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過去。◎

躺到床上，頭腦反而愈發清醒。在車上做的夢在腦海中重複上演，沉绛撐着身子坐起來。有些口渴，大概是酒精後遺症。

寬大衣衫有些空落，她低頭看了看自己身上的黑色睡衣。程姨說這是談司玄讓她送過來的，新衣，他還沒有穿過。沉绛擡起手腕嗅了嗅，不知是不是錯覺，她總覺得可以聞到談司玄身上那種清冽幹淨的冷松氣。

赤腳下床，腳邊沒有松軟的地毯，到底不是她的房子，她趿上拖鞋，走出房門。

二樓走廊裏只亮着一盞燈，沉绛扶着欄杆，慢慢走到樓梯口，正對樓梯口的書房門卻忽然打開了，亮光傾瀉而出，沉绛眯了眯眼睛。

談司玄站在門口，看到眼前的人，微微怔了一下，他進了書房後便一直在工作，已經忘了今晚還有別人住在這裏。

她身上穿着與他相同的黑色睡衣，雖不太合身，但并沒有到拖沓的程度，只是多了幾分慵懶意思，扣子完整系到領口，卻還是露出漂亮的鎖骨和一小片瓷白的肌膚，燈光下耀眼得過分，談司玄把視線上移到她臉上，嗓音沉沉：“怎麽還沒睡？”

“口渴，想下去倒杯水。”

“不用下樓，進來吧。”他身子側了側。

沉绛點點頭，走進他的書房。書架排滿了整個房間，辦公桌很寬大，一臺小型的智能飲水機安置在桌面一角。

談司玄從飲水機一側的杯架上拿下一個陶瓷杯，忽然想起沉绛有潔癖。

“這裏沒有新的水杯，洗幹淨的，介意嗎？”

沉绛搖搖頭，談司玄接了杯溫水遞給她。黑色衣袖蓋住她半個手背，露出的手指修長白皙，一定又是冰涼的，他想。

“謝謝。”沉绛接過水杯，指尖相碰，暖意從杯身傳進心底，“那我回房間了。”

她望向他，模樣認真，說了句“晚安”。

“晚安。”許是受了熱氣熏染，他的聲音也有了一些溫度，沉和如春日傍晚的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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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绛轉過身，唇邊漾起一點兒輕淺的笑意。

溫水抵過烈酒，今晚可以好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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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绛習慣早起，洗漱幹淨，下樓時卻發現談司玄已經坐在了餐廳裏用早餐。

看見她，他淡淡道了聲早。

“早。”沉绛坐到餐桌前，端起杯牛奶小口喝着。

“沉小姐，沒有合胃口的食物嗎？”因為不知沉绛的口味，她特意準備了中西兩種早餐。

沉绛搖搖頭：“昨天酒喝太多，現在胃口不太好。”

談司玄擡眸看了她一眼，又淡淡收回視線。

程姨啊呦一聲：“那我再去煮碗醒酒湯吧。”昨夜談司玄已交代她煮過一次。

“麻煩了。”

程姨的動作麻利，一碗熱氣騰騰的醒酒湯很快放到桌上，門鈴響了幾聲，程姨轉身去開門。

“林助理。”

林驚将手中的幾個紙袋交給程姨：“這是談總昨晚交代準備的，麻煩您交給談總。”

程姨接過紙袋，裏面是衣服鞋襪：“喔，是給沉小姐準備的吧？”

林驚知道談司玄與談家訂婚的事，但他沒有多言，亦不去探究，這是他作為談司玄助理的行事準則之一：“我在外面的車上等着談總。”

程姨關上門，将袋子拎進客廳：“談先生，這是林助理剛剛送來的衣服鞋子。”

談司玄嗯一聲，沒有擡頭：“吃完飯去試試。”

謝謝這兩字似乎同他說了太多，她喝下碗中的醒酒湯，又吃了兩片面包，然後拎着袋子起身上樓。

程姨嘆口氣：“沉小姐的飯量太小了，怪不得這麽瘦。”

瘦嗎？談司玄沉默看着沉绛的背影，想到她昨晚穿的那條禮裙，曲線完美，勾勒玲珑，很完美。只是酒确實不能再多喝了。他收回視線，平靜地吃完了手中的早餐。

談司玄的下屬辦事效率很高，送來的幾身衣服都是她喜歡的風格，尺寸也很合适，至于為什麽那麽合适，沉绛沒有多想。

她換完衣服下樓，談司玄正準備出門去公司。

“去學校？”

沉绛點點頭：“先回家拿點東西。”

