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 以牙還牙

葉言這輩子都不可能想得到, 有一天會有兩個人說着是他父親的話，在同一個地方，同一個時間。

人未到聲先到。

話音落下後, 林惜武帶着他的保镖兼司機出現在三人的視野，一步步靠近。

林惜武一身淺灰色襯衫西裝，領口已經松開，卸掉了領帶。高定的西褲，經過這麽長時間的壓褶，卻還是筆挺絲滑，撐得他整個人貴氣逼人。

歲月痕跡也擋不住才貌的臉上, 噙着怒意, 微壓的眼睑讓人看不清裏頭的情緒, 反倒多了一層潛藏的危險, 像一只即将獵食的黑豹。

林惜武完全沒料到, 他才剛踏進這個家門就聽到了雜亂的響動, 一聽就知道很不尋常。

他第一個念頭就是養父在欺負他的兒子, 然後就聽到了一個青年歇斯底裏的怒吼, 接着是讓人對葉言下跪道歉的話。

一瞬間, 他陡然緊張的心松懈下來，明白有人正在幫他的兒子, 而那人嘴裏的少爺一定就是予序了。不過令他意外的是, 予序居然還會派人在這保護葉言，看來他對他兒子的感情是真的了。

林惜武還會有心思想這想那，主要是還沒看到現場。當他走進書房，看到站在一旁的葉言一側臉上還未完全褪去的紅印子, 怒意宛若黑色深淵裏的惡風快速爬上他的眼瞳，讓他整個人看着危險性十足。

如果不是還有一份理智拉着他, 傅祁手中的槍已經來到他手裏，接着一槍崩了葉閉坤。

林惜武側頭朝保镖使了個眼色，那保镖直接上去一腳，葉閉坤膝蓋窩一痛，瞬間朝葉言跪了下去。

“道歉。”緊接着是林惜武低沉的嗓音，短短二字，蘊含着攝人的力量，就像即将噴發的火山。

葉閉坤整個人都是懵的。這個變故是他從未想過的或者不應該發生的。以至于跪下去之後，都沒能有所反應。

而葉閉坤這一跪，也令另外二人回過神來了。

首先是傅祁，他眼神微亮地看着林惜武，暗道少爺手腳真快，華中集團董事長竟然親自趕過來了。還剛好看到自己的兒子在被虐待，這以後能不心疼都怪事了。

再看葉言，整一個吃了蒼蠅的表情，從對方出現，說自己是他父親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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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哪能不震驚，畢竟才見過面，那家人還說他長得像他們，問題是他是華中集團的董事長啊，國內數一數二的頂級財團。

而他，竟然是他們的兒子！！！

原來予序早就在幫他鋪路了，而現在顯然已經搞定。讓人詫異的是，他親自從大老遠的上海跑來找他。這種人物，其實找個他最信任的人過來，都能顯得他對這個流落在外的孩子的看重。這是不是說明，他是被這個陌生的家庭，這個中年男人所重視的？

如果不是身上切實的疼痛讓他清醒，他只會認為這是一場在地獄裏突然降下希望的夢。

因為差別真的太大了。

真正的父親原來是這樣的嗎？會滿目心疼地看着他，然後又快速轉成憤怒對上欺負他的人，最觸動人心的是，那一眼，他看到他幾乎想殺了葉閉坤。

他在為他出氣，甚至感同身受。

葉言現在的心情要多複雜就有多複雜，倒不是雜突如其來的親情，他該如何處理養育之恩。畢竟這份恩情在他知道自己身世有變，自己被迫做了25年異性就已經開始變質，加上今晚毫無人性的對待，沒有盡頭的暴力，他已經對這個養父沒了任何虧欠。

認真說起來，這麽多年滿足他們的癖好，不就是最好的回報了嗎？他其實是該恨他們的不是嘛？

對，該恨的。

葉言看着朝他跪下來的葉閉坤，心硬了硬，沒有要他站起來。

葉閉坤一雙蒼老的眼睛正死死盯着葉言，裏頭有着一股底氣，名叫葉言會替他說話。

誰料對方看了他一眼後，壓根不搭理他，甚至還扭過了頭。

葉閉坤頓時急了，忙大叫了起來：“葉言，我哥是你爸，你這樣是會被天打雷劈的，你快——”

