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自當離去

自從那天百草彈琴給黎遠聽後，黎遠便每天跟在百草後頭要求百草彈給他聽，百草在被他煩的受不了的同時，也感到些許不解，他記得上一世黎遠貌似很不喜歡聽他彈琴，一聽他彈琴就跑過來搗亂，這一世卻這麽熱衷于他的琴聲，這讓百草都有點懷疑他們兩是不是同一個人了。

“吶，我說百草，你就彈一次給我聽吧，從那天起你就一次都沒有彈過了。”黎遠和往常一樣纏着百草，希望百草再彈一次琴給他聽。百草依舊不理會他，視若無睹地背上他的藥簍子，進行每天都要進行的活動，上山采藥。

“話說整個百草谷就只有我們兩個，百草你天天上山采藥，那麽多藥都是給誰用的？”黎遠見百草不理他，便重新轉換了一個話題。在百草谷待着的這段時間，他每天都會看見百草背着他的小藥簍子上山采藥，每天都是這樣，風雨無阻，對百草來說，每天上山采藥就好像每天都要吃飯那樣，成為了日常生活中不可缺少的一部分。但令黎遠感到萬分不解的是，這個谷中只有他和百草兩個人，看百草這幅早就已經習慣的模樣，在他來這之前，百草谷裏只有百草一個人的時候，百草就已經每天上山采藥了。那這麽多藥到底是幹什麽用的呢？黎遠感到十分好奇。

而這次百草竟然破天荒的沒有無視黎遠的話，他看了黎遠一眼，之後又望着遠處的風景，緩緩開口，“我不可能一直待在谷裏，總有一天，我會離開百草谷，和師傅一樣，懸壺濟世，為世間有病痛之人減輕痛苦。師傅說，百草谷裏有着很多外面的世界難以弄到的珍稀的藥材，我必須在我出谷之前，把藥草都采好，把各種藥給制好，以備不時之需。”

百草的聲音在風中被吹散，在黎遠聽起來，像是從很遠的地方傳來的聲音一樣。黎遠有那麽一剎那的恍惚，他忽然覺得，他從來沒有真真正正的了解過眼前的這個人。黎遠以為百草是那種武俠小說中的絕世高人一樣，情願隐居山林，也不願去趟紅塵俗世這趟渾水；他以為百草的性子和他的外表一樣清清淡淡，世俗間的任何東西，普通人的生老病死，病痛煩擾他都不會去關注一眼。他沒想到百草其實向往着外界的生活，他沒想到百草的性子和他的外表不一樣，清冷的外表下存在着一顆悲天憫人的醫者之心。原來，他一直都小看了百草。

在外界待着的時間太長，看慣了人世間的爾虞我詐，是是非非，官場之上，更無信任無私之說，人與人之間僅僅憑着利益艱難維系着，一榮俱榮，一敗則散。他一向讨厭這些虛假的東西，所以他才會拒絕皇上讓他入朝為官的提議。他情願上戰場殺敵，至少他的敵人還是正大光明的跟他對戰，不會在背後放他的冷刀子。他的那些粗魯急性子的士兵也遠比那些官場上的老滑頭要可愛得多。

不是沒有見過大公無私之人，可這種人，在官場之上畢竟少見，而且這種人在官場之上也總是難以走遠，一個不留心，就被那些狡猾的狐貍給抓住了把柄，到頭來弄得身敗名裂。

普通老百姓的世界也不比官場好上許多，在他小時候，曾經親眼看到一個貧窮的患者因為錢不夠，大夫拒絕給他看病，最後落了個病死街頭的慘狀。那時候，他就明白了，大夫這種職業都是看錢眼開的。說實話，一開始他剛接觸百草的時候，因為他是大夫，心中還是有些抵觸的，後來慢慢熟悉起來，他也就了解百草和外界的那些大夫是不同的，從百草救了他卻沒有讨要一分報酬就可以看出來。

