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斷藕
朝雲叆叇,滂霈不歇。她略等一炷香,有厮兒通禀。水榭珠簾窸窸窣窣地響,像她狠顫的心。
他如期而至。親替她撐開羅絹涼傘,并擦拭着肩旁、袖旁的水漬,她十分勉強地笑笑,“我要嫁人了。”他狠提口氣,她懷揣着的寶貝遂拿出來,“這是你贈我的。我真的極其珍愛。但既你業已娶妻有女,我們就斷了罷。”意仁颔首,應了聲好。“定了哪一家?家聲門第怎樣?”她心如刀絞,不願多有糾纏,“都很好。人品貴重,會值得托付。”他推了推木匣,“留着罷。就當是份念想,亦算是我給你添的嫁妝。”她猛然擡首,掩不去翦水秋瞳中的融融淚意,“意仁。你是我的終天之憾。”說着,她忽地撲入他的懷抱,溫暖的,軟和的,很引人眷戀。他就勢擁住她,片字未言。
她是哭着離開的,但他不曾遮挽。
長厮作長揖,聽他囑托道:“可派遣了人跟随?”後者默然應答,他複提起,“她許配了哪一家?”長厮颔首低眉,“查實了。太常禮院李家的四郎。登了三榜,殿試三甲序四。”他嘆息,“終究是屈就了。”
容她萎靡了幾日,賈昀像嫁女一般熱絡地張羅,替她拾掇細軟,還典當了貴重的首飾,給她添得很多體己。衡皎瞧着她不吝積蓄,心底感激,但就是意興闌珊,全無新婚的喜慶。
六日後,便還有四日,就是迎娶的吉日。她咚咚猛敲教習的門扉,賈昀披了褙子,急急去啓。“小祖宗!這是怎地了?”她慎重其事,“請教習替我告知李四郎,我不願嫁了。”賈昀戳着她的額頭,“你瘋了不成?就要到親迎的吉日,你此時悔婚,你這輩子不想找夫家了?”她不置可否,有種堅貞不渝的氣概,“我想了想,能如您一般教授姑娘,比執掌中饋更令我向往。”賈昀推搡她入了寝屋,聽她繼而闡述道:“教習,我與他已然斷了。露水鴛鴦,終不可靠。可我忘不掉他,不願誤了李四郎。因此,請他另聘簪纓門楣的小娘子罷。”
她有壯士斷腕的決心,“倘或教習不允,我便只能以死明志。”這不隸屬撒潑耍賴的招數,賈昀協調無果,衷心地表過歉意,按下不提。
半月後。衡皎正如常吊着嗓子,見由宮正率領,黑壓壓的一簇女史。她們側避開來,司正發了話,“誰是衡皎?”她靜默地出列,即刻有人禁锢她的雙臂,像押解犯人一般,“奉聖人鈞意,衡氏犯偷盜,着令搜查衡氏所居房屋。”将她的東西翻得雞零狗碎,那司正拿着她的寶貴木匣來回晃着,“衡氏,這善州琏紫毫,你從何得來?”她默不吭聲,押着她的黃門會意,扭着她的肩骨使得她痛呼出聲,“此事驚動了聖人,再不道出實情,便只能鍛煉。”她言辭懇切,“有人贈予。”司正疑忌,“何人所贈?”她再不應答,孟宮正示意,“罷了。押去見聖人罷。”
今上如常經瑰蓉長道,意欲去探望寇娘子以及寶和公主。聽身側韓都知禀告,“官家,聖人欠奉,坤寧已遣了幾批人來請。”他蹙了蹙眉,颔首道:“可瞧出是甚麽症候?怎麽記得已抱病了月餘?”韓從蔚接口道:“自從壽康郡王離宮,聖人便病了。”他不置可否,只吩咐道:“轉道。去坤寧殿。”落辇時,正聽內侍高班交口嚼舌,“那舞娘瞧着有幾分姿色,可惜喽!”
一內人反倒得意道:“教坊司數這衡氏本領最深,卻不想竟……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旁邊的也跟口,“瞧着她那模樣!嬌嬌媚媚的,能是多好的?”他不自覺加快腳步,入坤寧時,見中央俯拜着兩個宮娥,衡皎顫抖着,拶指痛得她要厥過去,“奴不曾偷盜,更不曾通奸!聖人提多少次、加多少重刑,我都是這樣答!”
皇後見今上,亦提步迎前去矮身施禮,“官家!官家怎地這時候來?”今上目不轉睛地凝視那羸弱的背影,“聽澄時說皇後欠奉,朕原是來探病的。但而今瞧着皇後精神尚佳,還有心在此嚴刑逼供。”
皇後略顯不安,“這內人隸屬教坊司。今日有人指認她偷竊,妾搜過她的住所,果真如此。搜出了一柄善琏紫毫筆,價值千金,哪裏是她能得的?正巧,妾的養女杜氏就遺失了這麽一柄,如今人證物證俱在,她竟還想抵賴。扯謊說是旁人送的,問她是誰,卻期期艾艾不肯答了!又有內人通禀,說月前采辦時瞧見她與生人摟摟抱抱,很不成體統!這般不正之風,妾焉能不矯正?妾決意處決衡氏,既官家到了,就請官家下谕罷。”
衡皎深知,這是她最後活命的機遇了。她不管不顧,猛地脫去高班的禁锢,膝行到今上身前,“官家……官家容禀,奴真的沒有偷盜!這紫毫筆當真是別人贈予的!奴終日在教坊司練舞,無暇去杜姑娘閣中啊!乞請官家明察。還有,奴不曾暗通款曲,至今仍是清白之軀!”在前的高班狠狠斥她放肆,作勢便要掌掴,今上卻喝道:“退下!”他慢慢地蹲下身,“五月初四的婚期,鮮衣怒馬的員外郎,都是騙我的?”