“我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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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驚像往常一樣坐在車前座整理着談司玄一天的行程，聽到後車門有動靜，他回頭：“談總，剛剛恒譽集團……”他看清來人，忽然頓住聲音。

談司玄随後上車，關門聲響起，林驚大夢初醒，忙把視線轉開：“談總，早上好，這位是……”

“我的未婚妻，沉绛。”

“沉小姐。”林驚整理好表情，“你好，我是談總的助理，林驚。”

沉绛向他微微颔首。

林驚轉過身，又恢複成那個冷靜睿智的第一助理。

談司玄将筆記本打開，面無表情吩咐着：“先去學校，京海醫大。”

沉绛出聲：“不用了，先讓司機送你們，談氏集團離這裏更近一些。”

談司玄轉頭看了她一眼，仍舊是冷冷清清的一張臉，他重新把目光放到電腦上：“就這麽辦。”

沉绛看向窗外，紫荊灣距談氏只有八分鐘路程，學校則是十二分鐘。這條路，她記得不能再清楚。

車子停在集團門口。

談司玄問：“下午什麽時候回家？”

“嗯？”意識到他是在問自己，沉绛回過頭，“五點二十。”

“之後有什麽別的安排嗎？”

沉绛的手指動了動：“沒有。”

談司玄點頭，遞給她一個病歷本：“到時我讓司機去接你，你幫我把大雄接回別墅吧，不熟悉的人它不跟。”

沉绛接過病歷本，看他一眼，他加一句解釋：“我要出差兩天。”

沉绛點點頭，說了聲好。

談司玄下車，沉绛看他走過，她放下車窗，聲音平和：“談司玄。”

談司玄回過頭。

“一路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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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接它。”沉绛将病歷本遞給醫院的前臺護士。

小護士打開病歷本，看到大雄的名字後連着擡頭看了她好幾眼，眼中藏不住的豔羨：“請問您是……談先生的女朋友嗎？”

女朋友？沉绛垂眸思索兩秒鐘：“不是。”

小護士的眼神亮了亮。

“我是他未婚妻。”

小護士的臉色徹底灰敗下去：“啊，未婚妻，那你們馬上要結婚了……”她似自言自語。

“接它回家還要确認身份嗎？”沉绛沒有進過寵物醫院。

“啊不好意思，我這就讓醫生送它下來。”小護士給樓上打了個電話，“秦醫生，有人來接大雄了。”

大雄被穿白大褂的醫生牽下樓，看見她的瞬間就興奮起來。

“請問談先生沒有來嗎？”醫生看了看沉绛，有些猶豫。

小護士把手擋在嘴邊：“這位是談先生的未婚妻，帶了大雄的病歷本過來的。”

“哦哦，不好意思，因為之前一直是談先生或者他的助理來這邊。小姐貴姓？”醫生仍舊沒有松開手中的狗繩，神情溫和，“沉小姐稍等，我需要給談先生打個電話确認一下，請不要介意，我們是不能輕易把寵物交給陌生人的。”

“沒關系。”沉绛戴着口罩和手套，蹲下身子摸了摸大雄的臉，“沒瘦。”

醫生笑笑：“大雄的體格一直很好，只是輕微腹瀉，用了藥馬上就恢複了。”

沉绛點點頭站起身：“多謝。”

醫生牽着大雄，連着打了兩個電話，都沒有接通，她無奈地看向沉绛。

“我可以在這裏等一會兒。”

“真的很抱歉，小琪，給沉小姐倒杯水吧。”

“謝謝，不必了。”沉绛從醫生手中接過狗繩，坐到待客區的沙發上。大雄試圖把爪子搭到她的腿上，嘗試無果後默默蹲在了她的腳邊。

叫小琪的護士還是倒了杯水放到沉绛面前的桌子上：“大雄很喜歡你哎，平常它都好高冷，誰也不理的。”她彎彎眼睛，“我來這裏三年了，大雄體檢打疫苗，總是談先生親自帶他過來。”

大雄默默把頭搭在了沉绛的膝蓋上，沉绛沒有再阻止。

醫生将一袋藥品放到桌子上：“這個讓大雄回去吃，劑量我都寫好了。”她彎腰摸了摸大雄的頭，“談先生第一次把它們送來的時候，我還以為這個小家夥活不過第二日，沒想到會長得這麽好。”

沉绛擡眼。

小護士發出一聲疑問：“哎？它們？難道還有一只嗎？”

“是，還有一只，那只更活潑點，後來被談先生送給了朋友。沉小姐見過嗎？也是阿拉斯加犬，跟大雄同胞。”

“沒有。”沉绛摸了摸大雄的頭。

醫生點點頭：“許是跟着主人去了遠地方吧。”

