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2心如明鏡的娃兒

史墨進學的事情終于板上釘釘,這年七月裏他生辰過後,終是同史鼐家二子史桂一起由史家西賓曰“陳夫子”者教授。

七月裏生日,除了奶娘楊氏之外,保齡侯府裏史鼐并戚夫人等都無甚表示,主子們如此,底下的仆役丫頭子更是低看史墨三分,捧高踩低之輩比比皆是,冷清情景與前一月史桂生辰相比更是天差地別,倒是史湘雲着丫鬟送來個精致的荷包。

楊嬷嬷把荷包給史墨挂上,換下自己繡的,撫平衣服褶皺,嘆道:“大姑娘終是想着墨哥兒的!只恐怕叫那邊唆使的,才不敢來瞧哥兒罷了。”

史墨哂笑,不置可否,史湘雲一貫是豪爽的性子,許是不經意間想起來便随意送了,若是真在意自己這弟弟,以她的脾性豈有不親來的?更何況自己來此一年有餘,才見過她寥寥數回,還多在戚夫人處,私下裏來往可并無一次呀。

又過兩日,聽聞因湘雲思念賈家姑祖母,被戚夫人送往賈家小住去了。

楊嬷嬷聽說,眉間擰了兩三個褶子,憤道:“只大姑娘對哥兒親近了一點兒,那邊就看不過了!偏生把大姑娘送走了!”

史墨倒絲毫不在意,在他看來,史家養自己這位親姐姐倒像是給賈家養的一般,到頭來對賈家依戀深重,每每去接她,都一副生離的凄清情景。

“我們年幼失怙,自小分開,姐姐與別人感情深厚也是有的,奶娘不必如此。況且,我們如今這般,姐姐也是不容易。”

楊氏嘆口氣,愛憐的撫撫史墨的後腦,低頭做起繡活來。她多做些活計,到了年節時托人賣給繡房鋪子,倘或能給先生置下一份不薄的禮來,好叫先生教她的墨哥兒更盡心些,哥兒聰明,若能好好教養,日後必然有大出息!

保齡侯府裏待史墨面子上倒是過得去,穿戴吃食,一應都是好的,只是唯獨這真金白銀的月錢,每月只得一吊錢,說是前歲為了給三老爺封侯前後打點花去了好些,府裏這一兩年上下都得緊手呢,不獨史墨,府裏的正經爺兒都是如此。倘或想到此,楊氏都要暗自唾一口:史桂是戚夫人的老來子,自有戚夫人補貼,看他那做派,端端是花錢如流水;還有在國子監讀書的二房大爺史坤,他的花銷直接從二老爺賬上出,這點子月錢,扔地上恐怕都換不來一個眼神兒。

史墨也愁,不管在哪裏,銀錢都是不能少的頭等大事,不是有句話麽:“經濟基礎決定上層建築”!如今這一吊錢還添了筆墨紙硯的花銷,戚夫人那裏送來的都是些華而不實的物件兒,筆墨紙硯都是極好看的,但那數量也就夠在書房裏夫子眼皮子下攻書的。

史墨看看如今自己的小細胳膊腿兒,還有套間外頭探頭探腦的小丫頭子,郁悶了。

他知道奶娘手裏還攥着些娘留下來的嫁妝,楊氏曾經說過那些是給他讀書成家、安身立命用的,輕易絕不能動作,免得叫外人知道了又興起什麽幺蛾子來。楊氏三十還不到的年紀,眼角就因為操勞早早刻劃上了紋路溝壑,這些年她費盡心思計算籌劃,為了他,就連身體都拖累的一日不如一日,史墨每晚聽見她使勁壓抑的破碎的咳嗽聲,心裏都跟被鈍刀子割一般,現在他最迫切的心願,就是能弄到錢,好好給奶娘調理身子。

“墨哥兒,看着奶娘作什麽?是字不會寫了麽?”楊氏擡頭,慈愛的摸摸他的小臉兒,看向他的功課。

見史墨搖頭,楊氏把活筐子往旁邊小幾上一擱,起身去給墨哥兒沏一盞桂花蜜來。出了落地罩,就瞧見新來的粗使小丫頭子慌慌張張地往廂房外頭跑,瞬時柳眉倒豎,楊氏厲喝:“站住!你方才來屋裏頭作甚?”