“啪！”

一聲響亮的巴掌聲陡然傳來，打斷了葉閉坤的怒吼。

還是那位稱職的保镖，在林惜武的示意下，毫不猶豫地扇了下去。他的手掌很大，又是習武之人，一掌下去，頓時碎了葉閉坤一口的牙，嘴角也随之溢出一絲鮮血。

臉更是腫得沒法看了。

林惜武走到葉閉坤身前，接着一腳将有礙觀瞻的葉閉坤給踹到了地上。

然後拉着面露異色的葉言在對面的布藝沙發上坐下。他的目光在青年女款居家服上掃了幾眼，壓下霍霍翻騰的怒意，目朝前方地小聲問道：“有沒有心疼？”

聲音很低，透着親和力，沒了對待他人的冷硬。葉言抿了下唇，心頭湧上熱意。

這一刻，他體會到了孩子被傷害，老父親護犢子般給他出氣是種怎樣的感覺。

還記得小時候，他在學校被人欺負，回來告訴爸媽的時候——

媽媽會說：“那要不別去上學了吧？”

爸爸會說：“為什麽不欺負別人就欺負你？還不是你不好好跟家人玩。”

要麽就是：“別人欺負你肯定是你哪裏沒做好，你得好好反思反思。”

總之，沒有一個願意幫他。

心疼嗎？

當然不會，如果他們沒來，他還不知道有多慘。他就是覺得這畫面有些血腥，所以一時沒控制好面部表情。

“不。”葉言說得幹脆利落，毫不猶豫。

也許是父子連心，在葉言說出不字時，林惜武便沖保镖擡了下下巴，保镖立馬手腳麻利地拎起葉閉坤的一只手，将他給拖了出去。

亦如先前，他拖着葉言進來那般。

一路上，葉閉坤吓破膽般“嗚嗚”叫着，似乎料到接下來還有苦果要吃，希望葉言能幫他求個情。

然而無人回應。

兩人一出去，唯一的外人傅祁将槍收緊口袋，也準備離開。

“等等，你先別走。”

“我一會兒有話要問。”

少爺的老丈人要問話，他可不能怠慢了。傅祁連忙回道：“好的。知無不言。”

很快，外面再次傳來葉閉坤的慘叫，接着是嘔吐的聲音，應該是把那一口碎牙給吐了出來。沒會兒，葉言就聽到葉閉坤乞求般的聲音，說道：“別別別，求求別殺我。”

陪雇主出門在外，保镖身上哪能沒有槍，只不過不會随意暴露而已。

“不殺也行，知道怎麽做了嗎？”

“知道知道。”

很快，葉言就聽到葉閉坤朝着他這邊方向，顫抖着聲音說道：“對，對不起，葉言。你爸，哦不，我葉閉坤根本就不是你親爸，也不該打你。以往對你的所作所為都是我心理變态，我該死。你媽自殺其實是為你求情，想讓我停止迫害你，可我就是個變态畜生，根本聽不進去，最後你媽她受不了自殺了。所以能不能看在愛你的媽媽的份上，饒我一命啊！”

說這麽多，也只是在給自己找條活路罷了。

聽不到裏面的反應，葉閉坤再接再厲，“言啊！只要你讓他們別殺我，我什麽都願意說。”

他話音落下，那位黑衣保镖直接問道：“小少爺是怎麽在你家的？”

“是我媳婦還在上海打工的時候撿到的。撿到的時候，這孩子渾身都是傷，像是被人虐待過，感覺和這孩子有仇或者說是對這孩子的家人有仇。”

“為什麽不是被人丢棄的時候，路人欺負的呢？”

葉閉坤倏地一愣，接着趕緊說道：“哦，那也有是有可能的，我反正也只是猜測。”

“是嗎？既然虐待就是有仇，我是不是可以猜測，那個有仇的人就是你們？”

