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6
我不該接受這個吻的。
解雁行跟自己說。
在還不确認自己是否短期內會離開蟲星回到地球的當下, 他不應該這樣貿然接受卻戎的吻。
他應該拒絕,而且也無法欺騙自己這無法拒絕。如果始終堅持激烈反抗,再配合雄蟲素, 解雁行相信卻戎一定會尊重他的意願停下來。
但銀發雌蟲一定會很難過。
他現在情緒崩潰,受不得一點刺激……或許我可以縱容一些……
終于, 解雁行為自己找到了合适的借口, 理由非常充分,讓他能夠暫且忘卻不斷叫嚣的理智, 在這深夜無人的黑暗中, 去遵循心底這條綿延若涓涓細流般的情感。
他總是冷靜、克制而理智的。
曾幾何時, 在遙遠的地球上,在一切已成定局,徹底無望, 在所有存在過的證明都逐漸消失之際,解雁行壓抑不住想要撕去他穿了十餘年已經完全融于血肉、滲漏靈魂的溫和表象,去無所顧忌地表達內心最真實的想法。
他從來不是什麽淡漠冷血的人, 相反,他情感充沛, 對那個他注定會離開的世界充滿了不舍。
這場穿越, 仿佛就是他堅持活下來之後,人生所迎來的轉機。
一段罕見、奇妙、特別又美好的經歷。
他認識了很多朋友, 遇到了一個讓他心動的人,臨走前似乎還成就了一番壯舉。
在蟲星,他還有很多未完成的遺憾,忘記給朋友捎帶信件, 還沒有查明謝燕究竟是誰,還不知道爆炸之後卻戎有沒有安全離開……
卻戎也是喜歡他的吧?解雁行想着, 他走之後卻戎會想他嗎?會不會反複回憶他們之間這段短暫的心照不宣?以後的以後,在這場酸甜的初戀徹底化為泡沫之後,卻戎會遇到另一個他深愛又深愛他的雄蟲嗎?卻戎那麽的挑剔,寧缺毋濫,能讓他再一次心動的雄蟲又會是什麽樣子?
解雁行也沒有太多的奢望,僅僅是希冀能留下一點可供回憶的證明,因為從小到大,他能真正擁有的東西實在太少了,小時候和父母兄弟相處的日子,十幾歲時還刻骨銘心,讓他不斷彷徨地在夜間哭醒,到了二十歲,居然也在記憶中逐漸褪色,需要他不斷翻看相片才能牢牢記住他們的長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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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麽這短暫的三個月呢?他害怕蟲紋消失之後,這段絢爛的記憶也會跟着慢慢消失,變成一場空無的夢……
但就即便如此,在那個空無一人的浴室裏,他仍舊是理智的,情感的宣洩仍舊是短暫而壓抑的。
将後背抓撓出血之後,他感覺有什麽阻塞在喉嚨裏,堵得他幾近窒息,堵得他不知所措,不知道到底該做點什麽才能讓自己暢快。冷靜與克制已經刻在了他的骨髓裏,就連如何肆無忌憚地宣洩和排解情緒都已經忘記了。
他并不是生來就這麽溫順而理智,在幼年,他才是那個調皮搗蛋成天惹禍的孩子,但那個時候,有溫柔的兄長照拂他,有恩愛的父母教導關愛他,他不需要看人臉色,不需要時時刻刻揣測他人的心思,不需要收斂情緒去刻意讨人喜歡。
但最終,他還是無可奈何地變成了現在的樣子。
卻戎喘息着松開了解雁行的雙腕,但沒有立刻離開,而是若有若無地挨靠着雄蟲的身體,感受對方因氣喘而急促起伏的胸膛,聽着耳邊同他一樣粗重的喘氣聲,然後像是個做錯事的孩子一般,垂下了頭,只給解雁行留下了一截被銀發遮掩的後頸。
解雁行被吻得腦袋一陣一陣缺氧,雙手一擺脫桎梏就無力地垂下,半靠在牆壁上平複着呼吸。
真賊啊,這只把心機和使壞當飯吃的雌蟲,就連處于極度神經衰弱的時刻,都知道應該做什麽、可以做什麽,從而讓自己獲得更大的利益。但凡解雁行內心對他有一絲半點的情誼,都不可能在這種情形下拒絕他的親吻,亦或者事後再去計較責罰他的唐突冒犯。
“我不是什麽好的選擇。”解雁行淡淡道。他的嘴唇被親麻了,最初沒什麽知覺,也就沒發現嘴角還被咬裂了一個小口子,結果說話間疼得他直皺眉。
“我知道。”卻戎退後半步,嘴唇也微微紅腫,泛着水光,“但凡我有任何別的選擇,我都不會選你。”
“……或許,話不能說得這麽絕對。”解雁行垂下眼眸,“你還有漫長的年歲……”
“這世上還有第二個解雁行嗎?”卻戎打斷他的話,“當你不顧一切引爆炸彈和星匪同歸于盡的時候,你有沒有想過我?一只讓我難得有好感的雄蟲,卻在我面前因我而死,你有沒有想過親眼目睹這一幕的我這輩子還忘得了你嗎?”
