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茕茕
第12章 茕茕
七月壬午,寇充媛鄭重拜谒衡皎。向她施下頓首禮數。衡皎忙起身來攙,“這如何使得?阿姊快起來。”寇充媛則十分堅持,“妾閉閣思過兩月,今來恩謝貴妃。寶和身側那乳娘,曾經了張娘子的授意,刻意地挑唆公主與最興來失和,她罪該萬死!只是她侍奉公主一場,都說乳娘當是半個娘,我也顧念這情分,打了四十杖,遣送到行宮苦役去了。”衡皎轉了轉皓腕,那翡翠镯子便仰躺到小臂,寇充媛慚愧道:“寶和那孩子執拗,早就知錯。但礙于面子,自個兒不情願來。叫我替她跟娘子請罪,說她那日莽撞冒犯,不出于蓄意。”
衡皎接手了遷瑛的漿水,“沒甚麽事兒的。小孩子家打鬧,一時誤解了我。我還能記恨怎地?那我胸襟也忒狹隘了。”寇充媛則很為難,“娘子,您是爽快人,我亦不愛兜圈子。寶和是公主,這輩子最大的打算就是配個好郎君。最興來,官家寄予厚望,先是于太清樓宴請宗室朝臣,讀《三朝寶訓》。并賜自己所制詩,又将寶元天人祥異書取出給輔臣觀看。月前賜皇子襲衣、彩帛百匹、金器百兩、馬二疋、金鍍銀鞍勒一副。日前又授檢校太尉、忠正軍節度使,封壽國公,食邑三千戶,食實俸一千戶。實在地講,大抵他就是皇儲君了。”
衡皎驀然瞪大雙眸,“阿姊,這話不好提起。”寇充媛唉一聲,“你并不曉得我的日子。我十二歲被先帝指給了官家,入了潛邸,安分守常。那時官家尚與張娘子舉案齊眉,我時常三五月都不能見他一次。後他登祚,谏官不停地上谏,他才略召一召娘子侍寝。想我那一載只侍過一次寝,就有幸妊娠,實屬是上天格外恩賜。因此尤為寵愛成樂,是我已感福滿祚盡,此生大抵不能再孕子。我呀,只盼着她康健地長大,我不攪入争端,忍耐一時,想換得的是成樂的長久。以你的盛寵,再想有十個皇子也使得。貴妃莫聽流言,不過是起子小人的酸話,實質是吃不着葡萄道一聲酸罷了!”
衡皎垂着雙眸,摸向小腹,“沒那麽容易的。我也不瞞阿姊,我私心想要個女兒,只是……二月生産後再沒動靜。”寇充媛笑道:“旱的旱死,澇的澇死。不停歇地生,人也不成事。你就沒踅摸卞禦醫問問?”她莞爾赧然道:“上月詢問過了。他說此事急不得,要講究緣分。”寇充媛咂摸一口漿水,“嗳!這水倒不錯,清清涼涼的,想成樂大抵也喜歡。”衡皎旋即說:“那我将制方拿給阿姊。”她方謝過,又見慈寧殿的女史福身,“衡娘子金安,寇娘子淑安。娘娘今日興致高,邀娘子們去投壺呢。”
寇充媛只問:“曹小娘子也在?”女史默然颔首。她嫌惡的蹙着眉頭,“衡娘子可要去?”衡皎斂裾起身,“娘娘盛情難卻。”兩人相攜到時,見曹茕一人投的樂陶陶,其餘娘子則靜默地坐着,一聲也不吭。孫娘子擡眸,“貴妃來啦!”兩人施禮過後,亦無聲相挨着落座。入禁庭兩月,她與曹茕蘇素未謀面。她平日尋釁滋事,跋扈地指使六局,風評并不好。先帝早年诰她為延壽郡君,列外命婦。她指着衡皎問周太後:“這就是最興來的生母?”周太後颔首,她便揚威耀武,“可願同我比比?”
衡皎推辭,“曹小娘子藝精,我自愧弗如。”她倒和張钰溪一般,在比賽上頗有執拗的态勢。她到衡皎跟前,“鹿死誰手,一試便知。”岳遷瑛取來襻膊,替她束高雲袖。曹茕投了貫耳,衡皎只是有初。接下來,曹茕有初,衡皎連中。眼瞅着她要敗陣,內侍報說官家駕到。嫔禦們不疊立起,曹茕并不管比賽,索性扔了箭頭,向今上疾奔去。她張臂要摟抱,今上卻七躲八避,“姐姐慈安。臣風聞姐姐這裏喧鬧,正在比賽,也想過來瞧瞧。”
曹茕可算尋到機會,叉腰說:“她便要輸給我了!”衡皎觑向今上,見他笑意匪薄,“并不一定。”滿打滿算,不過差了三籌。曹茕摩拳擦掌,只笑嘻嘻地問:“倘我贏了,二哥便答允我一個請求可好?”司馬昭野心,路人皆知。她這模樣,鬼都清楚她意欲為何。今上澹然道:“你先贏了再說罷。”旋即去替衡皎翻卷着袖子,握她的柔荑輕聲說:“別怕,輸了也無妨。”曹茕看得氣血翻湧,調整了一番,再次擲出貫耳。不等她得意,下一箭便已抛出,最近的孫娘子驚喜道:“倚杆!這是十籌!是衡娘子勝!”
