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

◎“我會等,沒有期限。”◎

到了頂層, 沉绛摘下口罩,另一只手還被談司玄牽着,她微微掙了一下,示意他可以松手。

談司玄沒有動, 只是轉過身, 看着她道:“阿沉, 那段視頻确實還保留在我的雲端。”

“那就用來起訴吧。”沉绛垂眼看他的手。

“我來幫你處理。”

沉绛搖搖頭:“交給纾哥就好了。”她有些疲憊, “我現在想休息一會兒, 你不會是還要去開會嗎?去吧, 不用擔心我。”

談司玄知道她心理承受能力強,但到底還有些不放心:“我會早點回來。”他松開手。

沉绛點點頭,談司玄離開, 她拿出手機,又給家裏人發了幾條信息,之後她查了查關于秦山的信息, 陽光暖洋洋打到身上,她打個哈欠。

談司玄回到辦公室的時候, 沉绛已經側躺在沙發上睡着了, 她枕着自己一只胳膊, 微微蜷起身子, 面容褪了冷淡,柔和安靜。

看來她這陣子的訓練确實很累,談司玄走進休息間,拿出條毛毯小心翼翼蓋到沉绛身上。

視線落到還亮着的手機屏上,他看到秦山拐賣幾個字, 幫她關了手機, 又靜靜看了她一會兒, 談司玄回到辦公桌前,将雲端的視頻保存下來,發給了沉纾,之後他繼續處理工作。

沉绛做了個不好的夢,她在夢中驚醒,明烈的陽光太過晃眼。

“醒了?”溫沉的聲音在不遠處響起。

沉绛坐起,看着談司玄怔了片刻。

“怎麽了?”見她反應有些奇怪,談司玄起身,走到她身邊,“做了噩夢?”

沉绛嗯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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談司玄将溫着的水杯遞給她,沉绛接過,喝了兩口。

“經常做噩夢嗎?”他問。

沉绛搖搖頭,這些年有那條手帕,她一直睡得很安穩。

“別怕。”他想伸手去揉揉她的發,但最終還是沒有動。

思緒一點一點回歸,沉绛輕輕擡眸:“你沒有什麽話同我說嗎?”

“太多,不知從哪裏說起。”

許是剛剛睡醒的緣故,她的聲音很輕:“那我問,你答。”

“好。”他坐到她身邊。

“玫瑰戒指,你買來送誰的?”

沒想到她會先問這個,談司玄彎起唇角,平靜道:“那時候買下,只覺得它屬于一個人,但當時,我身邊并沒有一個适合它的女孩,直到定下婚事那晚,我看到你。阿沉,它本就是屬于你的。”

沉绛表情不變:“我看到姜虞手上有個差不多的。”

他眉目微挑,笑了一下:“她同我讨要過那枚戒指,我沒給,她就找設計師做了個差不多的。”

沉绛停了一會兒,繼續道:“那晚在菱莊,你為什麽說那句話?”

“那句話?”談司玄明白過來,“我那時的意思是,給不了你想要的愛,因為我錯誤地以為你愛着別人。”還是他太蠢的緣故。

沉绛微微垂眸,默了幾秒鐘,她說:“我沒有問題了。”說完,她起身,“我要回家了。”

“阿沉。”談司玄跟着她站起來,語氣有些緊張。

沉绛背對着他,良久,才道:“談司玄,你真是個傻瓜。”

談司玄笑笑,沒有反駁:“我确實是。”

沉绛靜靜站了一會兒,才說:“一直都沒有認出我嗎?”

談司玄怔了怔,坦白道 :“你那時候太小了,那麽瘦,個子也矮,頭發還被人扯得亂糟糟的,我只記得你的眼睛,比月光還明亮。”

沉绛抿了抿唇,談司玄說得沒錯,當時她确實很小,可她還是道:“如果不是那晚跟着我進了巷子,你也不會遇見姜虞。”

談司玄略略俯身,望進她眸底,帶着一點兒笑意:“阿沉,你在吃醋嗎?”

沉绛垂眼躲開他的注視:“不是這樣的。”頓了頓,她說,“我并不介意你沒有認出我,只是一直以來,你不明白我,我也不知道你,兩個完全不清楚對方心裏在想什麽的人,或許并不适合在一起。”

“阿沉。”聽到沉绛的話,談司玄的語氣重了些,“是我沒有做到坦誠待你,這是我的錯。我不求你現在就原諒我,但從今以後,我們相互坦誠,不再保留,給彼此一個重頭來過的機會,好不好?”

他眸中再也不是一潭死寂,墨色深深,盡是濃稠得化不開的情意。

沉绛沒有回答,只是把手放到心髒處,感受着那裏的跳動,身體的反應,是不會欺騙人的。

談司玄握住她另一只手,貼近自己的胸口:“阿沉,我們的心跳是否在同一頻率?”