“……”
解雁行被卻戎問得啞口無言,他根本回答不了這些問題。
卻戎瞪大眼睛,雙目在黑夜中散發着詭異又偏執的光:“每個夜晚,每次入眠,卻伐、卻征、你,三只蟲的身影都會在我的睡夢裏交織環繞,我仿佛也成了我大哥那場血腥直播的觀衆,他就在我眼前承受着無盡的痛苦,但我卻只能徒勞地嘶吼,無能為力地咆哮,恍惚間,被捆綁在那裏的蟲子忽然變成了你,我眼睜睜地看着你被一只只看不清臉的蟲子淩虐得遍體鱗傷,哪裏都是猩紅的血液,我聽到你在痛苦地尖叫,聽到你無數遍向我求救,我看到你怨恨地盯着我,問我為什麽獨自逃跑,為什麽留下你一只蟲在那裏,你好害怕,你好無助……”
“我聽到你說……”
“你恨我。”
解雁行忍不住厲聲打斷道:“卻戎!”
卻戎仿佛被夢魇住又猝然驚醒那般往後退了兩步,惶恐地看着眼前的雄蟲,他側過臉,擡手遮住了額頭:“抱歉,你回去睡覺吧,我會消化好這些情緒的……”
“卻戎……”
“我知道,這些都是假的,你不是這樣的……人,事實情況也在夢境中被扭曲了。”卻戎閉上眼,“是我精神壓力太大,還抱有強烈的幸存者內疚,才會這樣成天胡思亂想。既然你還活着,因你死亡而産生心理障礙應該很快就會好,不用太在意我,不然我反而更有壓力……讓我一個蟲獨自克服效果會更好。”
“是嗎?”解雁行沒什麽情緒地問。
卻戎點了點頭,“回去休息吧,晚安。”
解雁行嗯了一聲,擡手撐了下牆,有些不穩當地朝門口走去,但不用他回過頭就知道,身後的雌蟲現在一定拿着一雙仿若被抛棄的幼獸般的眼神,目不轉睛地望着自己。
就在他身影即将完全離開那道追尋的目光視線範圍內的時候,解雁行緩緩停下了腳步,側過臉問:“要不要和我一起睡?”
“……”
“但你得戴阻斷貼,阻隔口罩也要随時背在枕邊。我絕對不會标記你,如果你失去理智,我會用震懾性雄蟲素壓制你。”說着解雁行舔了舔牙齒,“說不定還會用蟲毒咬你。”
卻戎:“…………”
五分鐘之後,說着要一只蟲獨自克服心理障礙的某只雌蟲洗了把臉,呲溜一聲順滑地鑽進了解雁行的被窩裏,睡姿豪放大膽,等解雁行也躺上來之後還拿腳踝勾了勾雄蟲的腳背,被體溫暖得溫涼的蓮花足鏈蹭過解雁行踝骨,“雁行,和我講講地球上的事情吧?”
“明天還要早起,快睡吧。”
“我睡不着……你随便講點什麽吧。”卻戎攀住解雁行背對他的肩膀,壓低嗓音,略帶沙啞質感地央求道:“好不好?”
“……”解雁行深感自己根本就是自找麻煩,嘆口氣道:“那我給你講講我大學即将迎來期末考試的一門課,名字叫線性代數。”
卻戎眼睛一亮:“這門課我滿分,高數我很擅長的,你有什麽不懂的嗎?我可以教你。”
某一瞬間,解雁行真的心動得想大半夜爬起來把他做的筆記拿出來給卻戎看,但到底他還是沒有徹底失智,“明天吧,快睡覺。”
“雁行,你有沒有發現你的被子……”
“不要告訴我你把我蓋過的被子拿去你的房間睡了兩年半一次都沒洗過。”
“……”卻戎,“我能幹這麽變态的事情嗎?”
“所以?”
