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 三好番外

經冬歷春，度過秋夏。

跋山涉水，只為一人。

當走慣宮裏平整路面的雙腳，不再長出水泡而存在層層厚繭，那是三好生下的瓊花的第三個年頭。她抱着困倦的女兒，拂去她頭上的落葉，目光溫柔慈愛。

顯揚，依然沒有找到。

可是三好已經能平靜心緒，不再日夜憂慮難以入睡，望着窗外明月垂淚天明。她會細細掖好女兒的被子，輕吻她熟睡時通紅的臉頰，想着明天會是什麽樣子。

她定居在了揚州。

晴則岸柳青青，陰則煙雨濛濛，美得游人忘歸，書生筆下篇篇贊美。

三好離開那個待了多年的皇宮，仿佛也掙開曾經束縛的規規矩矩。她在屋前種上瓊花樹，開始帶着女兒游覽揚州的美景，教她寫自己的名字，靜靜等一個将要歸來的人。

“瓊花，是有氣節的花。”她看着女兒道。

坐着的小女孩一臉好奇，拉着三好的衣袖，等待她繼續講下去。

“聽說，隋朝皇帝為了看瓊花勞民傷財，征民工修鑿運河，死了很多人。然而等他到了揚州，卻發現這裏的瓊花都被冰雹給砸了，于是白來一趟。因此，老人們都說瓊花是仙花，所以不給昏君看。”

“娘，那我也會被冰雹砸嗎？冬天要不要躲起來啊？”

小孩子的關注點明顯與大人不一樣。

“不會的，冰雹不會故意來砸你，就算真的是下冰雹，瓊花只要躲進屋子裏，就什麽都不怕了啊。”三好哭笑不得，只能這樣對她說。

小姑娘松了一口氣，露出一個笑容來，接着又問。

“運河是我們之前看的那條河嗎？可是很多船在上面，沒有河他們就掙不到錢了，那樣會餓肚子難受的，那個皇帝為什麽是壞皇帝啊？”她知道昏君都是罵那些幹壞事的皇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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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好搖頭，點住她的額頭，一臉親昵道：“小機靈，你還記得娘親帶你去看過的啊？”

“當然啊，瓊花的記憶可好了。”

“真聰明，那娘告訴那你為什麽他是壞皇帝好不好，因為他修運河害了很多人，讓許多母親沒有孩子，許多孩子失去父親，他只想着快點到揚州看瓊花，卻不知道這樣反而讓瓊花不願見他。”

“所以，我今後寫字要慢一點？”

三好自然而然地點頭，又看見外邊天色漸晚，月牙不知何時挂上樹梢。她開始準備兩人用的熱水，待洗漱完畢瓊花睡去，才忽然想到先前的話題偏了。

原本是說瓊花的氣節。

居住在揚州周邊，盡管不是最繁華之所，所需花費也是蠻大的。尤其三好家中沒有能耕作的男丁，糧食布匹等等全部要買，還有瓊花練字用的紙筆。

她就重拾舊手藝，做出首飾拿到店鋪裏面賣。

畢竟是宮裏教出來的，三好的制作天賦又特別好，在宮裏受人喜歡，拿出來也備受揚州女子的青睐。因而她有了養家的銀子，慢慢将簡陋的家布置得越發好看。

只是，有人未歸。

有時候瓊花會問她，自己的爹爹是誰，他現在哪裏，為什麽不回家看瓊花。

對此，三好感傷，說不出話來。

或許是瞧出了她的傷心，瓊花慢慢就不問了。只是偶爾數着星星的時候，她會稚氣地指着自己和娘親，再指着天上的星星說：我們是一家，我們在一起的。

三好也看着星星，它一閃一閃的。

顯揚，你說家門前要挂一盞燈，指引你回家的方向。如今我夜夜都挂着，生怕蠟燭熄滅後你看不到，可你何時歸來？

待到瓊花六歲，三好為她梳好頭發，帶她出門。

今天是九月九日，是無憂的生日。

三好不知道金鈴現在過得怎麽樣，但她順利誕下皇長子，肯定是平安如意的。只是偶爾到她和無憂的生日，三好總忍不住想多買些東西。

街上人來人往，不同的服飾，不同的面孔。

小瓊花似乎有些害怕，整個人靠在三好的身上。之前抱着女兒走太久的三好，現在實在沒有力氣，只能拍拍她的背。

“娘在，不怕的。”

她溫柔的話安撫到了小姑娘，那小臉立即愁雲消散，眼睛彎成月牙狀。

“娘，我想吃東西！”

三好含笑，正準備點頭應允，忽然感覺到灼熱的視線停在她臉上，帶給她心緒難安的驚慌。

她轉過去，前方有一個人。

隔着人流，看不清他的衣着，只能看見那張在燈光下依舊憔悴的面容。三好與那人對望着，一顆心仿佛要跳出來，呼吸困難。

那人也看着她，臉上閃過狂喜就沖了過來。

“三好，”熟悉的聲音裏帶着顫抖，那寬闊而溫暖的胸膛，帶給她從不曾消失的安心感。她被有力的手臂緊緊勒住腰。

那個名字還沒有脫口，淚水就模糊她的雙眼。

“顯揚……”

她哽咽着，滿是失而複得的歡喜。

兩個人陷入久別重逢的快樂中，一時之間難免有些情難自已。這倒讓小瓊花發愣，摸了摸自己餓極的肚子。

小姑娘噘嘴不解，只覺得這個陌生男人讓人親近。即便娘現在忽略她，瓊花也對這個男人生不出讨厭。

難道這個人是爹爹？

這個念頭一出，瓊花就開始有些不開心。他為什麽現在才出現，讓娘一個人辛苦掙錢，可辛苦了！

可是，娘很開心。

三好是喜極而泣，可她到底還記得自己有個女兒。當下便低下身抱住瓊花，對着高顯揚解釋道：

“這是瓊花，我們的女兒！”

聞言，好不容易冷靜的男人又激動起來，看着瓊花的目光就像是在看這世上最珍貴的寶物。

“瓊花……我是爹爹，我回來了……”

他滿心的愧疚，覺得自己錯過了女兒成長的日子。而瓊花在他喜愛的目光下，竟然生不出半點反感。

尤其是他下巴亂糟糟的胡子。

“爹，”她輕輕喊了一聲。

高顯揚立刻就将她抱入懷中，那小小的身體給他歡喜與感動，讓他一個大男人忍不住想要流淚。

妻與女，都在。

這世上沒有比這更好的事情了。

三好沒有說她為愛抛下榮華，沒提那些到處尋找無果的艱難，還有曾經遭遇的一次次惶恐害怕，她只是輕輕講着瓊花小時候的事。

高顯揚靜靜聽着，表情越發柔和。

他也沒有提自己是怎麽掙紮着爬起來，又怎麽用身體拖出血道才碰到樵夫。那些失去記憶茫然無措的失落，找不到歸屬的迷茫，回憶起所有卻找不到心上人的痛苦，通通被他埋在心裏。

他只是看着身邊兩個最重要的人，心滿意足。

三好亦然。

此後，小姑娘大名更為高瓊華。

她曾經沒有的關懷，獨獨屬于親生父親的關懷，在接下來的日子裏被加倍償還。

作者有話要說：

解釋一下：小無憂的文宗是這樣的，電視劇裏就出現郭太後的兒子和她孫子兩個皇帝（穆宗和武宗），大家都沒按照史實，就互相傷害嘛

想寫揚州瘦西湖，結果發現這個名字來源于清朝，差點犯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