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沉绛。◎

大雪紛飛十二月，夜色傾覆，明月當空。

沉绛把車停在院子裏，打開車門，立即有人上前給她撐傘。

“不必了。”沉绛從車中拿出一把黑傘，自己撐起走去廊下，她身材高挑，黑色收腰大衣襯得她腰身極致纖細，月光下行走，仿佛是一只獨自翩跹于雪夜的黑蝴蝶。

走到門口，沉绛擡起傘，看了一眼月亮。雪夜明月，有些難得，她仰着下巴，輪廓幹淨利落，漂亮的眉眼微微上挑，透出冷淡疏離，撐傘的手戴了一只羊絨手套，裸露出的手腕白皙如玉，隐約能看見一點泛青的血管。

盯着夜空看了一會兒，沉绛走上門廊，仔細将傘收起。屋子裏燈光通明，卻很安靜，不像從前那麽熱鬧，站在院外就能聽見一家人的吵嚷，她推開門。屋子裏暖烘烘的，沉绛将大衣和手套脫下置在門廊處，換下短靴，趿上拖鞋，又從大衣口袋裏掏出一包消毒濕巾仔細擦了擦手，這才走進客廳。

“小姐回來了。”家裏的阿姨看到她，問候一聲，然後便快步出了門，似乎是刻意留出空間。

父母和兩個哥哥沉默坐在沙發上，看到她進門，蘇韻站起身，紅着眼喊了聲沉沉。

“媽。”沉绛走到沙發前，看到桌子上放着一份體檢報告，是她眼熟的東西，她探手去拿，被二哥沉纡阻止：“沉沉，別看了。”

沉绛還是拿起來翻了翻：“癌症晚期？誰的？”她又翻到前頁，看到名字，“爸？”

沉正嘆口氣：“這是你們傅叔今天給我的。”沉正口中的傅叔是他的多年好友，原是京海市市立醫院的院長，前兩年剛剛退休。

“假的。”沉绛将報告單扔在桌子上，“叫我們回來就為了這個？”

“沉沉，怎麽跟爸說話呢？”沉纡一把将沉绛拉到沙發上坐下，“病歷是醫院開出來的，怎麽會有假？”

蘇韻抹了抹眼睛：“我知道，沉沉你不願意接受這個事實，可這确實……”

“媽，我讀的是醫科。”沉绛挑眉，不知道自己的父母到底在搞什麽。

“你讀的是臨床醫學，對癌症怎麽會了解？”

Advertisement

袖子被沉纡悄悄拉了一把，沉绛不再多說，只是冷冷看向窗外，雪還在下，不知道她今天還能不能趕回學校，有份實驗報告她沒有處理完。

沉正又嘆口氣：“你們也知道，我是很開明的父親，不管遇到什麽事，都會坦白地告訴你們，所以今天叫你們三個回來，就是交代一下後事。”

“爸，哪有這麽嚴重？”沉纡苦着臉，心中很難受的模樣，然後拍拍沉绛的肩，“沉沉，爸最疼你，你快安慰安慰爸。”

沉绛只是微微蹙眉：“你們信這個？”她瞥了一眼報告單，轉頭看向沉纾，“大哥也信？”沉纾輕咳了一聲。

沉绛的目光在衆人身上繞了一圈，心中有了譜：“那好，爸有什麽話就說吧。”

沉正擺擺手：“爸帶着沉氏走到今天不容易，現在集團做大了，穩定了，也到了你們幾個該接手的時候了。我今天已經跟律師交代好了，我手裏的固定資産分為三份，一份給你們媽媽，一份給沉沉，剩下一份你們兩兄弟平分……集團的股份，你媽媽不懂生意上的事，股份就都給你們三個，也是平分。”

原來打的是這個主意，沉绛終于站起身：“股份我不要，給哥哥吧。學校還有事，我就先……”

“你給我坐下！”沉正忽地拍了一掌桌子，作為一個溫柔風趣的好爸爸，沉正難得有如此疾言厲色的時候，驚得沉纡忙拉住沉绛：“沉沉乖，先聽爸說完。”

沉绛卻只是垂眼看了看自己的父親。

沉正的語氣馬上又和緩起來：“沉沉，爸知道，小時候爸媽把你一個人丢在國內，讓你自己生活了好幾年，這份委屈，是我們怎麽彌補也彌補不了的。”

“是我自己選擇留在國內的。”沉绛重新坐回沙發上，語氣淺淡，“我也沒覺得委屈。”

“可現在爸沒多少時間了，不管你接不接受，爸必須為你的未來做好打算。”

“所以爸到底是什麽打算，我對從商沒興趣。”沉绛又看向窗外。

“爸知道，股份給你也沒什麽用，所以爸給你找了個很好的結婚對象，他會……”

沉绛回過頭，眼角眉梢的冷意更甚：“結婚對象？爸，你該不會是想要我跟人聯姻？”

看出沉绛的抗拒，沉正又嚴肅起來：“這個人是爸千挑萬選才擇中的，京海高門子弟中最好的一個，咱們配人家，都算是高攀了，沉沉，你嫁給他，爸以後才能放心閉眼。”

沉绛只覺得荒唐：“我不同意。”

