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 ☆、兒子都親眼看見了,還能有假?

42、機關算盡太聰明

卻說賈政連面上的平和都持不住了,扶着小幺兒的肩就一路撞進了新封的白姨娘院裏。

金钏兒撫着顯懷微凸的肚子,精挑細琢的臉上滿是初為人母的喜悅和溫順,見賈政進來一扭臉撒嬌道:“老爺怎麽這時候過來了?剛我遣人去妹妹那裏,說老爺一大早就起了呢,我瞅着這日頭不來,以為金钏兒這裏今兒見不着老爺了呢,正傷心呢。”

眼波流轉,音色嬌媚,平日裏這含笑帶嗔的一番話最能表她小女兒家神态,頗叫賈政喜歡。

不料今次賈政灰青着一張臉,瞟她一眼卻是不發一語的入了偏院小廳,坐上了正位太師椅。

那冰寒冰寒的一眼看的金钏兒心自打突,忍不住晃了兩晃。偏旁邊有巴結讨好的小丫頭連忙扶住,俏聲聲道:“姨奶奶,您擔心呢,我瞧着您臉色不好,想是累住了,奴婢給您沖一碗香露吃可好?”

金钏兒心亂如麻,不知何處出了差錯,沒聽清楚丫頭說什麽就神思不定的胡亂點點頭。

這句話可惹到賈政了,他想香露?什麽香露?他縱使不管庶務也知道府裏有的香露是供上的東西,除了老太太、太太那裏有幾瓶子,她一個姨娘屋裏怎麽會有這樣金貴的好東西?他是最知道的,府裏每年得的那幾瓶子香露無不是入了那個喜香愛色的混賬東西嘴裏,如今竟在自己新封的姨娘屋裏找到了?!這說明什麽?還能有什麽!

賈政一腔怒火被徹底戳破,直氣的面色烏紫,好似要吊死的人一般張着嘴喘粗氣。

他身邊外院的管事嬷嬷早已喝道:“主子尚未說話,哪兒輪的到個小丫頭狂言,拉出去打十板子攆出去!”

立時便有粗壯的婆子把那欲呼救的小丫頭一耳刮子打跌到地上,堵了嘴拉将出去。金钏兒院裏的人都驚呆了,賈政心裏已認定金钏兒和寶玉不幹淨,不發一語,垂着眼一揮手。

那些粗壯的被管事嬷嬷招來的婆子,并不知曉發生了何事,但她們不關心、這也與她們不相幹,她們在意的是整治這些亂勾引老爺的狐媚子的快意,和能撈多少好處。這一見賈政表了态,可不得了了,一個個如狼似虎的就推攮開阻路的金钏兒和丫鬟等,沖進屋裏翻箱倒櫃。

金钏兒聽着屋裏瓷器摔倒地上噼裏啪啦響和降龍被推翻的聲音,心疼的臉色煞白,忍住懼意,淚水漣漣的跪下道:“老爺,您這樣抄家一般,還請讓奴婢死得明白,奴婢到底犯了什麽罪,惹得老爺這樣大怒?老爺抄了我的箱籠不要緊,奴婢賤命一條,今兒能跟在老爺身邊侍候早已心滿意足,老爺要打要殺只要老爺高興奴婢舍了這條命去又如何呢?但老爺的骨肉卻是與奴婢卑賤之身雲泥之差的,這孩子還未出生,您就抄了屋子,若讓外人知道,可怎麽說嘴呢?”

金钏兒在王夫人身邊侍候這麽些年果然摸清了賈政的脾氣,若是平常小差錯她這麽幽幽怨怨、委曲求全又點出了會叫外人說嘴這一點兒,賈政或心軟或有所忌諱,怎麽着也會緩下脾氣,可這回卻是打錯了主意,賈政多疑,他疑上金钏兒和寶玉有首尾,自然金钏兒肚裏的那塊肉在他眼裏也是有了計較的,賈政如今只是尤抱着一絲僥幸不願深想罷了。

“老爺!”打頭的婆子上前,趾高氣揚的瞥金钏兒一眼,把從金钏兒房裏搜來的不合制的東西一并呈上來,賈政弓身向前去看。

只一眼,就瞅見了那中間兩瓶封着鵝黃箋子的香露,登時大怒,果然是被送去太太屋裏的,他還記得王夫人提起天暖了幹涸的很,把幾瓶子都賞了寶玉呢!賈政直勾勾瞪着那兩瓶子香露,面色着實猙獰,把一遭兒奴仆吓得兩股戰戰,幾個婆子本來是想拿着那盤中顯然是男人物件兒且并非府內針線布料手筆的幾樣東西邀功呢,此時也不敢吱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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賈政光顧着看那兩瓶子香露,倒把其餘的給忽略了,他緊握着手內的春囊,指尖硬生生戳破了那料子,半晌,賈政才閉上眼,心又疼又恨,嘶聲道:“把這些個東西都燒了罷。”

