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6

◎“別怕,我抱你睡”◎

祭奠過爹娘後,玉明熙向叔父一家辭行。

回京的路程并不算平坦,騎在馬上,玉明熙想到自己回去之後要面對的人和事,難免憂心:趙洵一個窮舉子不成氣候,李祿卻是當朝三王爺,脾氣暴躁,說一不二。她明知李祿有造反之心,卻不知該如何對付他。

還有太子哥哥,他的病十幾歲就有了,斷斷續續,時好時壞,看遍了天下名醫也找不到根治之法。

明明知道未來會發生什麽,可當下她能做到的事太少了。救不了太子哥哥,也扳不倒李祿。無能為力讓她覺得自己很沒用。

思緒拉扯着,小燕的聲音讓她回過神來,“小姐,停下來休息一會兒吧,裴英他不太好。”

玉明熙拉住缰繩,下馬去看,“吃了藥也不濟事嗎?”

小燕拉停了馬車,無奈的搖搖頭,她也是第一次見到體質這麽脆弱的人,趕了三天路程便又暈又吐,眼看着小臉一天白似一天,真怕哪天馬車稍快一些就把他颠去半條命。

“中午吃了藥才好些,一路走過來,我聽他在車上狀況不好,此處人煙稀少,怕也找不到醫生替他診治。”

聽着小燕的話,玉明熙走到馬車前,撩開車簾,看到坐在裏頭的裴英一張慘白的臉,他縮在馬車一角,雙眼迷茫地看向她,抿了抿唇勉強說:“我沒事,別耽誤了小姐回家。”

還說沒事,聽着聲音都在發顫。玉明熙四下看了看,吩咐跟在馬車後的成柏去找個開闊地方,喂馬休息。

不多時,成柏從前面趕回來,一行人繼續往前走了幾百米,在路邊的一處小空地上停下來。

天色漸晚,林中空地上升起火光,小燕煮了吃的,成柏和如松在一旁喂馬。玉明熙将裴英從馬車上抱下,給他盛了一碗熱湯,雖然他胃口不濟,多少吃了些。

吃過飯後,玉明熙扶着病殃殃的裴英坐到火堆旁,關心道,“身體不舒服就跟我說,別總硬撐着。”

裴英搖搖頭,迷糊的頭腦讓他眼皮沉重,腦袋不知什麽時候就靠在了玉明熙肩膀上。

夏夜微涼,腳下是沾了露水的草地,頭頂是璀璨的星河,身邊靠着的人沒有推開他,而是将他摟進了懷裏。她的手臂軟軟的摟在他肩膀上,他靠在她頸窩上,可以嗅到她身上淡淡的香氣,好像春日枝頭上甜甜的花香。

她的懷抱,好暖。

手上撥弄着篝火,玉明熙低頭看一眼,靠在她懷裏的少年不知何時閉上了眼睛,呼吸均勻,就這麽睡着了。

他長得太瘦了,身體也很弱,被她抱在懷裏軟綿綿的沒有力氣,像一只淋了雨的獸崽一樣。這樣的體格怎麽能成為一名優秀的皇子,玉明熙心想,等回京之後一定得好好給他調養身體。

兩人摟在一起的背影被身後正在吃飯的三人看得明明白白。

小燕嘟着嘴滿心不悅,卻不敢說什麽。

如松話少不問,成柏卻難掩好奇心,小聲問小燕,“那個男孩到底是咱們郡主的什麽人啊,就是恩人家的孩子也不用照顧的這麽無微不至吧,我可沒見郡主對誰這麽上心過。”

小燕撇嘴,醋道:“我也不知道郡主到底是怎麽想的,一個苗疆出身的野孩子,怎就得她如此偏愛。”

“會不會是郡主一個人在京城住得無聊了,所以才領這孩子回去養着,又能報恩,又能添點樂子。”成柏覺得自己猜測有理,說話聲不自覺就大起來。

“別說了。”如松打斷了兩人的談話,淡淡的說,“郡主做事自有深意,我們做好分內事即可,不要妄加揣測。”

