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那你幫我看看?
不安分的風試圖從玻璃窗的縫隙鑽進來,細細的聲響掃過程沐則的心頭,如同片羽飛過。
那一剎,程沐則努力遮蓋的意圖瞬間漏了個底掉,窘迫得說不出話。
“下次吧。”沈靳之笑笑,“半小時後我還有個會要開,下次再找你。”
程沐則擡眼,對上沈靳之笑意盈盈的眸子。
臨走前,沈靳之莫名其妙地點了點臉頰,笑意更盛了。
程沐則完全沒懂沈靳之在打什麽啞謎,站在原地想了一陣,困惑地走出教室。
他遲滞地走着,路過走廊消防栓前的鏡面時,餘光不經意地向一旁掃過。
程沐則一驚,猛地折回來。
鏡面裏,他的右臉上清晰地印着一個笑臉,完整得像是刻意打上的紅烙印。
程沐則擡起手腕,看到衣物上突出的笑臉圖案,登時明白了沈教授點臉頰的暗示。
他擡起指節揉搓,但那加速紅印擴散的動作似乎并不怎麽奏效。
不斷有人從程沐則身旁經過,他尴尬地捂着半邊臉,快步穿行離開。
直到落日遲暮,程沐則還是覺得下午的事很丢人。
上過衛生間,他站在洗手臺前,看向鏡中的自己。
他擡起濕潤的指尖,觸在臉頰被壓過紅印的位置上。
那動作像是點開了什麽錄音的按鈕,在他腦中緩聲地播放着沈靳之下午說過的話。
“你是在……約我嗎?”
程沐則怔了怔,縮回指尖。
衣兜傳來連聲振動,程沐則取出手機,點擊在接聽鍵上。
“小程嗎?我是小爍的表哥。”
“嗯,是我。”程沐則應聲,“您是有事交代嗎?”
“是這樣,我那個房東朋友聽說你已經住進去了,今天買了挺多東西要放到你那。”
“是要我接收嗎?”
“是,但不全是。”萬衛铎道,“他就是覺得房子裏的東西有點舊,就重新給你……給租客買了點。等東西到了以後,你直接拆箱用就行。”
“好,我知道了,謝謝。”
程沐則取下手機,默默在心底重複過“箱”這個量詞,心底隐約泛起一種不好的預感。
事實證明,他的擔心不是多餘的。
晚上,他正常刷卡過小區閘門,剛走出幾步,門衛便叫住了他。
程沐則站定腳步,順着門衛指的方向看過去,瞧見了四五個堆疊在牆角的快遞包裝箱,壘起來得有半人多高。
門衛告訴他,這全都是他的快遞。
看着這幾個“大塊頭”,程沐則不由得一陣牙疼。
這麽多快遞都寄存在門衛處,是要他徒手搬回去嗎?
他移回視線,問門衛道:“我能明天來拿嗎?我沒開車,實在不方便搬回去。”
門衛搖搖頭:“那不行啊,太影響美觀了,明天剛好有領導來視察,你這幾個箱子往這一放,我的工作還要不要了?”
“好吧。”程沐則嘆了口氣,“我這就搬走,給您添麻煩了。”
程沐則的手剛接觸到微涼的箱身,門口開進了一輛車,車燈明晃晃地打在快遞上,切割出分明的陰影。
程沐則伸手探進陰影,搬起最上方的箱子,偏頭看路。
忽然,他手上一輕,像是有什麽人幫他托起了箱底。
程沐則擡頭,看見了被照亮半邊臉的沈靳之。
想起下午的事,程沐則頭皮一緊,手臂托舉的動作也随之僵硬。
趁着他愣神,沈靳之徹底接過箱子:“帶回家的東西?我幫你吧。”
“啊?”
程沐則還沒完全回過神,沈靳之已經捧着房東的快遞向停在路邊的車子走去。
等程沐則追上沈靳之的時候,那箱子已經穩穩地躺在了後車座上。
沈靳之轉過身:“怎麽了?”
他神情自然,似乎根本沒把下午的事放在心上。
程沐則搖搖頭。
這裏距離他住的那一棟樓的确不近,全都徒手搬回去,确實有些費勁。
就這樣,程沐則又一次接受了沈靳之的幫助。
安置好那些箱子後,程沐則接了杯溫水給沈靳之。
程沐則随意掃過那些包裹,發現其中一個箱子的外包裝上寫着“窗簾易損”四個大字,黑色馬克筆的字跡寫得有巴掌大,想忽視都難。
窗簾……
這邊的窗簾還好好的,房東怎麽突然想換掉了?
“是在愁窗簾怎麽挂嗎?”
