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2012】

2012年,北京。

據悉,那天從小巷裏竄出的火人,沒能等到救護車到達便當場咽氣。

譚山崎出現過現場,為規避麻煩,她沒有前去确認,只查相關報道,最後确定死訊日前已陸續登報,警方初步懷疑系惡意傷人,嫌疑人侯光輝已上地方新聞衛視。

街上商鋪陸續發放告示侯光輝的通緝信息,死者家屬出豐厚賞金,從最初的兩萬一路飙升,到如今高達十萬元。

倆人開始等待,祈禱,希望侯光輝迅速落網。

如此又過兩天。

風平浪靜。

一天中午,倆人在出租屋附近的面館碰頭。

周霏着急:“不行啊,他再不進去,那姑娘都涼了,我們總不能是收屍的吧?”

譚山崎沒說話,臉上愁雲密布,顯然與她擔心同一件事情。

“他沒有再聯系你嗎?”周霏坐不住了。

譚山崎輕搖頭,埋頭吃拌面。

侯光輝仍逍遙法外。

他安全活着,卻遲遲不來找譚山崎,就意味着被囚禁的可憐兒還沒到餓死的地步。

拿不到被囚禁女生的地址,那麽一切都相當于白日做夢,成了空想。

為這件事,她還特地辭了咖啡廳的工作。

“他當我這兒是買保險,做家政呢?”譚山崎啧了一聲,越想越不爽,怏怏不悅,一把拍下筷子。

惹來旁人注意,小小的面館,食客紛紛朝她們看來。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周霏向衆人道歉,又看她,“你動靜小點兒,外邊呢。”

譚山崎沒搭茬,太陽穴青筋直冒,氣得左眼眯了一下。

“現在怎麽辦?”周霏一勺一勺喝面湯,低聲道,“我們也太被動了吧?”

“他不仁,就別怪我不義。”譚山崎平複一下心情。

這話聽的,是要主動出擊了?

周霏暗爽,被她帥到。

“那接下來怎麽做?”周霏問。

“你回去上班。”譚山崎瞥一眼面館的壁鐘,面不改色,心裏做決策,“下午稍微注意手機。”

“沒問題。”周霏保證道。

與周霏在面館分開,譚山崎在街上漫無目的的周旋,天空灰蒙蒙的,能見度很低,好在沒有下雪,街上許多人戴着帽子口罩,她在人群中穿梭,與匆匆行人摩肩擦踵,卻也沒有誰多餘的分給她一個眼神。

譚山崎順着這條道回出租屋,換了一身衣服,從老舊居民樓出來,巷子七拐八繞,回到方才那家面館,再往這條路獨行踽踽走下去,沿途看到服裝店、餐館、藥店、十元店、內衣店,五花八門,櫥窗琳琅滿目,甚至看到派出所,以及侯光輝的通緝告示。

在這條街上統共來回走七八趟,到第九趟,她又換了一身行頭,在派出所斜對面的小商鋪,粘貼的一張通緝告示前停留幾分鐘,記下兩個民警的聯系方式,以及侯光輝的樣貌。

一共兩張相片。

那天在面館,侯光輝戴着口罩,看不清真實面貌,通緝告示裏的侯光輝,一張是從監控錄像裏調出的截圖,他佝偻着肩背走在人行道上,面相不善,鬼鬼祟祟,身形中等偏瘦。一張是從檔案裏調出的證件照,這張照片清晰到連他臉上的刀疤走向都清清楚楚,看上去有些年頭了,疤痕猙獰地長出許多小觸,像一條肥厚的蜈蚣。

譚山崎拿出手機,對着通緝告示咔擦一聲,對着手機屏幕若有所思一陣,又扭頭觀望派出所良久。

她頭頂黑色針織帽,包住一頭長發,顯得頭頂圓骨碌,帽檐罩住小耳朵與額頭,小臉挂着口罩,打扮幾乎與街上所有過路女人無異。

又那麽停留幾分鐘,譚山崎繼續往出租屋的方向走,人人道而不徑,她徑而不道,鑽進小巷子老胡同中,往裏走一帶都是蒼蠅館子。

這個時間沒幾個人,越往裏走,便只剩下隔幾條巷子遠遠傳來的狗吠。

以及步步緊逼的腳步聲。

譚山崎驀地回過頭,卻已太遲,那人直逼她的身後,一手繞前捂住她的半邊小臉,二話不說便往深處拖去。

盡管知道是誰,但這一刻她的心還是咯噔一下,往下沉,不自覺地手腳奮力掙紮起來。

侯光輝瞧着瘦,一米七幾,可手臂卻像是成天幹工地活的精瘦,掰都掰不動,她就像是手無縛雞之力的弱雞,被一路拎到死胡同,正當她張嘴下口去咬,侯光輝松了手,狠狠把她摔在牆上。

譚山崎沒站穩,打了個趔趄,扶一把牆,才勉強沒摔倒。

北京這幾日天氣不太好,她側着頭,輕揉着被撞疼的肩膀,看地上的污泥垃圾,濕化的髒雪,到處烏煙瘴氣。

侯光輝瞧她這樣,不免發笑:“臭婆娘,就你這樣還敢背叛我?”

“我沒有。”她頭也不擡,聲音低低地。

“你沒有?”侯光輝逼近她,一手去掐她脖子。

“你拍了我的通緝告示,以為我沒看到?下一步打算怎麽做?去派出所告發我?說我囚禁了人?”