談話到此結束。

玉明熙抱起少年上馬車睡覺,小燕也睡在馬車上,兩個護衛接替着守夜。

幽深的夜裏,蛙叫蟲鳴聲不絕于耳。

裴英在睡夢中蜷縮起身子,只覺得一股寒氣從左手蔓延到全身,再睜開眼,發覺自己被浸泡在綠色的藥液中。

他用盡全身的力氣想要從藥液中逃離,身後有千萬只蠱蟲追着他撕咬,有幾只已經咬破了他的皮膚,順着藥液鑽進了血肉中。

肺中的空氣逐漸稀少,裴英感覺自己快要窒息了,終于在最後一絲空氣耗盡時爬出了藥缸,緊接着,頂上一只大手按着他的頭讓他再次按進水中,這一次,任他再怎麽掙紮也無路可逃。

身體好痛,感覺血管中游進了異物,鼻腔中灌進了藥液,又苦又辣,他快要死了……

“啊!”從噩夢中驚醒,裴英緊抓着手邊的衣物大口的喘氣。

異樣的聲響吵醒了小燕,她迷糊着嗯了一聲,對裴英的喘息聲沒有反應。玉明熙揉揉眼睛,看到了狹窄的馬車中那雙恐懼又無神的雙眼。

她抱着被子挪到他身邊,“做噩夢了?”

裴英擡眼看她,不敢說話。

看他的反應,玉明熙迷迷糊糊的想起自己小時候半夜睡不着,娘親都會溫柔的抱着她給她哼歌。爹娘去世之後,她也經常被噩夢驚醒,那個時候,她多想娘親還在身邊,可以抱抱她,給她哼歌。

“別怕,我抱你睡。”說着,她沒用什麽力氣就将人拉到自己被子中,輕撫他的後背,輕不可聞的聲音緩緩的哼着記憶中的曲調。

少年趴在她身上,溫暖的體溫驅散了夢中的寒冷,身體的疼痛也漸漸消散,裴英忽然很想哭。

如果這是一個美夢,他希望自己永遠都不要醒來。

清晨的微光照在空地上,玉明熙悠悠轉醒,看着睡在自己臂彎裏的小少年,忍不住多看幾眼。他呼吸清淺,睫毛微微扇動,脖頸處露出的白皙細嫩的肌膚被深色的被面襯得更加瑩潤。

真可愛。

玉明熙不禁好奇,是什麽樣的女子能博得陛下喜愛,又生下這樣一個可愛的孩子。

按照玉顯打聽來的說法,裴英的生母應當在很年前就去世了。而他孤苦無依,受盡苦難活到現在,已經十分不易。

看着他熟睡的模樣,玉明熙心疼之餘也暗暗替他高興,等到回了京城,找到合适的時機讓他和陛下能父子相認,這樣,裴英找到了親人,她也能得到她想要的東西。

為了照顧體弱的裴英,兩個月的路程硬生生走了三個月。

走進京城,玉明熙撩開窗簾興高采烈的給裴英看城中繁華之景,少年來到陌生的地方難免會害怕,聽她話中喜悅之情,卻隐隐覺得不安。

一路走來,他能感受到玉明熙對他的關心照顧,也同樣察覺到她想要帶他來到京城的熱切。

就像是為了完成任務,把他帶到這裏,就是她的目的。

回到郡主府中,玉明熙讓人給他安排住處,添置衣物,又特意請了宮中禦醫來為裴英診脈,開了許多調養身體的方子。

明熙郡主回府,身邊帶着一個陌生少年,又為他多費心思,必然惹得外人注意。

禦醫診脈開了方子之後,提着藥箱走到院外,小聲問小燕:“不知道屋裏那孩子是什麽身份,郡主怎會帶一個陌生人進府?”

并非是他們多嘴多舌,而是禦醫出診需要記錄在案,他們總得知道自己所看的病人是何身份,回宮也好答複。

小燕支支吾吾,不知如何回答。

從院外走來的玉明熙大方道:“他是我遠親家的表弟,無依無靠,便讓我領了來。”

禦醫恍然大悟,“原來是表公子,失敬失敬。”

玉明熙追問:“太醫不必多禮,不知這孩子除了體弱之外還有什麽病症。”

回程三個月,她發覺裴英有失眠多夢的症狀,還常常冒冷汗,路上也請大夫替他診過,卻并沒有發現他身上有什麽病。

禦醫回答:“表公子體弱氣虛,是常年營養不良、擔驚受怕的緣故,按照我開的藥膳吃上半年就可改善。他身上有些經年舊傷,好在表公子年紀小,堅持抹藥,幾年後便能消去疤痕。”