葉閉坤身上頓時冒出一身冷汗，果然說多錯多。他連忙搖手否定道：“沒有啊，沒有啊。我老婆對他可好了，都是我的心理有問題而已。求求你們饒了我吧，我以後絕對不會再出現在他的面前。更不會問你們要養育費。”

“你敢嗎！”

本想用最後一句話來提醒他們，葉言好歹是被他養大的，付出了時間和精力，誰料壓根無效。

“不敢不敢。”

“記住，你的話已經被我錄音，如果以後被我們知道你說的都是謊話，你絕對沒有好果子吃。”

葉閉坤頭點得如招財貓的手，“知道知道。”

屋內。

林惜武邊聽着，邊扭頭看向一旁的葉言，輕聲道：“給我看看你的身體。”

葉言慕然一僵，雖然已經知道這人是他的親生父親，但怎麽說也才認識，被看身體總歸是別扭的。

林惜武理應是感受到了葉言的尴尬，改口道：“身上有沒有傷？”

葉言暗暗松了口氣，“沒有，他沒用傷害性武器。”

但拳打腳踢不少是嗎？林惜武心疼不已，他從沒想過自己的骨肉會過着這樣的生活。如果他沒有遇上予序，這輩子怕是毀了吧？

“臉上還疼嗎？”

葉言搖了搖頭，“已經不疼了。”

看來在他來之前，暴力已經進行一段時間。林惜武握了握拳頭，像在極力壓抑住怒火，盡量讓自己在面對葉言時，語氣輕柔溫和，“猜到我來的意思了嗎？”

葉言點了點頭，根本不難猜。

“恩，爸爸是來接你回家的，你之前去過的那個家。”

爸爸兩個字，令葉言差點破防。這還是他第一次聽到爸爸兩個字從本人嘴裏出來是可以這麽溫柔的，亦如他對他的一言一行。

“謝謝。”

林惜武的情緒一直都控制得很好，可在葉言感謝他的時候，眼眶內終于浮現出水氣。回自己的家還要說謝謝，可見這麽多年來過得有多艱辛憋屈。

他是在謝他們救他出魔窟，謝他們讓他以後再也不用穿女裝，可以堂堂正正做一個男人嗎？

然而這些本不該他承受的。

悲劇的過錯方是作為家長的他們。

林惜武自嘲地笑了一下，道：“為什麽說謝謝，你不恨我們嗎？是我們把你弄丢了，這一切是我們造成的。”

葉言也不隐瞞，“不，我感謝的是你們讓我回去，讓我多了一個身份，這個身份能讓我輕松地走進予序的生活，僅此而已。”

說完，他眼睛有力地看向林惜武。

他不想騙人，豪門對他來說并沒有吸引力，他雖然渴望真誠的父愛母愛，但他更珍惜和予序的這段感情。因為他的出現，他的生活才開始往好的方向改變，讓活着的他有了意義。

他曾經出過一次櫃，還為此興奮好久，他不想換一個地方，還要再來一次，索性把話說明白。如果他們不同意，那他就不回去了，他會離開這裏，獨立生活。

至于感情歸宿，大不了辛苦一點，時間久一點，只要他和予序的心在一塊，不管前路有多困難，總有一天他們會順利在一起。

林惜武詫異地扭頭看向葉言，男孩堅定的眼神，明确的意思，讓他的嘴角露出一抹苦澀。沒想到林家對他的意義，只剩一個跳板，一條捷徑。

這是多麽諷刺的一件事，他本該是人人豔羨的林家少爺，一生都不會存在跳板和捷徑，因為他一出生就在羅馬。

葉言的言論，讓林惜武的心越發的苦，“放心吧，爸媽還有你爺爺已經欠了你那麽多，怎麽可能還會阻礙你談戀愛，你想和誰都可以。不但如此，我們還會幫你，予序那小子這輩子就只能跟你好了。”

葉言錯愕地看着林惜武，簡直不敢相信，華中集團董事長，一個掌握數以萬計人類生計的大佬，會這麽好說話。

“真的？”

“當然。”

葉言的嘴角終于露出了一抹笑意，那雙極美的茶色眸子又恢複成琉璃寶石般的剔透明亮，“謝謝。”