但他并沒有想到百草竟然還有那種希望救死扶傷，解救他人于病痛之中的想法。人都是自私的，黎遠覺得自己也是如此，但此刻竟然有一個不顧自己，只是為他人着想的例子。大概是因為百草從來沒有出過百草谷，不懂得外面的肮髒與黑暗，才會保持着一顆如此純粹的心。以為世界其實就跟百草谷裏一樣單純簡單。

黎遠突然有點羨慕這樣子的百草，生活在百草谷這樣的環境下沒有受過外界污染，像天然的泉水一般純淨透徹，不懂那些複雜的人際關系，也不屑于去奉承什麽，安安靜靜地過着自己的生活。

只是，像百草這樣的人大概就是最容易被外界的紛紛擾擾給影響的人了吧，正因為什麽都不知道，所以才會更容易被外界同化，外面的世界就像一個大染缸，再純淨的泉水，一旦融入裏面，便再也不會恢複成本來的模樣。

黎遠突然有些不忍心看到百草變成那種樣子，畢竟在他心目中，這樣的百草才是最好的。簡單，純粹，不善于表達自己，外表冷淡內心火熱，對他不耐煩了也不會藏在心底，而是很明顯的表達出來。這樣的百草，這樣的百草……

“喂，你發什麽呆呢？該走了。”百草并沒有注意到黎遠的不正常，他以為黎遠只是在發呆，提醒了黎遠一聲之後，就自顧自地背着他的藥簍子上山采草藥去了。

“啊，百草，等一下……”黎遠收回了自己的思緒，調整了自己突然不正常的心态，趕上已經走遠的百草，目光在接觸到百草背影的那一刻變得有些黯然，之後便馬上恢複成原來的樣子，纏着百草說東說西，把百草弄得煩不勝煩……

他現在還是沒有弄清楚那種不正常的心态是什麽，但黎遠想總有一天他會弄清楚的，到時候……

還未等兩人走遠，兩人面前突然出現一個黑色的身影，黎遠馬上反應過來，迅速将百草拉着往後退了幾步，之後将百草小心護在身後，戒備地盯着黑色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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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見黑色的身影看到黎遠的樣子之後，立馬俯身單膝下跪“将軍，屬下終于找到你了。”

黎遠在聽到這聲音之後，全身的戒備立馬消除，用驚喜的目光看向那黑色的身影。

“趙勇！”

“正是屬下！”那全身穿着黑衣的叫做趙勇的人立馬尊敬地回答，語氣中也帶着和黎遠相似的驚喜以及幾分不明所以的慶幸。

”你這小子，竟然還活着！“黎遠上前将趙勇給扶了起來，一巴掌重重地拍在趙勇的腦後，之後又像好兄弟一樣勾住趙勇的肩膀，樂呵呵地跟他說着話。

趙勇摸了摸自己被打疼了的後腦勺，傻乎乎地跟着黎遠一起笑，完全沒有剛才那種嚴肅警惕的模樣。

”其實一開始我們也以為自己活不成了，讓将軍你先走之後，我們其實也不準備活着回去了，想到這裏便想着能殺多少蠻子就殺多少，也好減輕将軍你的負擔，兄弟們一個接着一個的倒下……“說到這裏趙勇停頓了一下，像是在為那些死去的兄弟感到傷心，黎遠的臉色也變得有些傷感愧疚起來。”後來沒想到三皇子竟然帶着援軍過來了，蠻子都被三皇子他們殺了，餘下的兄弟們也都活了下來。“趙勇的表情裏帶着一絲痛快和解恨。

”但我們之後怎麽也找不到将軍您，三皇子把敵軍的将領拉過來詢問你的下落，這才知道将軍你竟然掉下了懸崖。三皇子說您可能還沒死，叫我們一部分人留在這裏繼續尋找您，他帶着大部隊回京城向皇上複命去了，三皇子真是一個英明的皇子殿下。”趙勇激動地向黎遠表達着他對三皇子的欽佩之情。

