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初識

夕陽的斜晖透過玻璃灑進屋裏,一片金燦燦的。

吳邪最後檢查了一遍行李,費力地擡出箱子鎖上了門。

側眼瞥了一眼窗外,樓底下的人倒是沒表現出不耐煩,還和自己上來之前一樣,靠着車身低頭保持着雙手插兜的動作。這讓吳邪有些意外,他好歹也收拾了大半個小時,難道這人連生氣都沒表情?他的面癱已經到了如此的地步?吳邪搖搖頭,為他惋惜地嘆了口氣,啧啧,年紀輕輕就得了面癱,他以後的老婆可慘了。

正值下班高峰期,通往杭州市區的道路很擁堵,坐在副座上,吳邪少有的有些局促,旁邊這人不僅面癱,還啞巴,一路上就沒聽他說一句話。吳邪不喜歡冷場,開始也沒少找話題,可這樣油鹽不進的主他還真是第一次見,說什麽都悶聲不吭的,簡直就像個悶油瓶子。悻悻地瞥了他一眼,吳邪索性轉過頭去看街景。

街邊的霓虹燈忽明忽暗,閃得他有些恍惚,這一天過得實在太戲劇,昨天他還是老吳家的獨苗,今天突然就成了這個悶油瓶子的弟弟,吳邪微微嘆了口氣,以後的日子怕是難熬了。

事情還要從下午說起。

吳邪今年高二,在杭州的一所重點高中就讀。這一天陽光明媚,萬裏無雲。尋常的周五,尋常的太陽,尋常的跟班王盟,放學的時候,他卻接到了一個不尋常的電話——

“吳邪,你放學了吧?”

“你聽着,六點來一趟新月飯店,我要介紹個人給你認識。”

“是男的。”

“還有,給我穿正式一點。”

電話是母親打來的,吳邪有些錯愕,吳媽媽是個工作狂,一般只有月初結清了盤口的賬,她才會出現在他的視野中,作為最忙碌的月尾,這個電話有些突兀了,走在路上,吳邪忽然停住了腳步。

“老大,怎麽了?”跟班王盟轉過頭看他。

“不行,我得去确認一下。”說罷,吳邪擡腳就往車站奔去。

王盟呆愣了兩秒,反應過來的時候,人已經不見了,剛剛的電話他隐約聽到了一些,他沒有吳邪那麽聰明,但他能感覺出這個電話很重要。

要說吳邪的家庭狀況,沒有人會比王盟更清楚。他們認識很多年,王盟是孤兒,從小在孤兒院長大,小時候的他個子很瘦小,多虧了吳邪他才能免受欺負。對于這個老大,王盟很是崇拜,從小學到初中再到高中他都死心塌地地跟着,幾乎寸步不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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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邪從不對外人說,其實他是個單親家庭的孩子,剛出生不到一歲,父親就莫名其妙地失蹤了,只留下他和他母親。吳家是浙江有名的古董商,自從吳爸爸失蹤以後,家業也漸漸衰落,剩下幾個鋪子由吳邪的母親一人操持着。雖然說不是大公司,但是光這些生意也夠她忙的了,經常幾個星期才落一次家,平日裏大部分時間都是吳邪一個人住。

這樣有個好處——自由,吳邪可以毫無顧忌地睡到昏天暗地,也可以肆無忌憚地玩到日夜不分,看起來日子過得閑适悠哉,可王盟覺得,他的老大并不開心,盡管他總在笑。例如比起呆在清冷的家,他還是更喜歡去王盟那裏,王盟住在城郊的孤兒院,吳邪幾乎每周都會在那裏呆上一天,陪孩子們玩游戲,給護工幫幫忙,大家都很喜歡這個笑容燦爛又熱心的男孩子。

新月飯店離得很遠,吳邪攔下一輛的士,兩步跳了上去:“新月飯店。”

坐在副駕駛上,他的腦子有些亂,這麽長時間以來,吳家大大小小的事情都是母親一個人在打理,對于一個女人來說,确實很不容易。雖然他也曾無數次的表達過想出來幫她的願望,但無一例外都被罵回去了,吳邪知道,自己的母親性格倔強,做事也很果敢,放在年輕的時候,那就是活脫脫的“辣妹子”。這樣的女人,如今卻煞有介事地介紹一個男人給自己認識,雖然心裏有些別扭,但是很明顯的,這個人恐怕多半是——繼父!