小丫頭畏畏縮縮掉過頭來,嗫嚅道:“沒、沒作甚,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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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哼!府裏的規矩都知道,這偷進主子的屋子,可是能攆出去的罪!還不說實話?”

小丫頭被唬的臉都白了,“我,是香雪姐姐……”

“是我讓她暫看着屋子,我身子不舒服,禀了杜媽媽去歇了一回。唉,楊嬷嬷,何必這麽大的火氣,好好歹歹她也是杜媽媽親自給墨哥兒挑的,您不看僧面看佛面呀。”

史墨在裏面聽着,嘴邊冷冷噙起,這話說的有意思,話裏話外竟是奶娘的不是了,無故的去為難個未留頭的粗使小丫頭!還有那杜媽媽,他記得是在戚夫人身邊侍候的老媽子罷,外頭那意思,是用杜媽媽來壓奶娘呢,他這正經主子還不知道呢,院子裏的丫鬟就給個老媽子告了假歇着去了。

楊氏可不是好相與的,從原來大太太身邊的得意人兒,到金陵老家,再回到這物是人非的侯府裏,陽春白雪、下裏巴人,她什麽沒見過,當下就冷笑幾聲兒,諷刺道:“香雪姑娘好淩厲的嘴兒,我确是見識短了,竟不知曉府裏如今竟然是這般的規矩,原是和個老嬷嬷說句話就能擱下差事歇着哩!見姑娘這雪膚粉臉、容光煥發的,才知這屋裏的丫鬟竟然比主子還要金貴呢,恁的身嬌肉貴!想來是侯爺和夫人待下寬厚,正好明兒裏侯爺招子侄們去他跟前考較學問,可不得好好表一表?”

史墨從屋內踱步出來,淡道:“很是,叔父寬仁大度,夫子也贊說都中老爺,叔父厚德可為表矣!”

一貫看不上這鄉下來的土窩子少爺,盛氣淩人不屑于面子上裝一裝的香雪這下子臉色煞白,誰不知道府裏侯爺最是愛惜名聲,這要是傳到他耳朵裏,礙着面子也會知會太太一聲兒,太太被打了臉,縱使自己得了她的吩咐要監看這主仆兩個也讨不到好去!

頭頂有刀懸着,香雪不得不捺下脾性,福身,軟□段央道:“千錯萬錯都是是奴婢的不是,墨哥兒和嬷嬷消消氣,奴婢一時貪玩離開了會子,好主子,千萬別跟奴婢一般見識。”

楊氏唯恐外面毒日頭曬壞了史墨,忙着帶他進屋子去。聞言睨了眼香雪,皮笑肉不笑扔下句:“嗯。”就自去忙活了。

留下個香雪福身半蹲在那裏,臊的水嫩的臉皮通紅,一跺腳,指着呆呆站在那裏的小丫頭罵道:“還愣着作甚!沒眼色的小蹄子,要是敢出去渾說,仔細你的皮!”

說罷,咬着唇又羞又氣,恨不得甩那小丫頭兩嘴巴子才好,想她在太太面前也是得臉的,要不然就不會跟她說那些私話吩咐她做這事了,更別提她的幹娘就是太太眼前頭最得用的杜媽媽,她又長得好,這府裏誰提到不贊上一句,就是大爺身邊的小厮見了她,還要叫上一聲“姑娘”呢!今天卻為了這麽點子事情,把臉面都丢盡了!