”我們在懸崖底下找了将近一個月都沒有找到将軍您的蹤影，我們都以為将軍你已經……“趙勇用袖子抹了把眼淚，一個大男人做這種娘們兮兮的動作實在很搞笑，但百草和黎遠都沒有笑。趙勇抹完眼淚後，繼續說了下去。

”好多人都放棄了找将軍您，只有我們幾個從一開始就跟在将軍你身邊的人堅信将軍你還活着，一直在找您。功夫不負苦心人，我在偶然間發現了一個被幹草掩蓋起來的山洞，我想着在這個山洞裏應該能找到一些什麽東西，所以就沿着山洞一直走，發現了這個山谷的存在，之後就找到了将軍你。

“趙勇興奮地向黎遠訴說自己找他的過程，百草在一旁若有所思，恐怕那個山洞就是百草谷通往外界的道路，而外面那些掩蓋用的幹草估計就是師傅為了不讓別人發現百草谷的存在，故意弄上去的。

”将軍，快跟我回去吧，兄弟他們都等得快急死了，他們要是知道你還活着肯定會高興死的。“趙勇興奮地催促着黎遠。

”……“黎遠沉默了一會兒，将目光投向不知道在想些什麽的百草，注意到了他的目光，百草也擡起頭來，依舊是那副清清淡淡的模樣，并沒有因為趙勇的話改變多少。

”趙勇也注意到了黎遠的異常，他随着黎遠的目光，疑惑地看向百草“這位是？”

“他叫百草，我掉下懸崖後，是他把我救起來的。”黎遠解釋道。

“哦，原來是将軍的救命恩人，在下趙勇，多謝百草先生救了我們将軍。”趙勇一改剛才興奮地模樣，恭恭敬敬地向百草敬禮道謝。

“趙勇你先在這裏等一下，我回去收拾收拾東西就跟你走。”黎遠丢下這句話後，就帶着百草回去了，剩下趙勇一人在原地等待。

百草疑惑地看着黎遠，他記得黎遠并沒有什麽東西要收拾，黎遠掉下來的時候，身上的衣服破破爛爛的早就不能穿，被百草給丢掉了，至于他的铠甲，百草一早就丢在小溪邊了。

兩人一路沉默，在回到百草居住的茅草屋後，黎遠終于開口：”我要走了。“

”嗯，路上小心。“百草淡淡的回了一句。

黎遠心中閃過一絲失落，但很快就被他掩蓋過去，“你不是說你想出谷麽？要不要跟我一起走？”

“不必了，我還有很多草藥沒有采，很多藥也沒有做好，等我弄好這些我再出去。”百草想也不想便拒絕了黎遠的提議。

得到了意料之中的答案，黎遠并沒有像往常一樣堅持要他跟他一起走，只是說了一句“等你出了谷，要記得來找我，有時間我也會經常過來看你的。”

百草有些疑惑的看着他，不明白他為什麽這樣說，但也沒有去多想，輕輕地點了點頭，表示他知道了。

黎遠看到他答應了，貌似很高興，便又提出了一個要求”你那天彈的曲子，能再彈一遍給我聽麽？“

百草想黎遠就快出谷了，他走了之後，自己大概會有點寂寞吧，這可能是他最後一次聽他彈琴了，便沒像往常一樣拒絕，從房間裏拿出那把琴，調了調音，開始彈了起來。

黎遠眼睛一眨不眨的注視着認真彈琴的百草，心中那股子陌生的情緒又開始冒出來，似乎有什麽東西已經破土而出，在心底開始悄然生根發芽。

也許下次見面的時候他就會弄明白心中的那股子悸動是什麽了吧，黎遠想。如果弄明白了，如果弄明白了……

黎遠不知道的是，他和百草再相見，卻是三年以後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