想到這裏,吳邪不禁皺了眉。也不是說不接受,只是一直以來都是他們母子二人相依為命,如今被人一腳橫插進來,難免有些不适應。生父離開的時候吳邪還很小,對于父親的印象也僅來源于照片和爺爺的敘述,真正的父愛是什麽,吳邪并沒有體驗過。不過——除去不适應和別扭的心情,從母親的角度想想,這倒不是壞事。畢竟母親年紀也慢慢大了,有個人在身邊照應着,至少不會晚年孤苦無依,人總是要依靠的,無論他外表看上去有多強大。

只是——這也太突然了吧!

仔細一回想,吳邪心裏也明白了個大概,說突然,其實也只是他自己不夠細心罷了,早在幾個月前,他就發現了母親的不對勁。

有一次,吳邪半夜口渴起來倒水喝,路過母親房門的時候,他卻聽見了斷斷續續的聲音,吳邪心下奇怪,湊近仔細一聽,這才發現是母親在打電話,三更半夜的打什麽電話?正準備敲門詢問,房門卻吱地一聲被打開了,吳邪一驚,擡頭便見母親一張滿是倦容的臉,還沒問個明白,他就被趕了去房間。從那之後吳邪就發現,母親的行為舉止有些奇怪。比如,她經常吃飯吃得好好的,突然離開餐桌打電話,而且一打就是老半天,當時的吳邪并沒有在意,只以為是鋪子的生意出了什麽問題她不想讓他擔心。吳家的産業并不全都幹淨,和法律打擦邊球的事情常常會有,這他是知道的,而且長輩們似乎都不太希望他過多的牽涉家族生意,所以吳邪也就沒問,沒想到這竟然是個挺美麗的誤會。

“先生?先生?”一個蚊子般的聲音從駕駛座傳來。

吳邪回神,這才發現車已經到了。付了車費下了車,站在富麗堂皇的酒店門口,吳邪有些暈眩,眼前是兩根一米粗的大金柱,上面各自纏繞着一條張牙舞爪的動物,和龍挺像,但似乎又有些區別。吳邪伸手摸了摸,雕工不錯,油漆刷的也好,又敲了敲,啧,實心的,真結實!

穿過金柱登上大理石階,中間是個四五米高的旋轉門,遠遠看去氣派得很,吳邪心裏不禁暗暗咂舌,這裝修太奢侈了!

很快吳邪就發現,奢侈的不止是裝修。這不,他剛踏進旋轉門,好幾股視線便一致地投射了過來,吳邪怔了怔,還沒反應過來,兩邊的人已經齊刷刷地躬下去了。吳邪被這陣勢吓了一跳,眼前是兩排着裝一致的迎賓員,有男有女,腰都彎得很低,這姿勢相當标準,看來是訓練過的,吳邪下意識地數了數,一共有二十個,此時正整齊地排成兩隊,分別呈“一”字列開,露出中間長長的紅毯,從前臺一路直鋪到他的腳底。

見此陣仗,吳邪不禁有些心虛,這麽尊貴的待遇,這鞠躬該不會是收費的吧?

不知所措地愣在原地,吳邪走也不是,退也不是,迎賓員還恭敬地躬着,絲毫沒有要起身的樣子,這讓他感到有些壓力,緊張地往周圍望了望,吳邪瞬間明白了母親說的“穿正式一點”是什麽意思,很顯然,在這種過于奢華的地方,他的白色襯衫和藍色牛仔褲太格格不入了。正僵着,一位身穿唐裝,面無表情的中年男人走了過來。

“你好,請問你有預約嗎?”語氣中似乎帶着些不善。

吳邪擡頭看了他一眼,一時沒有反應過來,預約?