他即刻起身握她的手,她解頤而悅,聽他溫和道:“想要什麽賞賜?”她不答,曹茕卻色厲道:“你……你定是動了手腳!”孫娘子接口,“喲!郡君可別提。衆目睽睽之下,這箭頭概屬慈寧的,難不成咱們貴妃是大羅金仙,能操控它穩穩落入銅壺不成?你技不如人,休提這些個,直截認了輸,往後不以此誇耀也就罷了。”曹茕卻惱怒不堪,徑直推開今上,硬去攥她的手掌,“我瞧瞧!你是不是塗抹了甚麽!不然怎地前兩箭沒有水準,偏等官家來就能耐了呢?”
衡皎見她莽撞,怕她傷及今上,吵嚷間提醒韓從蔚将他擋開。周太後看這一團亂象,曹茕竟扯拽起衡皎的襦裳,與市婆潑婦無異。推搡間,衡皎肘磕到一旁的茶案上,正吃着痛,岳遷瑛只覺孰不可忍,直截了當過去,扇了她一巴掌。曹茕着實是個銀樣镴槍頭,你順服着,她反倒要狠狠羞辱。待等碰見更橫走的,卻肯低眉順眼。
岳遷瑛有理有據,“延壽郡君。雖您自矜為繼後人選,但未得官家口谕,奴只能這樣稱謂。無規矩不成方圓,貴妃位列一品,您是外命婦,不知多少品階。就這樣擅自搜遍貴妃身上,當真是拖去杖斃也無不妥。貴妃孱弱,拼蠻力,是掙不過您。又不想您粗手笨腳再損失聖躬,才不屑與你推搡。而今您撐着這掌掴,也好好地忖量自己的身家與行事。”今上替她翻起袖,見肘部青紫。才要撫慰,她卻支撐不住,昏着頭腦倒入他懷抱。他慌忙張臂攬着,“阿皎?怎麽回事?快傳卞春晖!”
于是便假借慈寧後的水榭,以為是中暑,四下內人搖着纨扇,供以涼爽。這時候曹茕仍低聲抱怨,“真是會做戲!碰觸一下便倒,倒了還要暈……”今上擡首,冷涔涔地睇她,“真是放肆!傳宮正,曹氏沖撞貴妃,杖五十。活着就送回府邸,死了即刻拖出去草葬!”
他放慢動作給她擦着脖間的潮汗,周太後憊懶,不樂意幹預衡皎的事體,見着他意欲廷杖,倒有些焦急,“哥兒,你姑母只剩下一個女兒,她如有意外,你姑母可不能活了!今兒确是她不識禮數,就打她四十手板以儆效尤,将她遣出宮去,你意如何?”他勃然大怒,哪裏顧得長輩尊嚴,“澄時,立刻拖出去,剝她的外裳,留蔽體的中單,給朕狠狠地打!”見着衡皎庭蕪綠的褙子、藕絲褐的內襦都撕扯出口子,他心底難耐,“再有求情的,直接賜她鸩酒,姑母便到她棺椁前去嚎喪罷!”
這下曹茕呆愣愣地,全然沒了主意。她是仰仗着家世,橫行霸道,狂妄倨傲。犯了大錯,母親最多罰她跪幾日祠堂了事。帝王暴怒,也不是誰勸得住。只宮正也心虛,拖延敷衍着,聽他斥責,“怎麽?朕支使不動你們了?”