他眸中沉沉笑意,似乎已經看穿了什麽,沉绛只看了他一眼便收回手:“我需要再考慮一下,這次的事情結束,我會給你一個答案。”

談司玄仍然注視着她,低啞的嗓音,一字一句在耳邊清晰:“我會等,沒有期限。”

==

兩個月後。

深山寂靜,天光未亮,張怡在帳篷裏坐起身,推了推身邊的沉绛:“沉沉,趁着天不亮,我們去上個廁所。”

沉绛睜開眼,嗯了一聲,山間兩月,她們只敢在黑夜裏解決如廁問題。

兩個人走出帳篷,看到旁邊那頂還亮着光,是韓放和另一位警察在輪流守夜。聽見她們出來的動靜,那頂的帳門拉開,韓放探出身子。

“我們去上廁所。”

韓放點頭:“去吧,我在這裏守着。”

簡易廁所搭建在帳篷不遠處,片刻後,兩人走出,張怡看了看夜空,星星低垂,亮得驚人,她嘆口氣:“真美啊,可惜這兒的人,這兒的事,都肮髒到底了。”

這些日子的所見所聞,一件比一件超出想象,令人作嘔,她們也遭遇了幾次可怖的騷擾,但總歸安全度過,如今她們駐紮的,是最後一個村子的後山,摸完這個村子,她們的任務便算結束。

沉绛也看看星空:“馬上就可以回家了。”她伸手摸了摸口袋裏的手機。

山間信號不好,時斷時有,她跟談司玄已幾天沒有過信息往來,不過哪怕有信號,他們也沒有時間多說,更不會多說,只是談司玄會簡單地問她一句是否安全,有沒有吃飯,偶爾道一聲晚安,她也是簡單給予回複,但總歸是個寄托,想到有人等,在這兒的日子也好過些許。

其實不用再考慮,她也知道,自己對談司玄的心思并沒有斷,每次望向他,心跳聲便說明一切。見不到面的日子裏,她總會在夢裏尋找他的蹤跡。

兩個人的問題在于做不到坦誠,這讓他們的路走得很糟,不過沉绛想,這一點,他們應該都已經明白了。既然情意還在,也意識到了問題,那再給對方一個機會,似乎也沒什麽不可。

沉绛擡頭望了望夜空,她現在很期待回去。

張怡看看沉绛,她白日裏沾了芹菜汁而過敏的嘴巴還有些紅腫:“這兩個月你算遭了罪了,回去談總看你這樣,不得心疼死。”

沉绛笑笑,沒有說話。

視線下落,遠處紅光微現,她眯了眯眸:“着火了嗎?”

“哪裏?”張怡看過去,“好像真的是,有人在燒東西嗎?這麽晚,不可能吧。”

“山裏着火不是小事,我們叫着韓隊一起去看看。”

兩人走回帳篷旁,韓隊也起身看了看紅光處,叫醒另一個同事:“我們三個去看一下,你守好帳篷。”

三人穿着光亮摸過去。

==

手機鈴聲響起時,談司玄剛剛走進公司,他只是看了一眼屏幕上的號碼,便迅速接起。

風聲很大,背景音嘈雜,那端的聲音也斷斷續續:“談司玄,直升機……我需要直升機,現在就要,地址……秦……”

地址沒有報完,信號中斷了。談司玄眯了眯眸,轉身走出公司。

沉绛站在山巅,冷冷瞧着遠處圍堵上來的人群,她白衣髒污,長發散亂,口罩不見了,臉頰也被人用指甲劃傷,唇邊留下了一條細細的血痕。

“怎麽樣?打通了嗎?”張怡跑到她身邊,懷裏還抱着個看起來年齡只有三四歲的小女孩,女孩兒髒兮兮的小臉已經皺成一團,一條胳膊上纏着繃帶,有血跡從繃帶裏滲出來。

“我沒來得及說完,但他一定會來的。”沉绛看看手機,又看看小女孩兒,這是個救命的電話,好不容易跑到山頂等到信號,她下意識就是打給談司玄,“韓隊那邊呢?”