“老海,帶他上來。”

還沒來得及回答,一個富有磁性的聲音就從二樓的階梯邊傳了下來,吳邪擡頭望去,只見一個與他同樣身穿白襯衫的少年倚在複古的護欄邊,淡淡地望了一眼便走開了,看不出任何表情。

“啊?”被叫做“老海”的男人一聽,似乎有點驚訝,“你就是吳先生?失敬失敬……”說着,立馬換上了一幅誇張的笑容:“來來來,這邊請這邊請。”

吳邪有些無語,也有些納悶,剛剛那人是誰?怎麽知道他姓吳?為什麽同樣是普通的襯衫,可他穿着就一點違和感都沒有?

吳邪現在是滿腹疑問,不過,納悶歸納悶,畢竟關系到母親的終生大事,他認為他還是表現的沉穩一些好,壓下疑問,他整頓了一下衣服,又低聲清了清嗓子,換上了一副嚴肅的表情跟着老海到了二樓。

原來二樓是個隔層,結構很像舊時的戲院,與一樓的現代裝修風格不同,二樓是複古的。仔細觀察着這裏的擺設,吳邪不難發現,它們都十分講究,很多容易被忽略的細節也都照顧到了,想必這裏的老板一定是個十分細致并且有格調的人。

摸着镂空雕花的扶手往前走,吳邪側頭一瞥,頓時心裏就是一陣懊惱,這二樓的視線比想象中好太多了——從門外的下客點到大廳內部,在這裏全部都可以清晰地看見。想必自己剛才的窘态一定是被那人看得一清二楚了,吳邪有些郁結,希望不要再見到他才好,他在心裏默默祈禱。

“吳先生,到了,請進。”老海停下來,恭敬地做了一個“請”的姿勢。

吳邪點頭致謝,這是一個雅間,沒有門,裏面空間很大,走進去,迎面看見的是一個紅木的屏風,底下有滑輪,可以移動,淡淡的光影從屏風的縫隙射進來,吳邪停住腳步聽了聽,裏間靜靜的,似乎并沒有人。

沒有人吳邪就放心了,他大喇喇地走到牆邊,高舉雙手貼着牆壁小心翼翼地從牆壁和屏風的縫隙裏鑽了過去,開玩笑!能不小心翼翼麽?這玩意兒一看就不是便宜貨,外一拉壞了他可賠不起。

正想着,一道銳利的視線就落到了他鑽剛到一半的身上,吳邪一愣,接着轉過頭一看,就傻了,好死不死,居然又是那個白襯衫!吳邪的右腳還在廳外,此時就高舉着雙手貼着牆壁傻傻地愣在原地接受廳內人的審視,既沒動也沒解釋,然而對方只是淡淡地瞟了他一眼,随即又像沒看到一樣撇過頭閉目養神,

被無視了。不知道為什麽,吳邪的第一反應不是生氣,而是這句話。

讪讪地将右腳也挪了過來,吳邪在原地頓了頓,接着緩緩走近,他還是忍不住對這個人的好奇。

“請問您是?”既然不認識,還是客氣點的好。

對方靠在椅子上閉着眼,看也沒看他。

見人不回答,吳邪有些挂不住了,這人三番兩次看見他的窘态,還不搭理他,這是個什麽意思,看他難堪很好玩?想着,吳邪索性在他對面坐了下來。

對方不說話,他也就不說話,對方閉目養神,吳邪就盯他,盯着盯着,吳邪就忍不住開始胡思亂想了,這個人該不會就是母親要他見的人吧?看起來比他大不了兩歲啊?可是都快六點了,這裏也沒別人,吳邪看着他,心裏的想法越來越甚,啧啧,看來母親這回兒是老牛吃嫩草了,雖然不否認這家夥皮相确實不錯,可是性格似乎冷了點,難道是悶騷型的?

一時間房間靜得只剩下擺鐘“滴滴答答”的聲音。

“呃……”受不了這麽安靜的氛圍,吳邪忍不住再次開口,可在腦內搜索了一大圈卻沒找出一個合适的稱呼,吳邪想了想,如果母親讓他見的人就是他的話,那這個人就是他繼父沒錯了,吳邪又想起了不知誰對他說過,家庭重組的時候,越早使用親密稱呼,越能快速拉近距離,為了母親将來的幸福,豁出去了,想着,吳邪低頭清了清嗓子,凝重地開口道:“那個,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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