等人在他眼前支起了火盆子,火燃旺了之後,兜手便把那扯得不成樣子的春囊給丢了進去。

院子裏香露馥郁的香味迷迷漫漫,煞是好聞。

金钏兒跪在地上,她是看見那呈上來的東西裏有好幾件不是她這兒的男人的私密物件兒,跟了王夫人這些年,也知不少事,這一回哪還有不知道自己是給人栽贓了,要陷害她偷人呢!金钏兒眼中幾乎有血淚流出來,可賈政一句明面上的話都沒說,她卻是連冤都不能喊的,緊緊咬住下唇,金钏兒此時是怨毒死王夫人了。

就在這時,王夫人扶着婆子的手雍容華貴的走進偏院中來,玉钏兒惴惴不安的蒼白着一張臉兒跟在她後邊兒。方才老爺走了,外院的夏嬷嬷卻是留了下來,指揮着丫頭把她屋裏一頓好翻騰,幸好那人的幾件舊物她愛惜的緊,從不教丫鬟們碰觸,都是獨自藏在床帳下的密格裏,才沒被翻出來。

玉钏兒心慌又心虛,卻想不明白老爺氣沖沖往姐姐這兒來作什麽?她自己心系寶玉,姐姐曾經也常與寶玉嬉鬧,還曾勾着寶玉去吃她的唇脂,可她心裏清楚,姐姐要的不過是半個主子的榮光罷了,是老爺還是寶玉誰都不要緊,早在她跟了老爺那天起就把寶玉的舊物盡皆悄悄丢了。

王夫人瞅見還在冒煙的火盆子,眼裏閃過一絲笑意,面上卻仍舊溫溫和和的關心道:“這樣暖和的日頭把火盆子勾出來作甚?白姨娘是雙身子的人,小心熏着了她。”幾聲吩咐叫人把火盆子撤下去免得熏着金钏兒。

金钏兒垂着眼睑,目光中是刻骨的仇恨,賤|人!只要我不死!只要我不死……

王夫人說些什麽,賈政只看她嘴一張一合,冷眼瞅她演戲。

“太太曾賞過姨娘進上的鵝黃箋子香露?”

王夫人一愣,不明所以,待她搖頭後後悔卻是來不及了。眼皮一跳:封了鵝黃箋子的香露?因着寶玉食欲不好,這一回得來的除了老太太那裏的可都給了寶玉了,這,老爺怎麽會提到這個?

不自然笑笑,王夫人道:“那香露原也不是多稀罕的物件兒,白姨娘有老爺的孩子,想是老太太見她食欲不振,賞給她的罷。”

聽到那香露,玉钏兒卻是一抖,原有三瓶子那東西,寶玉房裏的襲人親近太太,原本就與她們姊妹玩的好,如今姐姐入了老爺的眼,眼看着就要讓老爺老年得子,寵榮不盡,自己也頗得老爺喜歡,是以那愛專營的襲人才悄悄送來三瓶子只有小半點的香露來,說是知道姐姐孕裏吃些這個就愛吃飯了。她們相識那麽多年,玉钏兒怎會不知這香露是那襲人偷出來的,恐怕勻出來些兌水滿到半瓶子罷了。襲人想什麽玉钏兒也清楚的很,不就是怕日後寶姑娘進了門子做了寶二奶奶,太太只向着她的內侄女,想從她們姊妹這裏打點下罷了,日後有用的上的固然好,用不上也不過是一點子香露罷了,往時她們也沒少蹭着吃一口半口的。

卻說襲人如何這般不謹慎就把那封黃箋子的瓶子裝着香露就送來了?其實簡單的很,不過就是她的小心思罷了,生恐金钏兒玉钏兒姐妹兩個不知道這是好東西,就直接把進上的瓶子給送過來了,她想着這些太太賞下的金貴的東西都是她收着,寶玉原不看重這些,就是偶然發現少了些,推說自己吃了也就沒事兒了,反正那三個瓶子本就是空的,倒了點子露兌上水罷了,輕易誰去注意這個呢?

