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 十八(下) 語中含刀,刀刀見血……

遠在常州消息閉塞的一院子女人, 日常該吃吃,該睡睡,越氏很少收到劉象家書, 這日起來, 聽說有親兵送家書回來,她也懶得看。

不是要糧就是要銀子。

她叫人将那書信随便扔在美人榻, 仍舊與二娘幾人打牌。

葉玉杏一口氣輸了十兩銀子,氣得跳腳,指着四娘就說,“你使詐!怎麽可能打了四圈我還是個光頭,你卻贏了那麽多!”

四娘把六娘跟前剩下唯一的一兩銀子拿走, 笑嘻嘻道,“你手臭又不是一天兩天。願賭服輸,沒錢滾蛋!”

葉玉杏果然就不玩了。

越氏笑着說,“來來,我有錢, 給你十兩, 把你的錢贏回來再還我。”

“還是算了, ”葉玉杏躲到一邊, 雙手連連作擺,“輸就輸了, 借錢賭可是賭場大忌。”

二娘就說, “四缺一, 你不玩,我們就玩不了。”

葉玉杏心直口快,“家裏不是來了個財主?我看她一直不順眼,成日裏裝的跟個神仙一 * 樣, 要我去把她弄來,咱們做局贏她銀子。大娘子是大,她是小,她不敢不來。——到時我就站她後面,給你們做手勢,怎樣?”

人人都罵她促狹。

葉玉杏給越氏眨眨眼,就往外頭去了。

過了片刻,美人兒八娘被六娘拉着,聘聘婷婷地進來屋裏,給大娘子與衆位小娘子行了禮,只是。一張小嘴兒閉得緊緊的,不情不願的叫六娘按着坐在了四缺一的那個圓凳。

一屋子目光就在她身上打轉,好似她沒穿衣服似的,弄得八娘又羞又惱,卻不能發作。

因這人是葉玉杏招來的,她便先開口暖場子,“四娘你看什麽看,沒見過美人兒?快洗牌。”

洗牌的是四娘的丫鬟小茶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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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洗了牌,新的一輪發牌開始。

那七娘在屋裏無聊得緊,睡了一頓午覺,起來聽說六娘去奉承大娘子了,去了一個時辰還沒回來,不由得起了疑心,怕她專程去說自己壞話,于是叫小紅服侍她換了衣裳,搖着扇兒,往正院裏走去。

才走到那屋外,就聽見裏頭六娘咋咋呼呼的聲音,好似上蹿下跳的螞蚱,七娘就不痛快,冷哼一聲想要偷聽。

恰好小雙出來去耳房尋茶點,七娘被撞了正着,忙做出才來的模樣,擡着下巴進了屋。

進屋來一看,見六娘與那個千金嬌女八娘坐在一起,好不親熱,當即就炸了毛,“好啊,你們一起玩牌不叫我!八娘你走開,叫我坐這裏。”

沒道理她行七上不了桌,倒叫這個行八的小賤人先爬上來奉承大娘子。

大家正贏錢贏得痛快,越氏尤其賺得多,見七娘要插一腳,便道,“你那邊兒坐着,等她八娘沒錢了你再來。”

八娘心中一哂,卻難得開口,“我不來了,七娘過來坐,頂了我的位子。”

葉玉杏眼尖,一步沖過來,劈手奪過七娘從窗邊美人榻上撿來的信封,轉手交給大娘子,“老爺的家書,那可是軍中機密,非大娘子不能看。大娘子快拆開看,是不是老爺又抄家賺錢了?”

這話說得直白。

頭一次參加姬妾聚會的八娘臉色一白,忍不住道,“老爺的錢是抄家抄來的?這樣毀人根基之事,大娘子怎麽不勸!”

葉玉杏回頭去看八娘,好一個天真可愛的人兒。

她好心想讓這八娘與大家處一處,結果怎麽竟是個傻的。

在別人開口嘲諷之前,葉玉杏先笑着說,“哎呦,我們八娘還有赤子之心呢。哪像我,心腸早就黑頭了,只想自己有錢花,那管別人瓦上霜。”

這一封是 * 劉象得爵位之前一夜寫的。

裏頭除了要錢之外,還有因孫先生的叮囑,叫越氏把她幹妹子接到家裏。

不清不楚的。

越氏一把将那信揉了,扔地上,“不管他。錢錢錢,就知道問我要錢!少抄一幾家富戶,我就要多拿幾兩銀子,煩死了!”

葉玉杏把信撿起來,交給大娘子的丫鬟,低聲叮囑“燒了吧”,又回轉過來對大娘子說,“老爺就很聰明了,知道我沒錢,從來不問我要錢。”

越氏都被她一張巧嘴氣笑了,指着她罵道,“你這個黑心的,從老爺那裏騙了多少,都給我一一交代。”

葉玉杏奪走八娘手裏那張精致玲珑的團扇,擋住眼睛一下,歪着頭笑道,“大娘子果然要聽?我便說了?

嗯,有根暗刻了老爺名字的金簪,有兩條貼身的汗巾,有三只破爛肚兜料子,……還有四雙惡臭的汗腳襪子!”

她說一句,大家笑一會,說到最後,就連二娘都笑得止不住。

正在熱鬧時,外頭一陣疾跑的聲音。

這半年猛竄個頭的小厮寶福兒從外頭喊着進來,也不管什麽男女大防,笑得滿臉花兒一般,“撲通”跪趴着倒在主母屋子裏,對着一衆主子喊着“大喜大喜”!

