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末悟要進宮了,侍女在一旁端着衣袍印绶,折衣默默給他遞來,他便一件件地穿上。礙着沈飛和下人們都在,他不敢做什麽出格的動作,只在臨出門前輕勾了勾折衣的手指。
折衣驚得手指一顫,卻究竟沒有甩開他。
“那個阿含,你不必怕他。”末悟望着他的眼睛,低聲道,“有我在,他便輕易不敢現身,只能入夢騷擾騷擾你罷了。”
“嗯。”折衣應得心不在焉。末悟頓了一頓,放開了他的手,終于還是擡足離去。
王宮北面的道場已将要建好,末悟在那壇場四面踩着卦位看了看天氣,又吩咐在八方增加八面鏡子。那妖孽阿含目不能視,他不知照妖鏡能有多大的效用,但權且多個籌碼。
三千年前,他還不是上界的魔君,一把修羅刀便将那妖孽元神劈碎,只是未能斬盡殺絕;如今他功德圓滿,比之當年氣壯不少,又做了這麽多謹慎的準備,他不信自己還搞不定那一個孱弱的瞎子。
這樣一想,司命仙君倒是一日兩夜不曾出現,也不知去了何處。
司命仙君絕不是個曠工誤事的神仙。
魔君交代他的雖然只是個臨時的差遣,但他仍然在七月初九這一日的拂曉時分,帶上了自己所有的法器,兢兢業業、小心翼翼地摸入了長羅王的寝宮。
長羅王身材高大,躺在龍床上呼呼大睡,跟一座小山也似。身邊沒有姬妾,宦官都在打盹兒,司命隔長羅王還有三五丈遠,便感覺到一股逼視的金光從彼處的簾幕中飄散開來。
司命皺了眉頭,搖搖晃晃地又往前一些。
這回他看清楚了。
隆準廣額,方面大耳,确是有福之相,但印堂卻有些發黑,仿佛被什麽東西侵入……
“不對。不對不對。”
司命撓着下巴犯起琢磨。
“這是阿含?阿含,就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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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麽可能,三千年前攪得天地翻覆的大妖孽,怎麽可能像個蠱蟲一般龜縮在人家的印堂裏!
司命鄭重地起了法印,擡手照耀長羅王真身,大半晌,對方卻一點反應都無。他空攢了一肚子的法寶沒處使,簡直如俏媚眼做給了瞎子。
這怎麽看都是個凡人啊!
司命暗自嘀咕着,心中有了決斷:這人不是阿含,充其量是阿含拿來擋刀的一個傀儡,虧得末悟那傻子還那麽篤定!真不靠譜,什麽法陣道場,丢死人了,趁早撤掉拉倒吧——
“司命仙君。”
一個令人汗毛倒豎的幽冷聲音,甚至似帶着笑,冷不防從他身後響起。
司命驀地往側旁一跳,卻已經躲避不及,三四道鍘刀般的暗光嘩啦啦帶風襲來,竟将他砍倒在地!
那暗光有形無質,裹挾着盛大而殘忍的惡念,剎那間仿佛奪走了這座寝宮中所有能呼吸的空氣,連床上昏睡的長羅王都像突然被人扼住脖子,身子鯉魚打挺般猛地繃直了!司命雙目翻白,法寶祭不出手,一道看不見的絞索纏在他的脖子上,越勒越緊,越勒越緊……
面前的虛空中懸着的妖孽,想必就是阿含。可是司命暈死過去之前,卻究竟沒能看清那黎明光暈之中的阿含,到底是何面貌。
長羅王從噩夢中驚醒,冷汗淋漓,直呼來人。
一整座王宮都被驚動,據說是拂曉時分鬧了鬼,侍衛來回警戒,後妃瑟瑟發抖,各式各樣奇怪的流言只一個上午便四處蔓延開來。
長羅王被吓得狠了,忽而想起自己都城內還有一位降妖伏魔的大師,立刻着人去請折衣。
折衣本來在水榭旁給沈飛輔導作業。
水面上微風徐來,枯荷一簇簇地擁在岸邊,秋水溫柔澄澈,折衣低頭望着,忽而沈飛也湊上了腦袋。
沈飛的面容在微亂的水波中一瞬消散:“大師,您能看見人的上輩子麽?”
折衣誠實地回答:“不能。”
沈飛側頭望他,“那真可惜。”
這話讓折衣靜住,仿佛對方不是個十二三歲的孩子,而是個得了道的高僧,說了一句莫測高深的偈語。然而未及細思,宮裏便來人催請他了。?
聽宮裏來的侍衛慌裏慌張地說完,折衣也是一怔。
這個長羅王——這個阿含,昨晚才鬧過他的夢境,放下話來“你知道我在何處”,今日就敢點名找他?
從水上拂過的秋風一陣陣地寒涼下來,鼓蕩起折衣的衣袖。他低着頭,手上撚了一串佛珠,一顆一顆地細細數過去。
沈飛盯了他半晌,忽而又問:“大師會驅邪麽?”
折衣随口回答:“算是吧。”
沈飛放柔了聲音:“那也帶上我,好不好?我也想瞧一瞧嘛!”
小兒無知,還把這事兒當好玩呢。折衣一腦門的官司,徑自道:“不行。”
沈飛立刻扁了嘴,“我保證不給您添麻煩,而且我爹就在宮裏,您就當是帶我去找他……我,我約了您去燈會您也不陪我,現在不過是進一趟宮,您,嗚嗚嗚哇哇哇……”
孩子嚷得折衣頭疼,他毫無辦法地看了沈飛一眼,最後還是不得不妥協:“行,但我不能帶你見王上。”
沈飛立刻收了哭聲。
“一旦進了宮,我便管不了你了。”折衣囑咐着,想到那長羅王的臉,心中甚至浮上幾分孤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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