襲人想着送去了玉钏兒那裏,要她轉交金钏兒,即不必直接去剛升了姨娘的金钏兒院裏被人看見說嘴,玉钏兒又是個謹慎的,定會換了瓶子去裝,那她用這瓶子送去的目的也就達到了,金玉姊妹兩個也定是承她的情的。可她卻沒料想道,這玉钏兒心裏對寶玉有情,被老太太一語給了老爺後就一直悶悶不樂,私底下常翻看摩挲寶玉的舊物度日,這香露叫她轉送,她卻是不願意把寶玉喝過的東西給別人的,竟是将三瓶子香露都給收到一個大些的白玉雙耳瓶中,又留下了一個空瓶把玩。

可畢竟心虛,玉钏兒生怕姐姐疑心,就用那瓶子裝上昔日各院中交好的小姐妹們用花汁子兌上蜂蜜釀的“香露”給金钏兒送去了,金钏兒自然吃的出來,也知道那襲人刁鑽,竟用了進上的瓶子給裝了那些東西過來,倒似一份重禮似的。随即也不在意丢到櫥子裏好看罷了。

各種陰差陽錯,本來不過是小姐妹之間的小心思,可誰知竟碰上王夫人下手誣陷金钏兒不貞,玉钏兒打發小丫頭去看春日身弱的寶玉,她又在疑心重的賈政逼問小丫頭下落情景下,不得不實說去了寶玉處……種種相連,竟成了一個環,又将王夫人給圈入環中,這不得不說是天意呀。

賈政青紫中犯赤,額角青筋暴露,陰厲的盯着王夫人看,半晌竟是低低笑出聲來:“果然,果然!”

夫妻幾十年,王夫人從不曾看見過賈政如此,不由駭道:“老爺,老爺?”

賈政如此已是認定王夫人定是知道了寶玉與金钏兒這賤婢的私情,袒護那孽障,竟把這賤婢送去了外書房侍候,好絕了那孽障的心!

賈政越想越是如此:試問自王氏嫁進來,何曾主動給他派過通房的丫頭,就是她的幾個陪嫁大丫頭也不明不白攆了或沒了,他平日不注重這些事,又思慮不值得為幾個丫頭壞了他們夫妻間的情分,才不予計較,權作不知罷了。可這回竟如此大方的把她身邊得用的大丫頭派來侍候,若說沒計較他是不信的。原本他還以為這是不願意自己看重趙姨娘的緣故,金钏兒嬌俏可人,他也就順水推舟收了,可誰知這結發幾十年的夫人心思竟這般歹毒,這般髒污!竟是竟是……竟是将個與寶玉有私情的丫頭派來侍候他!

賈政喉中咯噔咯噔響,卻是心想:這些丫頭素日是有些體面的,心大些也不奇怪,只怕是戀上少爺們,多半是愛厮混的寶玉,或許還有賈琏……這一想,心又冷又燙,又羞又氣,自覺得嗓子眼兒裏癢。

抖着手連說道好幾聲“好”,死魚一樣的眼睛瞪着王夫人等到嘶聲道:“你們都一個樣,都一個樣!一個個算計老爺!都……”

!!

卻是賈政哇的一聲吐出黑紅色的血來,直直向前栽倒人事不知。

賈政這一死過去,卻是吓壞了指使這一切的王夫人。

這偌大的宅子裏,有丈夫才有一切,有丈夫的尊重和恩寵才有地位,除非她坐到老太太那份上,下面把握着兩個兒子才能抛開這個,可就算是老太太那份上,曾經老國公在的時候和如今比也是不可同日而語的……王夫人腦中霎時一片空白,若是老爺沒了,那一切,她的掌家之權,這榮國府的地位家財還有寶玉的前程就都沒了!

******

等賈政醒過來的時候,卻是在賈母的上房中,賈母嫌王夫人同白姨娘氣壞了賈政,命她們各自守在各人的院兒裏不許出來,等老爺醒來消了氣才算。

賈母最知道她這個二兒子,脾性是最好的,待王氏那是一百萬個不薄,平日裏就是有脾氣,也多是怒寶玉不争,可這回不像是寶玉又惹到他老子了呀?

賈母一開口,賈政難堪的記憶就回了籠,嘔的幾欲再吐血暈死過去才好,賈母一看他面色又變得金紙一般,忙忙給他拍背,眼淚不由的落下來:“再大的事情,你要打要殺,我也由你,你要氣壞了,倒叫我老婆子今後靠哪個?”

賈政哆嗦着嘴唇,老淚縱橫。

半晌,忽然憋出一句:“金钏兒與寶玉,與寶玉有私……”

這一句不吝于天雷霹靂,把賈母震得眼冒金花。

好一會兒,才道:“不會是弄錯了罷,寶玉那孩子不是這樣的人。”

賈政卻是再也忍不住,這樣丢人現眼、敗壞門風的事除了賈母,他又能與誰說去?

遂苦澀道:“兒子都親眼看見了,還能有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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