他給越氏連連磕了三個大響頭後,從懷中捧出來一份鼓囊囊荷包,取出裏頭謄抄了聖旨的帛書,雙手遞過頭,歡喜道,“咱們老爺被當今陛下封了魯王,咱們老爺是千歲大王了!”

屋裏女人原本笑嘻嘻聽他說什麽大喜。

誰想這個小厮竟然說了這樣震動的事情。

屋裏人面面相觑,“什麽?”

聽錯了吧,什麽大王?!

葉玉杏速度比七娘慢了一步,那帛書被七娘一把抓走,正要看,忽然想到什麽,轉頭,笑嘻嘻把帛書遞給了越氏,“大娘子快看,這小厮但說錯一個字,今兒就打他個痛快!”

二娘一時被七娘搶了先,面上露出不滿。

葉玉杏湊到越氏身後,飛快将那帛書看了一遍。

說實話沒看懂。

不知是篆文還是什麽,不大認識。

不過“劉象”“魯王”,倒是清清楚楚寫着上頭。

越氏低頭努力看了好幾遍,果然大喜,喊道,“來人,重賞寶福兒。好生帶去外頭歇息,回頭再叫你來回話。”

葉玉杏随手就從牌桌上抓了一把八娘的銀子,胡亂給了丫鬟,叫拿這個打賞。

然後,她笑眯眯一腳踢開寶福兒,自己輕咳一了一聲,立在了寶福兒方才站着的地方,做出納福的樣子,緩緩行了極正式的蹲禮,笑眼兒望着大娘子,說,“王妃萬福金安!小的給王妃請安了。王妃快賞小的罷!”

她這麽一做,大家立刻都反應過來,紛紛來給越氏行禮,拿一聲聲“王妃萬福金安”,喊得震天動地,整個屋子都快掀翻了。

越氏忽然眼眶一熱,險些就要流淚。

她漸漸心中暢快,大笑點頭,叫丫鬟從屋裏取了一百兩銀子,人人都有賞金,先喊了“王妃”的葉氏足足得了五十兩,羨慕死了四娘。

屋裏一派發錢的祥和氣氛裏,只有一個八娘神色有異。

七娘得了八兩銀子,發現那八娘臉色不怎麽好看,故意扯着嗓子喊,“哎喲,我們王妃大喜的日子,你這小妖精,哭喪着臉給誰看!”

那日發生的事兒,七娘并不曉得,因此她無意間戳破了八娘的心事。

若不是她父親心軟,此刻做了王妃的,就該是她八娘。

可此一時彼一時,那八娘忍不住為自己辯駁道,“魯王是陛下親封,王妃也需得陛下親封才是。你們這樣沒有規矩,禦史彈劾下來,誰能擔當得起。”

這話說得,一屋子人都安靜了。

各個都不說話。

越氏冷了臉,正要說什麽,卻聽六娘先開口。

六娘十分意外地反問道,“我的傻八娘,難道你不知京城早就被那什麽‘晉王’踏平了,禦史?死完了吧?誰要說什麽王妃不好,那就是罵說王爺不好,該死。”

她說這話,面容冷靜,簡直是語中含刀,刀刀見血。

太誅心了。

雖然她直言不諱說了人人都知道的實話,可聽在這些內宅婦女總認為外頭天下太平的耳朵裏,就連穩坐釣魚臺的越氏,都忍不住害怕起來。

明知是真,卻不敢似她這般沒有忌諱的說。

越氏忽然想起,這葉氏是犯官之後,大約恨朝廷比誰都甚,想到這一層,她心中又好了一些。

這邊的四娘是真的吓壞了,她都不敢去拉住嘴上沒把門的六娘。

葉玉杏見着大家一副見了鬼的樣子,忍不住笑起來,“怕什麽。就算有禦史,你們說是那禦史的嘴巴厲害,還是咱們老爺,哦,咱魯王千歲的鐵騎厲害。

我們王爺要揚州有揚州,要金 * 陵有金陵,幾萬鐵騎在手,縱不是陛下親封為王,那也是這邊的鐵權王。在這裏,只有別人怕咱們老,咱們王爺的,沒有咱們怕別人的道理。”

一屋子人,包括還沒來得及走的寶福兒在內,全都被她這個話蠱惑了。

大逆不道的種子一旦埋下,生根發芽的速度要比什麽都快。

這個屋裏的人,當晚沒有一個睡着的,全都被六娘嘴裏的話震懾到,——六娘與老爺最親,她說的,自當就是老爺與她說的。

老爺可是一夜之間成了魯王千歲!!

憑的不就是他手裏的甲兵!

越氏閉上眼,心裏都在發抖,她雖看不上劉象,但不知不覺劉象已經走了那麽遠,……是否他還要走更遠?

花園這邊的院子裏,金釵服侍六娘沐浴,忍不住勸六娘,“您最近真麽這樣張狂,看着叫人心裏發虛。”

葉玉杏聽了只一笑。

她不想說那日救了越氏之事是因,越氏有沒有感激她,她不知道,但她一定要做得好似她已經是越氏身邊的紅人。

她閉上眼,過了許久,才對金釵說,“我來教你,學好了。魯王魯王,王妃必須是咱們這位大娘子。那麽你說,……還有兩個側妃,這一院子的莺莺燕燕,該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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