沈靳之的話音打破了安靜,程沐則下意識回複:“你怎麽知道有——”
話說到一半,他微微低下視線,再次看見箱子上的大字。
也是,這麽大的字跡,即便是坐在沙發上也足以看得清清楚楚了。
“挂窗簾的話,我應該也會。”
見沈靳之站起身,程沐則潛藏在意識裏的客套正要拒絕,“刷存在感”這四個大字如任務提示般閃現在他腦中。
不管幹什麽,只要在沈靳之面前晃,不就等于刷存在感嗎?
他快速轉換思維,順着沈靳之的意思道:“那謝謝沈老師了。”
沈靳之站在一旁,等程沐則開箱。
程沐則劃開紙箱,撥開層層的塑料包裝,看見了新窗簾。
不過,這窗簾的配色,似乎和現在的并無不同。
大多數人換窗簾,大抵都會選些和從前不同的配色,也能增添幾分新鮮感,但房東卻選了個和從前差不多的,是對這種配色情有獨鐘嗎?
身側,沈靳之扯動窗簾:“看尺寸應該是卧室裏的,你下午還說窗簾遮光性差,昨晚沒睡好,這不正好嗎?”
“我什麽時候——”程沐則心虛地話音一轉,“睡都是可以的,幾天就能适應了,不過換了也好。”
程沐則幹笑兩聲,背着沈靳之的視線拍了一下自己險些惹事的嘴。
以後他得改改嘴快的毛病,以免沈靳之看出端倪。
他轉身走到次卧門口,打開了門。
程沐則在窗邊放好箱子,卻發現沈靳之還站在門口。
他不明就裏地看向沈靳之。
沈靳之道:“卧室的話,我方便進嗎?”
“可以啊。”程沐則沒什麽邊界感,“怎麽不能進?我房裏又沒什麽奇怪的東西。”
沈靳之表情微變,眼神規矩地正視前方,徑直走到窗邊。
程沐則俯身,拉出快遞箱裏的窗簾,有些苦惱。
雖然他近幾年已經學會了不少東西,但挂窗簾這種事,仍在他的能力範圍之外。
程沐則面色為難地仰首:“沈老師,這個要怎麽挂啊?”
“拿個凳子來。”沈靳之補充道,“能踩的凳子。”
在客廳裏轉了一圈,程沐則從廚房裏搬出一個凳子走到窗邊。
程沐則蹲下身去拿窗簾,沈靳之旋即踩在凳子上,他雙手伸向窗簾挂鈎的連接處,熟練地拆解着窗簾,給程沐則一種他住過這裏的錯覺。
搬來的凳子不夠穩定,程沐則忙伸手穩住。
程沐則擡起眼眸,角度微妙地看着沈靳之。
薄薄的衣料壓着他的肌肉,緊繃地拉扯出線條,展示着他優越的身材比例。
程沐則不禁想,如果以沈靳之為拍攝主體,應該會比他以前拍過的任何一個人都要上鏡,如果……他還能拍的話。
就在他胡思亂想的間隙,沈靳之的身形忽而一晃。
程沐則下意識起身護住凳子上的人。
那一刻,時間恍若靜止。
沈靳之沒有踩空,也沒有任何要跌倒的跡象,但程沐則的手卻按在了沈靳之的腰腹上。
隔着略有顆粒感的衣料,程沐則甚至能感受到對方因發力而凸顯的腹肌。
程沐則的手臂僵在原地。
不遠處的窗外,兩盞相對而望的路燈同時熄滅,為夜色添上一抹濃稠。
沈靳之垂眸,視線灼灼地落在程沐則的手上。
程沐則燙手似的收回手。
“不好意思,我剛才以為你站不穩要倒下來了。”
沈靳之低笑一聲:“謝謝,不過應該不會,我腰部的平衡力應該沒什麽問題。”
“好。”
程沐則的指尖往手心裏縮了縮,重複道:“好的。”
直到沈靳之離開,程沐則都有些心不在焉。他呆坐在沙發上良久,才終于找回狀态。
他順了口氣,開始回顧這一天的“戰績”。就目前看來,沈靳之至少不排斥和他接觸。
程沐則雖然不知道這種存在感要刷多久,但肯定不是一天兩天。
事實上,他和沈靳之的職業幾乎沒有交集。
而蹭課這種事肯定不能天天去,萬一頻繁在沈靳之的課上睡着,估計只會适得其反。
明天,還有什麽理由能找沈教授呢?
