足,說這條蓮花足鏈很好看,沒想到在他離開的這段時間內,卻戎竟然買下它,系在了自己的腳踝上。

他默默給卻戎重新蓋好被子,起身走去窗邊,搜索當年的事件,這才知曉自己的“死亡”究竟造成了多大的轟動,等看到逃生艙內的視頻通話記錄,以及不知如何從躍遷艦內剪輯下來的監控視頻之後,他才發現自己穿越回地球,身體消失的畫面竟然沒有一處拍攝到,有且僅有臧狼低頭驚訝萬分的表情,緊接着便是摧毀一切的爆炸火光。

卻戎以為他死了。

所有蟲都以為他死了。

因為按照常理,距離他穿越回地球的時間應當還有十天,之前他并沒有聽取艾達教授的意見,再做一次體內時空風暴因子的檢查,所以沒有蟲知道他的穿越時間提前了。

地球與蟲星的時間流速比是1:3,他那裏過去了十個月,而這裏已經過去了三十個月,整整兩年半的時間。

“雁行……”

解雁行忽然聽到有人呼喚他的聲音,匆忙回過身去,就見床上的卻戎不知何時睜開了眼睛,微側着頭,無悲無喜地望着他,反應和解雁行設想的情形大不相同。

“卻戎。”解雁行快步走回床邊,彎下腰,“感覺怎麽樣,有哪裏不舒服嗎?”

“雁行……”卻戎又輕緩地喚了一聲,雙眸虛弱地半睜着,“你來了……”

解雁行呼吸一緊,卻戎這不符合常理的表現和話語令他産生了一個格外荒唐的猜測,一瞬間,他甚至感到心髒壓上了一份他根本難以去承受的重量,深沉到他無法喘息。

“七夕那天,你沒來見我。”卻戎有些委屈地抱怨道,“是我做的粽子不好吃嗎?”

“你給我做了粽子?”解雁行下意識放輕了聲音,慢慢地坐在床邊,注視着卻戎的眼睛。後者緩緩地點了點頭,“你跟我說喜歡紅豆餡的……”

“嗯,”解雁行微微笑了下,“甜粽、鹹粽我都喜歡。”

卻戎還不是完全清醒,思維反應速度也慢,有些茫然地看着解雁行的笑,遲緩地問:“雁行……”

“嗯?”

“粽子好吃嗎?”

“嗯——要不你明天起來再給我做一次,我再回答你這個問題?”

“明天……明天給你吃月餅好不好?”

“好啊。”

“我做的月餅好吃嗎?”

“那得你明天做給我吃了,我才能回答你啊。”

“去年我給你做過了。”

“……我忘記什麽味道的了。”

“雁行……”

“嗯?”

“雁行……”

“嗯。”

卻戎就像叫不夠一般,軟綿綿地重複喚着解雁行的名字,解雁行也不厭其煩地回應着他,但是忽然,卻戎沉默一會,沙啞地問:“你還恨我嗎?”

解雁行愣了一下,“我為什麽要恨你?”

“可是你說你恨我。”卻戎擡起眼睛,央求道,“……別恨我。”

“……”解雁行喉結緩緩吞咽了一下,伸手撫上卻戎的側臉,“我不會恨你的。”

卻戎閉上眼睛,非常誠實地蹭了蹭解雁行溫涼的掌心,像一只貪慕留戀虛無溫柔的困獸,随即滿懷情誼的眼瞳再次睜開,期待地問:“你今天可以晚一點走嗎?”

“……”

“我肩膀好疼。”

解雁行神情一凜,起身要往外走,“你等一下,我……”

卻戎急忙一把抓住了解雁行的手腕,喊道:“別走!”

解雁行自然不會用力去掙,回頭就見卻戎惶恐地望着他:“我不疼了我不疼了……”

不對勁,卻戎的狀态不太對勁了,不應該是這樣的……解雁行眉頭緊鎖,卻戎的精神狀态已經差到病态的地步,面對兩名哥哥的先後離去,卻戎都能頑強地堅持下來,他的死亡怎麽能對卻戎造成如此毀滅性的影響?

還是說,他是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

“我不走。”解雁行回握住卻戎的手,重新坐下來,安撫地問:“你的肩膀怎麽了,為什麽這麽疼?”

卻戎情緒有些激動,緩緩在解雁行柔緩的聲音下平複着呼吸,“肱骨被,炸碎了……很疼……”

明天一早立刻送他回醫院。解雁行下定決心。

見解雁行不說話,卻戎忽然露出了一個十分悲傷的神情,“雁行……我說謊了……”

“什麽?”

“雁行……”卻戎側頭直勾勾地看着他,嘴唇微動,聲音輕得像飄渺的煙霧,解雁行俯身側耳過去,就聽卻戎用氣音緩緩道:“……我說謊了,查什求饒了。”

解雁行瞳孔微微收縮,就聽卻戎繼續說:“……我知道他一定會求饒,所以提前故意損毀了執法記錄儀。他本來還很得意,說不過是三五年的牢獄,直到發現我真的開了槍,發現我就是個徹頭徹尾的瘋子……他終于服了軟,跪在我面前,求求我放過他,說他是雄蟲,他不能死……我恨不得在他身上打出一百個洞,還要讓他活着承受這份痛苦,讓他感受我哥哥死前所遭受的折磨。但是我不行,隊友馬上就會到,如果這樣做,我無法解釋他的屍首,我只能一槍殺了他。”

卻戎金色眼瞳中盛放的悲哀像是苦極的酒液,澀得解雁行喉嚨酸脹。

“這一切的一切,是不是我說謊的報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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