林惜武這次沒有苦澀了，就是多了一抹失落，他還以為謝字後面會加一個爸呢。

不過沒事，他不急。

“晚飯吃了嗎？”

“沒。”

“剛好我也還沒吃，那咱們去外面邊吃邊說。你也一起。”林惜武說着，接着看了眼一直充當着木頭人的傅祁。

随即起身朝外走去，葉言和傅祁緊随其後。

忽然，前面林惜武猛地頓住腳步，眼睛望向門邊書櫃裏的一張照片，眼神露出一抹疑惑，“小言，她就是你的養母嗎？”

“是。”

林惜武眉頭微蹙地再次看了兩眼後，離開。

他覺得照片裏的人有些眼熟，可完全想不起在哪見過了。

客廳，葉閉坤還跪在電視和沙發之間的空地上，面朝門這邊。聽到漸漸走近的腳步聲，他連忙低下腦袋，根本不敢去看葉言。

曾經喊他父親，對他言聽計從，完全掌控在他手裏的男孩，如今卻爬到了他的頭上，還掌握着他的生死。葉閉坤覺得很丢臉，非常非常地丢臉。

然而葉言一個眼神都沒有給他，直接朝外走去。林惜武見狀，眉頭疑惑地蹙了一下，問道：“小言，你不換衣服嗎？”

行走的腳步頓時頓住，緊接着，林惜武就看到葉言非常尴尬又無措的看着自己，接着又看了眼自己并不是很性別化的居家服，似乎并不知道該怎麽回答了。

他的反應很像才反應過來，對方還不知道他只能穿女裝，衣櫃裏也只有女裝。

林惜武眼神明滅一閃，忙不疊側頭問一旁的傅祁，道：“我兒子哪間卧室？”

傅祁随手一指，林惜武轉身就朝那間走去。

才因為葉言的笑容而陰轉晴天的臉，剛一入房間就霎時爬上滔天怒意。

一地的狼藉，幾乎都是女性審美的裝飾。

他想也不想快速來到衣櫥前拉開櫥門，一色的裙裝瞬間刺痛了他的眼睛。

他該想到的，他剛剛為什麽還要問出那麽低級的問題。這得是多大的傷害，才讓那孩子露出那般局促無措的表情。

是因為當時去參加壽宴穿的男裝，是正常的，所以怕被誤會他是變态嗎？

“付瑜！”

林惜武忽然低吼一聲。

保镖忙不疊跑了過來，“董事長。”

“把這些衣服全部送給外面那只畜生，讓他每天換着穿。你以後就在這盯着，若哪天穿了男裝，就把他腿打斷。”

林惜武從沒發過這麽大的火，即便知道葉言遭受了不公對待時，也只是扔掉了手中的資料。

而現在，他要決定一個人下半輩子的活法，“還有，必須是裙子，是長發，沒有就養起來。”

“是。”

不是喜歡讓他人扮女人嗎？這麽多年了，自己也該好好體驗體驗了。林惜武深吸了好幾口氣，才讓自己的臉色看起來不那麽恐怖。

少頃，他才轉身朝外走去，來到葉言身旁，輕輕拍了下他的肩膀，道：“別擔心，你的一切過往，爸爸都已經知道。不會覺得你有問題。這裏有什麽想拿走的直接帶上，踏出這個門之後，就不會再回來了。”

葉言毫不猶豫地搖了搖頭，“沒有，珍貴的都被砸了。”

“那走吧！”

林惜武就這樣帶着葉言和傅祁離開了。

付瑜則開始拿來葉言的衣服，讓葉閉坤換上。

“別想反抗，我們董事長的話你也聽到了，反抗就是斷手斷腿。”

葉言真正的父親是誰，葉閉坤哪能不知道，他怎麽敢反抗。即便這比讓他死了還痛苦，他也只能照做，因為現在他連死的機會都沒了。

可是，他到底是怎麽知道這一切的，他不就外出工作了半個多月嗎？怎麽回來之後都變了。

難道是那個賤人出賣了他？

不可能，她不敢，她良心會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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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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