她難以置信,費力的仰頭,目眩中只能窺得含糊的影象,“你……你是……”這時刻,岳遷瑛亦循聲瞥去,不由得如獲大赦,她連着磕頭,“官家!您是最清楚衡皎的!她沒有欺瞞您!确是有這麽樁婚媒。但半月前,她忽而悔了。教習拗不過她的癡心,只得從了。不再逼着她相瞧人家。官家,衡皎她實是……”
今上倏地打斷,“我都明白了。”說着他将她打橫抱起,徑直出了坤寧。皇後不知所以,怔愣地問身側內人,“這是怎麽回事?官家識得衡氏?”內人瑟縮,過了片刻才應答,“瞧着像是相識已久。怪不得王教習如此嫌惡,果真透露着輕浮。”
他速傳了禦醫,輕手輕腳地替她敷着藥膏,她時而痛得縮手,均被他溫聲勸慰着擱回來。晚膳時分,她才醒轉。遷瑛攙扶她坐起身,她當即問:“他……當真是官家?”岳遷瑛稍有停頓,“确鑿無疑。我瞧真切了,他就是你識得的薏仁,如假包換,誠不我欺。再回想他提的,已然娶妻,可不都對應上了。那接下去,你打算怎樣?”衡皎不住搖頭,“我不知道。我也揣測過他位高權重,想是妻妾成群。但我未及深想,誰料他會是萬乘之尊?怎樣,回教坊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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岳遷瑛敲案,“你是不是練舞練癡傻了?他不就是你日慕夜念的人?如今盡在眼前,你倒要拱手相讓?繼續做你的望夫石麽?”衡皎再三強調,“但他是官家!倘或……”聽見橐橐跫音,兩人都噤了聲。岳遷瑛嚴謹地施禮,衡皎掙紮要下榻,被他擋了,“不必動。”她随即欠了欠身以表敬意,岳遷瑛見勢告辭。他擡起她的柔荑,“我不知你出了事,因此遲了。”她擡眼,映襯着玄色松鶴的襕袍,端然的帝王之氣有顯。她有千言萬辭意欲傾訴,但盡在咫尺,卻不曉得從何提起。倏忽今上鄭重道:“阿皎,做我的娘子罷。”
她無比艱難地張口,“假使我說先前不知你是官家,您信嗎?”他不假思索,“道別那日,如你應允,我便會告知你真相。但那日……你決意離宮,我想,這大概并無意義,也便沒有提,不想你勉為其難,只想你順遂無虞就好。”衡皎接道:“是。我不能悖逆我的心。”他将她摟入懷中,“今日瞧見你虛弱得要斷過氣去,我又是心痛,又是懼怕。禦醫起先說你并無性命之憂,我尤不信。直到你醒過來,我才覺得這顆心擱回去了。”她的下颚抵到他的肩頭,只覺得安定。
翌日。今上特地往坤寧。皇後正襟危坐,聽他随意地解釋,“那紫毫筆是朕所贈。內人的指證純屬無稽之談,是毀謗和誣蔑。聖人可要查處清楚。”皇後頗感意外,“那私通一則,有宮娥親眼目睹……”今上笑着瞥向她,“是朕。你要一并牽罪于朕?”皇後愣愣起身,“妾不敢。只是官家勞碌萬機宸寶,哪裏得空去私會舞娘?”今上回得沉穩,又是打趣的語調,“朝綱繁冗,倘或無人噓寒問暖,當真是要愈發煩心了。”
漫長的緘默,皇後只好求教,“衡氏,您打算怎樣安置?她此次無端受牽累,的确是很委屈。不如多添些賞赍,放她出禁庭,許一門好人家罷。”內人聽得咯噔一下,這時景,她該當順水推舟,冊個禦侍表表歉意才對。今上亦不轉彎抹角,“朕欲以其為美人。”皇後震駭,“您說什麽?”
稍緩半晌,“官家,寇充媛是太妃養女,才冊郡君。是生了寶和公主才慢慢遷升充媛。她既非享譽名門世家,又非有繁衍子嗣之功德,您這樣,未免過于偏私。”今上颔首,“既皇後意允,那朕便即刻下谕。”皇後橫眉豎目,瞧着他揚長而去,呆愣地返回方才落座之處,“我意允?我何時允的?”周遭內人皆低眉順眼。
半日後。衡皎接了聖谕,仍感如同寤寐。六尚贈以襦裳簪纓,內人們向她矮身,她才察覺到一切變化。入夜。岳遷瑛也到她身旁侍奉,替她拾掇着教坊司的舊物,“你東西真少……今日你進封,我不知祝願些什麽好,就随了她們,願衡娘子長得幸、寵不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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