沉绛垂眼看着趴在自己膝蓋上的大狗，沒有說話，她拿出手機，摘下手套拍了張大雄的照片給談司玄發過去：“已經好了。”

“那麻煩沉小姐再在這裏稍等片刻，我還有臺絕育手術要做。”醫生準備上樓，手機響起來，她接起，叫了聲談先生，然後說了個好字，挂掉電話，醫生轉過身，“沉小姐，談先生說你可以把大雄帶走，不好意思，耽誤了你的時間。”

沉绛看看手機的聊天頁面，沒有他的回複。她拍拍大雄的頭：“走吧。”

小護士看着沉绛出門的背影，羨慕地嘆了口氣：“真是好福氣，能嫁給談先生那樣的人。不過雖然沉小姐戴着口罩，也能看得出來是個大美人。他們很般配哎。”

“那是因為你還年輕。”

“啊？”

“你不是偷偷在網上搜過他很多遍嗎？”醫生笑道，“沒見過他年輕時那些驚天動地的大新聞？”

小琪被拆穿，紅了紅臉：“是搜過，但是關于他的新聞很少哎，只知道他是談氏集團的大人物。”平常人想都不敢想的那一種。

“是嗎？現在的談司玄變得低調了。”秦醫生若有所思，“那時候的新聞都沒有了？也是，畢竟過去了很多年。”

小琪更加好奇：“哎呀秦醫生，你到底在說什麽呀？驚天動地的大新聞？”

秦醫生只是插着口袋，慢慢道：“在最肆意的年紀，遇見過最驚豔的人，那樣轟轟烈烈的愛情，這輩子還會有第二次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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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已暗。

沉绛将大雄帶回別墅，程姨剛好把晚飯端上桌，她對沉绛笑道：“談先生先前已經囑咐過我了，說你會帶大雄回來，他說讓你在這裏吃完晚飯再回去。”

沉绛将大雄頸上的繩索摘下來，淡淡說了聲好。她拿出手機看看，仍舊沒什麽動靜，囑咐了阿姨給她做飯，卻依然不回她的信息嗎？

程姨的手藝很好，沉绛多吃了一點飯。大雄安靜地趴在地板上，時不時往門口看一看。

程姨收拾着碗盤：“談先生每次出差，大雄都不太高興。但這次有沉小姐在，我看它情緒還不錯。”

沉绛垂眼看了看大雄：“那我再陪它一會兒。”

大雄立刻支爪起身。

沉绛在談司玄的別墅又待了半個小時，研究所的同學忽然發信息給她：“沉沉，咱們小組那個實驗數據你改完沒有呀，現在傳給我一份可以嗎？”

“稍等。”

她從提包中拿出筆記本，準備現場處理一下，大雄卻還在興頭上，一直圍着她打轉。

沉绛重新打開與談司玄的聊天頁面：“借用一下你的書房可以嗎？”

這次他有了回複：“你随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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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談總，明天的晚宴，還請您一定要賞臉參加，慶祝我們合作愉快。”會議室中，恒譽集團的老總韓忠看着對面年紀輕輕卻手腕強勁的談氏新任掌門人，态度十分恭敬。

談司玄将手機收回口袋，神情淡漠：“晚宴就不必了，韓總只需要落實好合同上的內容。”

韓忠舔舔嘴唇：“這點請談總放心。”

恒譽集團的人離開，談司玄拿出手機劃看，另一只手屈指在桌面上輕輕敲着。

林驚走到他身邊：“談總，不參加晚宴的話，我們明天中午完成簽約就回京海？”

談司玄淡淡嗯了一聲，将手機放到桌面上，端起水杯喝了一口。

“那我現在就去重新訂票。”他眼角餘光瞥到桌面上亮着的手機頁面，是談司玄養的那只大狗，有一只手搭在犬頭上，白皙纖細，漂亮得十分紮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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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绛在書房中處理完了實驗數據，合上筆記本準備離開，擡起頭，滿屋的書籍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她走下工作臺，細細地看了看每排架子上的書，書很雜，有古籍，也有外國文學，最後面的一派書架上放着許多法語書，沉绛在架子前站了一會兒，拿下一本法語詩集。這本詩集她也有，夜裏常作為睡前讀物。

書頁上已經有了舊痕，想來這是他多年前買的，也讀過許多遍。沉绛一頁一頁翻着，想象着他讀詩時的樣子。

一張照片出現在書頁中。

紅色跑車前，年輕的女孩側頭看着他，笑容明媚燦爛。他靠着車門，攬着女孩的肩，下巴微微仰起，眼神懶散桀骜。

真是一段好時光。沉绛合上書，重新将它放回了書架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