宮正一狠心,将麻布塞入曹茕口中,将她外裳褪下,只剩着中衣裙。內侍們垂低了腦袋,呵彎了腰。萬籁俱寂,仗馬寒蟬,徒有行杖的悶響。砸在皮肉,有人高聲報着數目。這就是殺雞儆猴,周太後以絹遮擋,不忍多瞧。喊到二十六,曹茕昏厥,內侍瑟縮地請示今上,“官家,還要繼續?”方才兇相畢露、呲牙利嘴,現成了塊肉醬,奄奄一息。他吝于看,“五十杖。”
如此,真便打死了事。杖至三十五,衡皎掙紮着醒轉,見遍都跪着,他憂心忡忡地問:“哪裏不适?今兒卞春晖不當值,已差遣人去府邸傳了。”岳遷瑛适時提醒,“官家。約莫還要一會子,莫不先請太醫院的醫官瞧一瞧?”他鋪墊着枕,撐她坐起來。小黃門複命,“官家,五十杖已畢。曹……罪人曹氏一息尚存。”他擺手,“着人擡回去。”她疑惑,見岳遷瑛攜了太醫署的耿惕來,他拱手下拜,“微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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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制止了,“少擺繁文缛節了。快些診脈。”岳遷瑛遂撂下幔紗替她遮擋,只有一只腕子伸出,他診斷再三,說:“懇請娘子換右手。”今上蹙眉,方想責備他醫術不精,衡皎則耐心更換手腕。他多時切脈,最終化為頓首,“微臣恭賀官家、娘子。據脈象,衡娘子已有月餘的身孕。”
他的憤怒都煙消雲散,大喜過望,“當真?”耿惕則慎重道:“微臣于女科,并不十分專擅。鬥膽請問衡娘子,行經可還準确?”她臉頰緋紅,只悄聲呢喃,同今上耳語,“三月至五月原都是月尾,六月停經了。”他攬着她,溫聲噙笑,原原本本的複述一遍。
耿惕則說:“那便八九不離十。月份尚薄,脈象并不顯着。待卞禦醫來,便自有分曉了。”他揮手摒退,顧首攬住她。兩人相視而笑,自都是不勝欣喜。等卞春晖來,亦得出一般結論,“娘子脈象略顯虛浮,想是受驚的緣故。娘子是分娩過的,應當清楚頭三月必尤其留意。”衡皎颔首,他便添話,“臣仍開固本精元的方子,請娘子按時服藥。”
等她歇好了,要告辭回寧華殿。周太後疲憊應付,瞧他笑意尤明,不禁問道:“官家杖了自己堂妹,還這般歡天喜地?”今上則拱手,“那等腌臜人,不值當臣愉悅。方才卞春晖禀說貴妃複有妊娠,臣又要多一個孩兒了!”周太後逡巡着衡皎,“她倒真有兩分本事。能接連成孕,好福氣。罷了,既這樣就好交代了。天大的事,再金尊玉貴的人,也逾越不了官家的皇嗣。貴妃,你好生養着身子,別辜負了他的心。”衡皎欠身,“娘娘教誨,妾銘刻在心。必持躬謹慎,恭敬侍奉。”
一陣騷亂,見嚴妝麗服的貴婦人摒了幾個內侍,氣勢洶洶地興師問罪,想必就是沂國大長公主。她略微向周太後欠身,瞋目而視,“官家。茕兒犯了何等大罪,要你如此重罰?”今上舉重如輕,好整以暇,對她的怒意置若罔聞,“姑母也清楚的,朕子息艱難,将近而立,才得了一兒一女。現貴妃有了月餘身孕,險些遭曹氏沖撞而失掉。朕的娘子與子嗣有半分閃失,就是枭首、淩遲也不為過。”她成了寡婦,沒人做主,見女兒打得半死不活,猩紅遍布的,心立時三刻碎掉了。
想至而下,只有痛哭流涕,嚎着阿兄和早逝的驸馬。今上施施然,擺手差遣兩個女史,“姑母說得很是。只可惜您的女兒恣意猖獗,幾欲沖撞貴妃。在禁中翻雲覆雨的,無端打殺內人,已屢引不平。五日前,有宮人邀車駕,向我禀呈曹氏的惡行。她指使黃門行兇,将一內人推入井中,人業已斃命。人死不能複生,姑母比朕更明白。內人、黃門、養女都是性命,無分貴賤。她本該償命,但朕念及您與爹爹,以及姑父新喪,不予發落。今日她又尋釁滋事,将矛頭對準貴妃。衡娘子何辜?要盡聽她的污言穢語,受她碰搡損傷?姑母過于溺愛,致使她不斷地生事,這窟窿是如何也填補不得。先前只是責備,後而鞭笞,最終害命。一燃火,及時扼住,不會焚燒殆盡、毀滅所有。小錯不罰,以鑄成大錯。今日不賜死,已是朕最大的仁慈。請姑母攜曹氏出京,徹底斷了她的癡心妄想。”
沂國大長公主擦拭着淚,“二哥兒,你爹爹曾想将她賜給你做娘子呀。”今上不以為意,“士別三日,當刮目相待。朕已踐阼,對宗親與長輩,朕只能尊敬。誰假使還打量朕一如從前,會默不作聲的接受你們所謂的好意,今日曹氏便是先例。哪個簪纓出身的娘子膽敢拿喬,到貴妃身前來放肆,朕不會容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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