“我……沒有……”譚山崎艱難出聲,攥着他的手臂。

“出爾反爾是不是你?臭娘們兒,我看你是不要命了是吧?”

侯光輝咬牙切齒,手上力度愈發加重。

喉頭在無限收緊,呼吸不上來,一陣陣反胃想吐,幹嘔,眼淚一行行順着臉龐滑下來,洇濕了口罩,她眼睛發紅,手一晃,無意間抓了侯光輝的下巴,一條血口子冒出來。

侯光輝殺紅了眼,絲毫不在乎這一道口子。

“還說沒有?你巴不得我進去,別以為我不知道,這幾天又是買報,又是在派出所跟前晃,你膽子挺大啊?一而再再而三的挑戰我的耐心!”

“你……”話已說不出來,一個字便擠光了她渾身氣力。

“還想說什麽?”侯光輝笑了,眼白布滿血絲,笑意猙獰地看她,“想說遺言嗎?要不還是選個死法吧?”

沒有人能回答他。譚山崎瞪着紅眼睛,回憶起七叔的話,不敢用力掙紮,怕迅速缺氧。

他又說:“算了,還是有始有終吧,你怎麽看見我的,就怎麽告別這個世界好了。”

譚山崎被死死抵在牆面上,太陽穴邊上布滿了激凸的青筋。

因過度窒息,鼻子滲冒出紅色的血液。

侯光輝欣賞着她逐漸失去生命特征的畫面。

“你真是我殺的所有女生裏,連去死也這麽好看的姑娘,可惜了……”

就像是傍晚多雲的濕草地,風驟停,萬物都靜了下來,又像是水泥地上被折斷的CD碟,鐵青色天空下灰色的青春,淅淅瀝瀝永不休止的雨,一顆一顆落下來溶于黑色海水中,橙橘蝴蝶漫天的飛,像死人錢被撕片,一路走一路撒,樹影凄凄,煙霧飄渺,什麽聲音都沒有,但你就是知道,她快死了。

“念在你是個女人,我寬容一點怎麽樣?讓你死了,再給你當場火化……啊!”

侯光輝捂着眼睛大叫着,猛地退後。

“咳咳——”

譚山崎彎着腰一陣幹咳,被他悲慘的哀叫蓋過,她一手捂着脖頸,手上拿着下午才從藥店買來的防狼噴霧,發了狠似地往侯光輝臉上噴灑。

如果這時有人問她,被人狠掐脖子是什麽體驗,那麽她一定能回答上來。

被掐的過程并不太疼,只能感到呼吸一點一點被剝奪帶走,大腦逐漸失去意志力,身體亦無力,四周框框條條的景物建築慢慢變得模糊,像隔一層磨砂玻璃,在下雨,在扭曲。

最疼的那一刻,是喉嚨重新獲得自由,呼吸道提閘,一瞬間注入空氣,嗆得她呼吸管喉嚨都是火辣辣的疼,胸腔被爆破了一般。

臉上溻濕一片,血、汗、淚混雜着往下流,在這十二月幹冷雪天裏,都變成了疼痛。

侯光輝仍在慘叫着,一手捂眼一手撲騰,連聲咒罵着她。

他看不見,不遠處的少女一陣無聲吃笑。

撿起地上的紅磚頭,鷹視狼步地朝他走去。

快、狠、準地一磚頭朝他腦門中去。

下一秒,侯光輝便跟洩了氣的熱氣球似地,在她眼前直直倒下。

疑心侯光輝詐她,譚山崎從口袋裏摸出從小便利店買來的繩子,将侯光輝翻過來背部朝上,捆綁雙手雙腳。

接着,掏出手套戴上,将侯光輝渾身上下翻了個遍。

手機、鑰匙、錢包、一堆卡和幾十塊錢、還有一張紙。

把錢包塞回原兜,譚山崎站到離他兩米遠,将手機倒騰一下,竟然是指紋識別的摩托羅拉,心下一邊驚訝,一邊摁他指紋。

簡直是天助她也。

手機立即解鎖,屏幕轉換到桌面。

沒有多餘的時間讓她研究,腦瓜子轉了幾轉,轉到設置,将指紋密碼取消,設置了新的密碼,迅速關機,手機連同鑰匙,以及那張紙,一把塞到自個兒兜裏。

做完一切,她撿起地上的防狼噴霧,掏出手機給周霏打電話。

不到三秒鐘,那邊立即接聽,傳來周霏的聲音。

“喂?”

譚山崎望着灰青的天,看起來是要下雨,她邊整帽子口罩,邊報了個地址。

也許口罩沾上血液,也許沒有。

“去街上找個電話亭,賣報亭也行,匿名報警,就說嫌疑人侯光輝在這裏試圖非禮強.奸你,你用防狼噴霧自保,把人用磚頭敲暈綁了起來,說完挂電話就行。”

侯光輝醒來知道自己渾身被搜刮一遍,一定不敢爆出她的存在,只能生硬咽下這只死貓。

她聲音嘶啞,發聲困難,聲線如同被打磨過一般。

周霏聽得心驚:“你怎麽了?”

“照做。”譚山崎吐出這倆字便挂了電話,低着頭竄進另一條巷子。

這一帶還沒有監控,但小心為上,她只能做到讓自己不那麽顯眼。

作者有話說:

小修,将稱呼改成七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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