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夏蟬

夕陽西沉,光線越來越薄,書上的字有點兒看不清了。

徐未然揉了揉眼睛,把書收起來。

老爺爺在那邊說:“修好了,小姑娘快回家吧。天晚了,回去千萬小心點兒啊,當心看路。”

徐未然道了謝,付過錢騎上車離開。

路燈次第亮起,影子在一盞盞燈下拉長又縮短,縮短又拉長。夏夜的風帶了股熱氣,混合着草木的香味。

騎車回家大概需要二十分鐘,要經過一條人跡比較稀少的路。天色已經完全暗了下來,筆直的路暢通無阻向前延伸,像裹着一個秘密。

路面快到盡頭的時候,從前面走來一群衣着不倫不類的男生。燈光并不是很亮,可為首那人染着藍色的頭發,在黑夜裏依舊十分紮眼。腦袋上裹了層紗布,鼻梁上也有,一張臉狼狽得滑稽。可即使如此,身上流裏流氣的氣質仍舊沒有削弱半分。

徐未然握緊車把,想快速從這群人身邊過去。

朱鑫像是故意來找她的一樣,帶着自己職高的那些同學把她的路堵死,等着她自己停下來。

徐未然不得不剎車,朱鑫立刻把她從自行車上揪了下來。她人長得又瘦又小,朱鑫卻虎背熊腰,又高又壯,毫不費力就把她拎起來,往旁邊一扔。

徐未然趔趄了下,勉強站穩腳步。

“等你半天了,怎麽這時候才來。”朱鑫的嗓音粗鄙難聽:“你就是徐未然啊?這還真是巧了不是,我說怎麽看照片有點兒眼熟呢。”

他朝她走近了兩步:“哎,你想好怎麽賠我那文物了嗎?別不說話啊,我好好跟你交流,你害怕個什麽勁兒。”問一旁的王遵:“幾點了?”

王遵看看手機:“這都快八點了,人那早開始了!”

“那就先不說文物的事兒,”朱鑫把徐未然往前猛地推了一把:“走吧,去給我表弟過生日。我說你也真是難請啊,我表弟都親自邀請你了,你還敢駁他面子,說什麽沒時間?我看你時間不挺空的嗎,這也沒急着去跟人約會啊。”

路上沒有任何行人經過,路燈瘦骨伶仃地站在路邊,亮着昏黃的光。

徐未然防備地看着朱鑫:“你表弟、是誰?”

“到地方你就知道了。”

朱鑫往前走,毫不客氣地在她背後書包上推了一把:“走吧小妹妹。”

“我不去。”徐未然往旁邊退。

“你不去,你還能不去?”朱鑫笑起來,好像她說的話多麽荒唐一樣:“做人不要這麽天真。今天由不得你說去不去,只有你是自願去,還是被迫去。你現在選一個吧。”

路上一個行人都沒有。竟是一個行人都沒有。往日裏這條路雖然安靜,可也并不是像現在這樣,連一個人影都看不見。

世界上熙熙攘攘那麽多人,為什麽偏偏就一個也不出現了。

她想喊救命,可不知道該朝着誰喊,又怕會惹惱朱鑫。背後又傳來一股推力,迫着她往前走:“別磨磨叽叽的!”

經過她那輛自行車時,朱鑫伸腳猛地朝上面踹了下。

剛修好的自行車砰地倒下去,車把被重力扯出一個扭曲的弧度。

朱鑫帶着徐未然拐進一條從外面看還算安靜的街,在轉角處進了一家門面十分低調的酒吧。

進了門,往前走十步,掀開一道簾子,裏面沸騰的音樂聲猛地撲在人身上,偌大一個舞池裏到處晃動着年輕男女躁動的身姿,有端着酒的服務生在卡座間來回穿梭。

“這是您要的酒。”穿着清涼的女服務生磨磨蹭蹭了許久還是沒舍得走,眼神一直黏黏糊糊地落在沙發上戴着頂黑色鴨舌帽、低頭看手機的男生身上。

光影萎靡黯淡,從男生身上來回劃過。他只是懶散窩在沙發裏,都能看得出他優越的身材比例,惹人遐想的寬肩窄腰。

男生低着頭,帽檐又蓋得低,看不太清臉,只看得到一半側臉,下颌線淩厲又迷人。

酒吧裏冷氣足,男生在T恤外套了件黑色外套,下面穿了件黑色工裝褲,勾勒出兩條修長有力的雙腿。一條腿翹着,腳踝随意但就是顯得拽拽地搭在膝上。氣質冷冽,不怒自威,讓人既望而生畏,又忍不住靠近。

女服務員不停咽着口水,朝他走了兩步,半躬下身,凹出一截性感的腰線,嗓音也放得媚媚地說:“先生,今天本店有活動,消費滿五千可免費住宿一晚。”

她從屁股口袋裏把一張房卡抽了出來,打算直接上手,放在邢況外套口袋裏。

手腕驀地被擰住。

邢況放下手機,擡起頭,一雙眼睛從帽檐下露出來。

薄薄的單眼皮,眼珠漆黑。

是一雙透着性冷感的眼睛。

邢況抓了兩秒不到就把她手甩開了,面上并沒有什麽波動,卻給人看到了他一臉不耐。

女服務員讪讪起身,又尴尬又激動,一個勁盯着被他抓過的手腕。

一邊李章笑:“況哥,怎麽這麽不解風情啊,人家漂亮小姐姐要給你房卡,你就收着呀,不睡白不睡嘛。”

邢況仍低頭看手機:“賞你了。”

李章呵呵地笑,問那女服務員:“怎麽樣啊小姐姐,我可以嗎?”

