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禮物。◎

一個與之前同樣輕薄的吻, 蜻蜓點水，稍縱即逝。

沉绛松開手臂，垂眸坐進車中：“走吧，回去。”

談司玄的眸色忽地暗沉下去, 他低頭看看沉绛, 然後一言不發關上車門, 回到駕駛位。

一路都很沉默。

車子停到紅燈處。談司玄側目, 看到沉绛撐着鬓邊靠在車窗上, 神情寡淡, 興致不高的模樣。許是遇到了什麽事，不然她不會做出那樣違反常理的舉動，而且她勾着自己脖頸湊過來的時候, 他并沒有嗅到酒氣。談司玄收回視線，習慣性地用舌尖舔了一下後槽牙。

沉绛看着窗外，有些出神。剛剛遇到的那些人, 她本以為自己已經忘記了她們的模樣……

“沉绛，聽說天才都是怪胎, 你是嗎？”

“小公主, 我的作業你幫幫忙吧。”

“你怎麽不理人呢？”

“沉绛, 為什麽你沒有爸爸媽媽來開家長會啊？”

“你是不是有錢人家的私生女啊。”

“小公主借我一點錢用。”

“唉, 又有男生為你打抱不平了。”

“沉绛，你真的是個怪胎啊。”

放進水杯裏的粉筆灰，混在飯菜中讓她過敏的芹菜碎，堵在巷子裏的，每一張面目猙獰的, 生着無端惡意的臉, 原來她都還記得很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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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時候欺負她的人很多, 站出來幫她的人也很多。只有一個人的出現是不同的，沉绛擡頭看向談司玄。

綠燈亮起。沉绛輕輕開口：“明天我要搬回家裏住了。”

車子起步慢了一瞬。談司玄沒有應聲。

沉绛繼續道：“過完春節，你去家裏接我，可以嗎？”

“哪個家？”

沉绛被他問得怔了怔：“沉家。”

“嗯。”靜了片刻，談司玄道，“說起來我還沒有去你家中拜訪過，明天一起吧。”

“好。”

車子轉入商業區，談司玄停下車，轉頭看她：“你父母喜歡什麽？”

沉绛想了想：“媽媽喜歡畫畫，爸爸他，喜歡開公司吧。”

她說的很認真，談司玄卻雙眼微眯，輕輕笑起來：“阿沉，我總不能捧着一家公司去你家拜訪。”雖然沉正許給他的，要比一家公司多得多。

沉绛微怔，随即明白了談司玄的意思：“那就給他買把琴吧，小提琴。”

沉正拉琴，蘇韻畫畫，這是她童年記憶裏為數不多的和諧畫面。

談司玄點頭：“那要去樂器行看看了。沉纾和沉纡呢？”

沉绛微微蹙眉：“還要給他們買嗎？”

談司玄笑意更甚：“阿沉，你是舍不得我這個未婚夫花錢嗎？”

他笑起來的時候，眼眸裏盛滿細細碎碎的光，像無邊銀河引人墜落，沉绛望着他的眼睛，一時有些語塞。

談司玄解開安全帶，一只手搭在方向盤上，向她微微俯身，正色道：“放心，我的家底足夠豐厚，一時半會兒還是花不完的。不要為我節約，盡可拿去消費。”說完，他頓了頓，“抱歉，不是我，是我們。”

其實沉绛對金錢并沒有什麽大的概念。她出身優渥，從小衣食不缺，每個月都會有家人固定向她的銀行賬戶上打錢，長大一些後，沉正将公司裏部分股份轉到她名下，每年的盈利分紅也都有她的份額。所以沉绛并沒有什麽省錢的想法，當然，也沒有無度消費的愛好。

她同樣也明白，金錢于談司玄，應該也跟一串數字沒什麽兩樣。可當他說出些話時，她還是忍不住心動。像是真的如他所說，夫妻一體，她成為了他生活裏不可或缺的那一部分。

沉绛別開目光，嗯了聲：“沉纡喜歡下圍棋。大哥，他喜歡極限運動。”

“哦？”這倒是出乎談司玄的意料。沉家兩個兒子，大的心機深沉，小的自由随性，沒想到愛好卻似乎反了過來，談司玄伸手解開沉绛身上的安全帶：“那我們去買禮物。”

兩人從商場逛到樂器行，氣氛倒比從前融洽了許多。

“這把是我們琴行珍藏的寶貝，看看，怎麽樣？”樂器行的老板一眼看出兩人衣着氣質不凡，幾乎把看家寶都拿了出來。

店裏燈光并不明亮，沉绛戴上手套接過那把琴，細細看了看：“很漂亮。”

“這是自然。”老板十分驕傲，“很多知名音樂家都在我的店裏挑過樂器的。”他轉頭指了指牆上的照片，“看，都是我的顧客，不止音樂家，還有明星。”

談司玄站在沉绛身後，微微皺了皺眉。

老板說着從牆上取下一張照片，遞到沉绛面前：“姜虞，兩位肯定認識吧，現在可是國際知名的女明星了。她沒去國外影壇闖蕩的時候，曾在我這兒買過一架施坦威古董鋼琴。”老板笑笑，“當時好像還是那位風頭滿京海的男朋友付的錢呢，啧，為了女友真是一擲千金啊。”