“多謝太醫。”玉明熙躬身行禮,親自送禦醫出府。

送走了禦醫,玉明熙整理衣裝進宮去面聖,說的都是些客套話,因着外頭還有大臣等着同皇上談論國事,她也不好為私事而浪費陛下的時間,便退了出來。

她沒有告知陛下有關裴英的事,現在還不到時機。

一來是裴英身體欠佳,而且他已經十二歲卻連大字都不識幾個,這樣的他就是恢複了皇子的身份,也鬥不過李祿。二來是她的私心,與裴英相處了幾個月,他雖然願意親近她了,但心裏仿佛藏着秘密……

當年他為何會遺落民間,他的母親是陛下心裏念念不忘的白月光,為何會死得無聲無息。

在沒有弄清楚這些事之前,玉明熙不敢輕舉妄動。

因為做事不考慮後果,她已經吃過一次虧,這一次說什麽都要有完全的把握後,才能動裴英這張底牌。

入夜,玉明熙洗了一個熱水澡,換上新衣服早早的就鑽進被窩裏躺着。

小燕在房中為她熨燙明日要穿的衣服,手上忙着,還能順便陪她聊天解悶。

玉明熙突然想起什麽,問道:“管家怎麽讓裴英住清竹軒,那個院子有些偏吧。”

她讓管家給裴英安排住所,從宮裏回來後才知道他住的那麽偏,但天色已晚,院子也都收拾好了,這才沒問責管家,先讓裴英住一晚,明天再親自為他挑一間院子。

小燕解釋說:“他一個男子當然不能住的跟您近了,管家給他安排偏些的院子,方便他靜養,也是為郡主您的名聲着想。”

“我都說了他是我的表弟,而且他這個年紀,外頭人能非議什麽。”

“他才不是您的表弟,這不過是您想要把他留在身邊才造的身份。”小燕嘟起嘴來,話裏話外都是醋意。

玉明熙躺在床上看着小燕的身影,臉上浮現出淡淡的笑意。小燕比她小一歲,卻事事為她着想,替她出頭,幫她說話,明明比她年紀還小,卻總愛替她操心。

玉明熙緩緩道:“他是我恩人的孩子,孤苦伶仃,我怎能忍心看他流落在外。”

“說的也是……”

小燕對玉明熙說的話向來沒有分辨力,看她是報恩心切又是心善之舉,也就不那麽醋了,盡管她不知道郡主口中的恩人到底是誰,但既然是郡主說的話,自然是沒錯。

夜色漸深,小燕疊好衣服回房休息。

玉明熙躺在床上,閉了眼睛卻睡不着:裴英有沒有吃藥,他夜裏總做噩夢,一個人住在那院子裏,萬一被噩夢吓哭了怎麽辦?

翻來覆去,腦袋裏止不住的擔心。思前想後,起身來披了外衣穿上鞋,蹑手蹑腳的走出去。

初秋時節,夜裏的蟲鳴和鳥叫都少了許多,漆黑的夜空中流淌着亮閃閃的銀河,灑下星光點點,照亮了偏僻的庭院。

翠竹環繞的庭院裏寂靜無聲,房中沒有點蠟燭,床上坐着一個人影定定的出神,難以入睡。

他又做噩夢了。

獨自一人身處陌生的環境,裴英沒有安全感,坐在床上如坐針氈。

這裏的人看他的眼神很奇怪,無論是管家丫鬟還是為他看病的禦醫,看他的眼神都帶着些疑惑和不悅,好像玉明熙帶他回來是一件錯事。

少年的心思敏感多疑,對別人散發的惡意耿耿于懷。

他好怕,好難受。

仿佛身處漆黑的牢籠,沒有人聽得到他,沒有在意他,放他一人在這裏自生自滅。

忽然,外頭傳來兩聲敲門聲,裴英立馬警惕起來,是有人要來殺他?還是要趁着天黑把他趕走?

摸出藏在枕頭下的匕首,少年躲在床上戰戰兢兢,緊接着就聽到門外傳來熟悉的聲音,她壓低了聲音問,“裴英,你睡下了嗎?”

沒有聽到回答,玉明熙心想他應該是睡熟了,便沒有逗留,輕手輕腳的離開。

剛走到院子裏,就聽到身後的房門打開,一陣急促的跑步聲來到她身後,少年的手臂摟在她腰上,軟乎乎的小臉貼在她後背上,帶着哭腔說:“別走,我害怕。”

作者有話說:

英英小哭包

◎最新評論: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太戳我了,小哭包】

【小哭包什麽的也太可愛了叭】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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