房裏,美美喝完一盞桂花蜜水正在讀書描紅的史墨和飛針走線的楊氏,卻并不在意今日這一出兒他們就實實在在得罪了這侯府裏太太跟前說話最有分量的杜媽媽,早在進府不足一個月的時候,楊氏就私下裏囑咐過史墨:“墨哥兒,你只記着,這府裏面沒人會向着咱們,縱使咱們做小伏低,也是沒有用處的,你是個爺們兒,将來要頂門立戶的,切不可被些奴才秧子欺着走!”話說出來,楊氏也是這麽做的,不過她心裏慮着史墨的名聲,并不肯讓他去和那些丫頭婆子們一般見識,回回都是自個兒站在前頭。

奶娘拎的清,史墨心裏頭是萬分高興的,本來麽,不管怎麽樣,這府裏都拿他們做外人跟防賊似的,自己越忍反倒越讓人得寸進尺,還不若有什麽說什麽,這般,那些人也有些顧忌在。

史墨心裏頭跟明鏡似的:這保齡侯史鼐得隴望蜀,承了爵位後想要實權,那他就必不會舀着名聲做玩笑兒,最起碼,自己還未展露頭角時性命是無礙的。不僅如此,他和自己那便宜三叔忠靖侯史鼎之間也是面和心隙,不是這樣,自己那三叔早怎麽想不起自己來,偏偏是得了爵位後把自己從老家接來,可不是拿自己這個長子嫡孫來膈應他二哥麽!舀着自己作棋子兒博弈,這史鼐為了名聲,不僅得保證最初幾年自己活着,還得讓自己活得不錯,要不然先前不讓自己進學時,戚氏也不會大費周章的弄出自己體弱的話傳出去。

就是奶娘,他們也不敢輕易動作,經過那三嬸子謝夫人的嘴,誰不知道這保齡侯府大老爺的遺腹子進京來身邊有這麽一個親近人!若是奶娘被攆或者沒了,戚氏好生不容易經營下的好名聲頃刻就會被人挑弄壞。而且,奶娘即便是個硬茬子,也是內裏精明的,平日裏也只守着這小院一畝三分地罷了,從不會輕易踩到戚夫人的底線上去,戚夫人那頭兒想發落也得從長計議。

光腳的不怕穿鞋的,自己這邊怕什麽!只不過,明裏不怕,暗地裏還得防着點兒。深宅後院裏的陰私手段,可不是自己這一個上輩子長在紅旗下的正直少年能對付的。

一筆一劃的描紅寫字,史墨得用更多的心力去記這筆畫兒,前幾日,為着大字上缺橫少豎,他的手掌都被先生的戒尺打紅了。本來在金陵老家時,雖沒有正經蒙學,可史墨內裏是個現代人的芯子,想着猜着識字不難,就是書也看了不少,可這現代人寫慣了簡體字,現在總會冷不丁少上一筆……

經過這般,史墨因為自己小身子裏面的半大靈魂有些浮躁急進的心思才算沉下來,縱使自己有着大人的靈魂和算計,事情也得腳踏實地的來,自己對比這些土生土長的古代人,并沒有多少優勢,要真說有,也就是個能穩下來的性子罷了。

小背脊挺得筆直,執着毛筆在草紙上一筆一劃寫的認真的模樣兒,讓不時擡頭看看的楊氏既欣喜又心酸,前頭那些黑心的送來玩物倒是多多的,書本筆墨卻少的很,不得已,還是楊氏托人買的些便宜的。捶捶自己的胸口,讓發癢的心口好受些,把咳嗽悶在喉嚨裏,楊氏低頭掩飾住含淚的眼睛,自個兒這身體……要是自己也去了,她的墨哥兒可怎麽辦?手上的繡針頓了頓,楊氏嘆口氣,等下月月錢發了,再抓點草藥熬了喝吧。

史墨甩甩手腕兒,滿意的看看自己越發有了樣子的大字,心說穿越前有個走藝術高考生的同桌真好,要不是曾經天天聽他叽歪寫毛筆字的要素,身體姿勢,怎麽握筆,什麽是筆法,還有臨帖,怎麽讀帖,吃透要領後要一氣寫成……只靠着自己琢磨,或者靠先生那裏只給出一個字帖叫臨摹、其他就自顧自按着史桂的進度教授,自個兒這一手“未來的門面”還不知道怎麽樣呢。

想着想着就走了神,史墨皺眉,要是老拘在這史候府裏,作什麽都不方面,不說要出息難,就是奶娘的身子也拖不得,成了大病可怎麽好?

******

只是還未等史墨想出什麽招兒來,進學的書房裏就生出事情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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