說這話的時候，他看着沉绛，視線卻有意無意瞥向站在後面些的談司玄，當然，老板這麽做，并不是因為他認出了談司玄就是自己口中的那位風雲人物，而是想以話激人，再賺一筆而已。

沉绛垂着眉眼，看着老板手中那張照片，年輕的姜虞坐在鋼琴前，雖稱不上儀态萬方，但勝在青春明媚，眼角眉梢都是被人熱愛着的驕傲歡喜。

談司玄他，也對姜虞說過那種話嗎？腰身忽被他攬住：“走吧，我們去別家看看。”

老板的臉色立時僵住。

沉绛擡眼，看見談司玄眉間陰郁低沉，剛剛的那點溫和愉悅，已經徹底消失不見。只是一張照片而已，還是放不下嗎？如果放下了，遇到這種情況，應該會淡然處之，而不是立時避開，如遇洪水猛獸。

沉绛抿了抿唇角：“可我覺得這把琴不錯。”

談司玄的臉色變得更加冷淡，他垂眸，重複一遍：“我們去別家看看。”

扶在腰側的手收緊半分，這便讓沉绛感覺到了一點壓迫感，她不喜歡這種狀态。沉绛往櫃臺邊走了一步，避開談司玄的圈禁，她低頭摘下手套，從包裏拿出一張卡，聲音盡量沉着冷靜：“老板，這把琴，我要了。”

老板樂滋滋答應一聲，轉身去裏間包裝小提琴。走開時，他将那張照片放到桌面上，沉绛放下包，順手将照片推到一側，然後移開視線。

這個人她并不想看見，可那把琴确實是把好琴，她不會因為姜虞也在這裏買過東西而放棄一件不錯的禮物，當然，她也不會因為談司玄的逃避态度而沖動消費。

談司玄垂眼看着她的動作，自然也看到了那張照片。他曾在這店裏為姜虞買過鋼琴嗎？時間久遠，買過太多東西，他已經不記得了，但如果是真的，那當時的自己，确實沒什麽品味。一個以顧客的身份來做噱頭的樂器行，一個動用歪心思推銷産品的樂器行老板，談司玄并不覺得賣的東西會好到哪裏去。

可是沉绛……她為什麽？談司玄重新把目光放到沉绛臉上，她剛剛拒絕了他的提議，此刻還偏頭打量着店裏其它樂器，眉眼間是一貫的冷清豔麗，與平常并沒有什麽不同。想到沉绛剛剛避開自己的動作，談司玄鎖了眉頭，但他随即便明白過來，如他之前所想，沉绛是個有着自己的行進軌跡的人，她不會因為任何因素而改變自己的行動，放棄自己的目标。

心儀的物件于她來說是目标，賣物件的店鋪、老板，于她來說便都算作因素。至于他，和與他曾經相關的人事，比如這張照片，想來在沉绛心中，甚至連個因素都稱不上吧。

這麽想着，心中莫名便起了些煩悶意思，如此不在意嗎？他們是将要做夫妻的人。談司玄眸中漆黑一片。

老板将小提琴打包好送出來，捧着笑臉曝出一個不小的數字。沉绛将卡遞出去，談司玄伸手阻止：“我來。”

談司玄付過錢，兩人拿着禮物走出樂器行。

氣氛微妙，一路無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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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

出門前，談司玄進入沉绛的卧室，幫她把行李搬到車上。房門敞開着，談司玄沒有敲門。

沉绛正将床頭櫃裏放着的小木盒放進手包，那東西他已經見過一次，裏面裝的是什麽，他仍然不知道。

兩人走下樓，大雄趴在客廳裏，完全沒什麽興致的樣子。沉绛俯身，拍了拍它的背：“抱歉，這段時間陪你的時間太少了，年後我會早點回來的。”

大雄似聽懂她的話，擡起頭來蹭了蹭她的手背。沉绛沒有拒絕。

與大雄道了別，沉绛又走到程姨跟前，雙手捧給她一個紅包：“程姨，提前跟你說新年快樂。”

程姨受寵若驚，連連推拒。

“收着吧。我來之後，你的任務加重許多，房子裏這些景觀箱，還麻煩你多照顧兩天。”

“談先生已經給我加了工資的，我哪能再收你的紅包呢。”

沉绛将紅包放到她手裏：“沒關系，要過年了，給自己買些衣服也好。”程姨有些愛美，衣服換得也勤，她是注意到了的。

程姨只好收下紅包：“好吧，你放心，我春節前一天才回家去呢，一定幫你把這些缸看得好好的。沉小姐，新年快樂。”

沉绛點頭：“辛苦了。”她走回談司玄身邊，“走吧。”

她倒是面面俱到，只與他沒什麽話講。

見談司玄站着不動，沉绛疑惑擡頭：“不走嗎？”

談司玄收回視線，提着箱子出了門。

沉绛抿唇，從昨天開始，他的态度就有些奇怪，因為那張照片？她搖搖頭，不再多想，跟着出了門。

天晴，但寒風凜冽。

沉绛坐上車，提前給家裏人去了個電話。

“司玄也來？”蘇韻有些驚訝，“他晚上，住在這裏嗎？”

沉绛轉頭看了一眼談司玄，見他仍舊冷着臉，沉绛收回視線：“不，他吃完飯就走，不過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