“叮——”
程沐則拿起手機,那是微信運動公衆號的推送。
他像往常一樣随意點進去掃了眼,随即退出。
驀地,程沐則意識到一件事。
他的微信裏有不少同行,攝影的工作性質決定了他們的微信步數不會太低。
沈靳之有車,家和學校的距離又很近,步數沒理由一直排在前列的。
除非,他有晨跑或者夜跑的習慣。
想到這,程沐則的思路豁然開朗。
他放松地洗了個澡,調好明早五點的鬧鐘,打算起早去蹲沈靳之。
确定了自己的完美計劃,程沐則準備拉窗簾睡覺。
窗簾“嘩啦”一聲關合。
新窗簾是半麻料的,帶着一種磨砂的觸感。
那觸感連通記憶,自動在程沐則腦中播放起挂窗簾時他摸到沈靳之腰腹的畫面。
程沐則猛地搖搖頭,甩出那些亂七八糟的想法。
最近他好像總是會反複想起剛發生過的某些事,不知道是不是神經反射方面出了問題。
看來他有必要抽空去醫院挂個號。
第二天被鬧鐘強制開機後,程沐則眯着眼完成了洗漱。
而當他沒能在桌面上摸到自己提前準備好的工具包時,才想起他今天早起不是去工作的。
他用力拍了拍臉,強迫自己清醒。
找了兩瓶水後,程沐則開始在小區裏亂轉。
走到第二圈的時候,程沐則居然真的找到了沈靳之。
沈靳之穿着一身休閑運動服,沒戴眼鏡,和他平時在學校裏的樣子判若兩人。
程沐則沒有閑情逸致繼續觀察下去,因為沈靳之已經向他靠過來了。
他長長地倒吸一口氣,裝做無事發生地迎面跑過去,一次次地向沈靳之的方向偷瞄。
二十米……
十米……
三米……
沈靳之居然還沒發現他。
再等下去,他的早起就沒意義了。
程沐則擡起頭,隔空對沈靳之道:“這麽巧嗎,沈老師。”
沈靳之停下腳步,一邊穩定呼吸一邊應聲。
程沐則抿住嘴唇,捏在水瓶上的指尖隐隐收緊:“沈老師也喜歡晨跑嗎?”
“喜歡……晨跑?”
沈靳之擡眼,深色瞳仁裏的光點微移,倏而一笑。
程沐則厭惡早起,自然更別提晨跑了,但沈靳之應該不知道。
可眼下沈靳之的笑意卻讓程沐則有種被看穿的感覺,像是謊言被打在大字公屏上,路過的任何人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程沐則掩飾性地遞過去一瓶水:“沈老師,喝口水吧,沒開封的。”
沈靳之抿起笑意,接過水的同時瞄了眼他手裏的另一瓶。
程沐則眉心一跳。
他好像明白沈教授在笑什麽了。
哪會有人晨跑帶兩瓶水,到現在還沒開封一瓶的?
程沐則喉結上下一滾,靈光一現。
他遞去另一瓶未開封的水:“這包裝好緊,我一直擰不開,沈老師能幫個忙嗎?”
沈靳之什麽都沒說,只是接過水瓶,打開後送還。
程沐則邊喝水邊觀察沈靳之的表情,但半瓶灌下去,他也沒能在對方的表情裏分析出自己的遮掩是否奏效。
他放下水瓶,剛擰緊瓶蓋,沈靳之指着不遠處的長亭道:“坐會兒?”
見沈靳之沒細究他們今早的“偶遇”,程沐則連連點頭。
兩人坐在長亭微微泛涼的石臺上。
看慣了沈靳之戴眼鏡的樣子,對着眼前的沈靳之,程沐則還有點不習慣。
他在自己眼前比劃了一下,道:“今天怎麽沒戴眼鏡?”
沈靳之解釋:“跑步不方便。”
“是在好奇我這樣能不能看清路嗎?”沈靳之輕笑着偏過身,“其實我戴的是平光鏡。”
沈靳之戴平光鏡的事程沐則上次就發現了,經這麽一提,好奇心又被重新勾了起來:“不近視的話,那怎麽每天都戴眼鏡?”
沈靳之眸光一沉,低聲道:“幾年前,有個很重要的人對我說,我的眼神太有侵略性,戴上眼鏡隔着會好很多,目光柔和些也更适合傳道授業解惑。”
“這樣啊。”程沐則有些理解了,“但都過去幾年了,就算有也該淡了,一直戴着眼鏡不會麻煩嗎?”
沈靳之沉默下來,霍然拉近了兩人間的距離。
他直勾勾地盯着程沐則,良久才語氣輕緩地吐出一句話。
“那你幫我看看,我現在的眼神,還能給人那種感覺嗎?”
作者有話說:
小可愛們元旦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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