沉纡又悄悄扯扯沉绛的袖子：“我的好妹妹，你先答應下來，過兩天爸就……”

“你必須同意。”沉正從手機裏調出一張照片放到桌子上，“沉沉，你先看看，這是談家的獨子，談司玄。”

沉绛已經起身，聽到這個名字，卻愣了一下，腳步停住，眼神不自覺看向桌上的手機，照片裏的男人微微側着臉，線條冷峻流暢，好看的眉頭輕攏着，眼神淡淡看向遠處，端的是一副睥睨天下的矜貴模樣。

沉正看沉绛沒有動，以為她終于被自己的威勢吓到，逼迫女兒嫁人，确實不是他本意，沉正心中不忍，可想到未來，若有一天他真的走了，以沉绛的冷清性子，說不定真的會孤獨終老。

想到這兒，沉正還是板起臉：“沉沉，談家你應該是知道的，爸跟談思明鬥了那麽多年，卻還是比不上他半副身家，他們家這個繼承人，比談思明還厲害，是真不錯，你現在點個頭，明晚我們就去跟談家吃飯，把這婚事定下來。”

沉纡吓了一跳，他沒想到沉正動作這麽迅速：“爸，也不用這麽着急就把婚事定下來吧。”

屋子裏很靜，只有壁爐裏傳出火星爆炸的噼啪聲。

“我同意。”聽到這個回答，在座的幾人皆把驚詫目光投向沉绛，沉绛卻又淡淡把眼神瞥開，“那沒別的事我就先回學校了。”

沉正站起身：“沉沉，明晚……”

“地址發給我，我會準時到。”沉绛走到門口，步子停了一下，“爸，以後少抽煙，少喝酒，你會長命百歲的。”

沉绛天生冷情冷性，與家人也不甚親近，很少說出關心人的話，這會兒沉正忽然聽到這麽一句，眼眶竟濕潤起來：“沉沉……”

沉绛卻不再多說，穿上大衣戴好手套準備離開。

“沉沉，雪天開車不安全，讓司機送你。”沉纡起身。

“不用了，我自己可以。”

沉纾也站起身：“那你開我那輛，更安全，到了學校給我們發個信息。車鑰匙就在你手邊櫃子上。”

“好。”沉绛這次沒有拒絕，拿着車鑰匙出了門。

看到沉绛走出門，沉纡立刻拿起手機在三兄妹的小群裏艾特她：“沉沉，你猜得沒錯，體檢報告是假的，我跟哥只是想推爸一把，讓他把集團的管理權讓出來。這婚咱們可以不結的，過兩天爸就知道真相了。”

沉绛沒有回複，等沉正和蘇韻都回房休息。沉纡抓抓頭發，對沉纾道：“哥，咱們只是想讓爸退位，怎麽能讓沉沉真把終身搭進來？”

沉纾卻并不着急：“我也覺得談司玄是個很好的聯姻對象，與其讓他做對手，不如讓他做夥伴。”

聽到沉纾的回答，沉纡愣了一下，随後便皺起眉頭：“可沉沉是我們親妹妹，她不是一個交易品。”

沉纾點着一根煙，眸光在煙霧中愈發幽深：“你以為爸不知道我們的伎倆？他為什麽明知體檢報告可能有問題，還是願意拿出三分之一的股份給談家，讓沉沉嫁給談司玄？”

沉纡皺眉思索片刻：“你的意思是，爸是真的在為沉沉的未來做打算？”

沉纾點點頭：“沉沉從小性子淡，可又太聰明，太漂亮，很容易吃苦頭，爸媽一直擔心她。談家勢大，無人可欺，談司玄人品能力俱佳，他對沉沉來說，确實是最好的托付對象。當然，對于沉家來說，也是最好的合作對象。”

“你我也可護沉沉一生。”

“日日夜夜，還需身邊人。”

“可當年談司玄跟那個女明星的戀情鬧得那麽大，滿京海沸沸揚揚，聽說他至今單身，就是因為忘不了初戀，沉沉怎麽能嫁給一個心裏有別人的男人？”沉纡還是不放心，“而且她年紀還小……”

“以我對談司玄的了解，他如果答應娶沉沉，就不會再反悔，若将來有一天他對不起沉沉，我也絕不會放過他，不過……”沉纾将煙滅掉，笑道，“你覺得以沉沉的性子，她跟談司玄，誰的情意會更深些？”

沉纡想了想，也笑了：“那倒是，我們沉沉的心可是石頭做的。”

“所以她的婚姻，圖個忠貞不二、相互扶持，就很不錯了。感情對于沉沉不是必需品。”

沉纡嘆口氣：“可我還是覺得，這對沉沉來說，不圓滿。”

“哪能事事圓滿。”

“還是看看沉沉自己到底怎麽想的。”沉纡摸摸下巴，“她是真答應結婚嗎？我以為她是打定主意這輩子一個人過的。”

正說着，手機裏彈出信息：“我到學校了。”

沉纡先回複：“沉沉，你真答應跟談司玄結婚？”

沉纾跟了一句：“我覺得談司玄不錯。”

沉绛還沒有下車，看到兩個哥哥發的信息，她一手搭着方向盤，一手指尖輕快地在手機鍵盤上敲擊着：“我也覺得他不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