“所以我就在那些特殊的日子拿出來蓋一下,接着又收回櫃子裏,天好會拿出去曬,平時還塞了防蟲的樟腦丸。”
解雁行倒也被卻戎的坦誠給逗笑了,“你這還不變态,關鍵你還挺自豪?”
卻戎也笑了起來,忽然問:“你回地球之後,有想我嗎?”
“……”
“肯定也想我了吧。”
“還好。”解雁行閉着眼睛說,“兩邊的時間流速不一樣,地球上總共只過去了十個月。”
“所以你想了我十個月?”
“……”
“雁行,你——”
“再廢話回你房間去睡!”
“……”
隔日,蘭德爾申請了一輛專艦接解雁行去上行星,卻戎自然寸步不離地跟在了身後,就連保密局的研究院給解雁行做身體檢查的時候,他都像一只看守寶藏的惡龍一樣,雙臂環胸,陰沉沉地坐在實驗室門外的長椅上,吓得周圍的工作蟲員都不敢從他面前走過。
艾達見到他這個樣子就來氣,怒道:“蘭德爾他就不該讓你去給解雁行當警衛員,真是段孽緣。”
當初他看卻戎好不容易開了情竅還挺開心,想着年輕蟲就算愛上了一個不可能的蟲,只要愛的蟲是對的,能讓卻戎緩緩敞開心扉,品嘗酸甜的暗戀,即便最後其實是無疾而終的苦戀,傷心過後也是一段美好值得珍藏的回憶,是年少時的歡喜,總比一輩子都遇不到一只能讓他怦然心動的蟲要好……
結果解雁行豈止打開了卻戎心門的一絲縫?他簡直是用死亡直接把卻戎的心門給踹爛了,把好奇地從門內探望外界的卻戎踹得七葷八素,凜冽寒風呼嘯灌入門內,吹得卻戎潰不成軍。
當艾達說出孽緣這個詞的時候,卻戎輕飄飄地擡頭看了他一眼,又緩緩垂下眼睫:“艾達老師……不管以前發生了什麽,日後又會發生什麽事,我都不曾後悔認識他。”
“……你狀态怎麽穩定了這麽多?沒出息的家夥,解雁行真是你的解藥?”艾達沒好氣道,“他的時空暴因子檢查結果今天晚飯前就能出,你有沒有想過他說不定過幾天又會走,然後又是一兩年才再回來?或者幹脆一去不回?你就這麽放縱自己一門心思撲在他身上?”
卻戎咬着牙:“至少也會再待三個月才走吧……”
“這些都說不定。”艾達說,“我有時候就在想,或許上天這次讓解雁行再回來,并不是讓你們再續前緣,而是讓你們好好道個別,把未了的心願都了了。”
“我未了的心願就是他立刻、馬上、就地标記我。”
“标标标,現在就标。”艾達翻了個白眼,“反正到時候他走了受苦的又不是我。別回我什麽就算苦也是甜蜜的苦,我倒要看到時候你因為得不到雄蟲素又哭又叫濕成狗怎麽辦……”
“……”卻戎昨夜在解雁行的陪伴下,确實睡了個好覺,精神不錯,此刻心念一轉,忍不住問:“你們有沒有辦法去除解雁行體內的時空暴因子?”
“沒有。”艾達回答得異常果斷,顯然先前也往這方面動過不少心思,“我們只能觀察,不能影響。不然地球上幾十億的人類,拉到我們蟲星來全部都是雄蟲,科技還落後于我們,如果能去除或增加時空暴因子,保密局早大軍壓境穿越去地球強搶雄蟲了。”
“……那樣也不好,我們要尊重宇宙文明。”卻戎良心未泯,又問“……你能不能促成躍遷局實驗室和荒游他的工作室,合作加急研發相關科技?就那個項鏈頭像雌蟲,老師你不是很崇拜他嗎?我可以幫忙引薦。”
艾達:“?”
此刻解雁行恰好從檢查室走出來,忽然想到什麽,對艾達說:“艾達教授,堂雄子的腺體在荒游手裏,他先前答應了我會無償歸還給聯邦,我想您是雄蟲素相關的專家,又是堂的摯友,或許先讓他交到你手裏比較合适。”
艾達:“???”
艾達被接二連三勁爆的消息沖昏了頭腦,等反應過來的時候,已經站在了和荒游的通話視頻懸浮屏前,他先是驚訝了一下這名聰明絕頂的天才居然長得還這麽蟲模狗樣,随後突然意識到一個問題:“為什麽堂的腺體在你那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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