女服務員看了看李章。平心而論,李章長得也算不錯,清爽幹淨的少年模樣,但就是少了些味道,跟邢況完全沒有辦法相比。

女服務員媚态橫生地沖他笑了笑,留戀地又看了邢況一眼,轉身走了。

李章滿臉遺憾:“怎麽辦,人家看不上我。”

音樂換了首更躁動強勁的,舞池那邊的男男女女扭動得愈發厲害。

邢況回完微信,端起桌上的酒喝了一口,無意中往外看了一眼。

便是那一眼,看到一個穿着淺綠色外套的女生被人推着往前走。

光很暗,赤橙黃綠青藍紫,亂七八糟打在人身上,可仍能看出女生皮膚很白,冬天的雪一般。只是白天看到她的時候,她的皮膚是有溫度的,細膩的白裏摻了溫軟的粉嫩,沒塗一點兒口紅的兩片唇紅得像花瓣。可是現在,她身上的溫度在流失,一張臉慘白慘白,唇上也在發白。

朱鑫跟在她身邊,身後還有一幫人,銅牆鐵壁一般擋住她後退的路。

李章也已經看到了她,目光閃了閃。要不是見她身後跟着朱鑫,幾乎忍不住要叫她了。

“這小丫頭怎麽會來?”李章不停朝女生那邊看。女生長相清純,穿衣風格也總是溫柔幹淨,怎麽看怎麽跟這種地方格格不入,像是誤入了魔窟的天使。

“沒看出來啊,她也會來這裏玩,”李章心頭一陣無名火起:“還是跟朱鑫一起來的!我還以為她是什麽純情小綿羊呢,原來都是裝的。”

“你怎麽這麽說人家,”錢蒙打抱不平:“我看她不是自己願意來的。”

“不是自己願意的還是被逼的啊?她沒有嘴不會喊救命嗎?”李章口氣越來越不耐煩:“你沒見她是自己往前走的?”

畢宇航帶着女朋友從舞池那邊回來,經過徐未然身邊時頻頻扭頭看,兩眼放光地對着邢況這邊用口型說了句:“這妞絕了,真他媽純!”

他女朋友毛麗麗感覺到不對勁,警告地瞪他。畢宇航立馬收回視線,狗腿地沖她笑笑:“寶貝累了吧,想喝什麽,我去給你點。”

毛麗麗沒搭理他,眼睛往邢況身上瞟了好幾眼。幾天沒見,這男人怎麽好像又帥了,簡直把她男朋友羞辱得體無完膚。

誰都知道邢況是清才中學幾十年來帥得最轟動的校草,高二那年她還追過他,結果臉都快丢盡了也沒能碰到他一根頭發。她自我安慰地想,等到了大學就好了,不信大學裏沒有比他好看的男生。結果她考過去一看,還真沒有!一個個跟邢況比起來,全是歪瓜裂棗的,簡直沒眼看。

心灰意冷下,她勉強接受了畢宇航。起碼畢宇航小時候跟邢況一個大院長大,有朋友的這層身份在,她還能借着機會多看邢況幾眼。

毛麗麗嫌棄地把畢宇航的手拿開,過去找了個地方坐下。

畢宇航往李章旁邊一擠,忍不住又往剛才的地方看。

徐未然已經不見了。

“你看沒看見?”畢宇航壓低聲音說:“剛才那妞也太純了!是地下天堂新請的小姐?現在地下天堂都走這風格了,不請辣妹請小綿羊,這招高明啊!誰看誰不饞啊!”

“你媽的小姐!”李章罵:“那是我同學!”

錢蒙在旁邊補了一句:“還是我們況哥新晉的同桌。”

畢宇航不懷好意地笑起來:“況哥,有福呀!”

他點了根煙抽,開始大侃特侃自己在大學裏的生活:“你們是不知道我現在過得有多安逸,跟你們一比,我簡直就是在天堂。你們就還苦熬着吧,等熬過這一年,我在大學裏等着你們。”

李章不屑:“就你那破野雞大學你還真有臉說。”

“老子起碼上的是個二本,你管那叫野雞大學?李章,我倒要看看你能考個什麽學校!”畢宇航把一根煙抽完,又點了一根:“就你這破成績,高二了還留級一年,到現在都十九了還在上高三,也真是不知道丢人。”

“你還敢說我丢人?你是不是忘了咱況哥再過幾個月也十九了?”

“況哥能跟你一樣?他那是自己休學了兩年!”畢宇航去看邢況:“況哥,你那時候到底為什麽休學?有什麽事兒還不能跟我們幾個兄弟說了?況哥?”

叫了幾聲都沒聽見應,畢宇航順着邢況的目光去看,發現他總是有意無意地瞥向二樓某個方向。

“這是看什麽呢?”畢宇航奇怪:“樓上有美女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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