“已經聯系了駐紮在外圍的特警部隊,他們正在趕過來。”張怡苦笑一下,“說實話,我真沒想到自己這輩子還能經歷這麽兇險的場面。”

這一程雖然辛苦,但還算順利,直到那團紅光出現,她們看見村民将她們認識的小女孩啾啾扔進大火中,舉行“去瘟求子”的儀式,意外的沖突到來了。

“居然會有女人比男人更瘋狂地阻攔我們。”張怡看看沉绛臉上的血痕,眼中盡是憤色。

悲劇下的悲劇産物,沉绛只是搖搖頭,她伸手摸了摸啾啾的額頭,高燒未退,情況堪憂。

同隊的警察和醫生都被人群包圍了,沉绛擡眼,看到已經有村民爬了上來,她站到張怡身前:“你只管抱好她。”急風吹亂她的長發,她從白大衣口袋中掏出一把醫用剪刀。

已經退到山崖,再無路可走了,唯有跟這群人拼命。

日頭漸盛,幾架直升機盤旋在秦山上空。

“在那邊。”

遠遠的,談司玄從上空瞧見那個清瘦身影,她穿着顯眼的白大褂,站在山崖邊,揮舞的手裏拿了什麽東西,在陽光下閃着亮光。她正在跟圍在身前的幾個人對峙。

談司玄咬了咬牙,一直緊縮的心髒在這一刻幾乎跳出胸膛。

沉绛的長發不見了,短短的發絲在風中淩亂,她伸着一只胳膊,護着身後的人,是戰士一樣的無畏姿态,跟十年前一模一樣。

“阿沉。”

==

離秦山最近的三甲醫院。

沉绛坐在手術室外的長椅上,用濕巾一遍又一遍擦着自己的手,一只大手探過來抽走濕巾。

“可以了。”談司玄用一條柔軟手帕仔細擦幹她的手,然後輕輕握住。她的手仍是冰涼的,而且似乎又瘦了許多,握在手裏,骨感更加明顯。

張怡走到沉绛身邊,看了看她的臉,經過簡單處理,此刻沉绛臉上只留下一條淡淡紅痕:“還好傷口不深,不然你就要毀容了,只是可惜了這一頭長發。”

沉绛垂着眼,沒有說話。

談司玄轉頭看看她,輕聲安慰:“短發可以再養,長發可不好打架。”

沉绛擡起臉,看看他,點了點頭。

張怡笑笑:“阿沉長得美,短發也是好看的。”她坐到沉绛身邊,“見了那麽多讓人作嘔的場面,又經歷了這麽一場,感覺我要休個長假才能恢複過來,說不定還得去看個心理醫生。”

沉绛嗯一聲,淡淡搭了句:“是要好好休息一下。”

張怡轉頭看向談司玄:“我們這一路的見聞,真的很惡心,回去好好陪陪她。”

談司玄點點頭,握着沉绛的手又緊了緊。

溫度傳進掌心,一層層暈進心底,沉绛怔怔地看着談司玄的手,也稍稍用了幾分力。問題,她還沒有回答,但此刻似乎已經不再重要了。

韓放穿過走廊走過來,目光從牽着手的兩人身上略過,他看向張怡:“啾啾情況怎麽樣?”

“還不知道。”張怡看看韓放,他身上也挂了彩,“韓隊你呢?”

“我沒事,小傷。”

張怡嘆口氣:“要不是沉沉護着我,談總又及時趕到,估計我也會被打個半死。”

韓放點頭,看向談司玄:“多謝。”

談司玄只是嗯一聲:“協助工作,公民義務。”

韓放笑了一下,他從口袋中掏出一樣東西,遞給沉绛:“跑的時候我從帳篷裏拿出來的,這對你應該很重要。”

黑色的日記本,已經被重新粘好,談司玄伸手替沉绛接過:“謝謝。”

韓放沒再說話。

手術室的燈滅。

沉绛站起身。

“送來還算及時,你們處理得也很好,孩子沒有生命危險,只是她這條手臂……後期還需要植皮。”

張怡點點頭:“沒有生命危險就好。”

沉绛也略略放心些許:“先安排住院吧,等情況穩定些,我們再把她轉到市立醫院。”

“你想給她做植皮手術?”張怡問。

沉绛嗯一聲。

病房裏,幾人看着在病床上尚未蘇醒的女孩,她還皺着眉頭,似乎仍能感受到痛苦。

“身傷易好,心傷難愈,被父母親手丢進火裏,這種可怕的經歷,怕是她一輩子也忘不了。”張怡嘆口氣。

沉绛靜靜看了女孩兒一會兒:“你們先回去休息吧,今晚我守在這兒。”

韓放皺了皺眉:“這怎麽行,我留下。”

“你應該還有更重要的事情做。”沉绛沖他笑笑,“沒事的,我可以。”

經過了兩個月的相處,他們幾人已有了一定的默契,看沉绛态度堅決,韓放也只能道聲好:“我去旁邊看看受傷的同事,有什麽事情,随時聯系我。”

沉绛點頭,又看向談司玄,他笑笑:“我陪你。”

其他人離開,沉绛坐到病房裏另一張床上,看着啾啾發呆。

談司玄坐到她身邊。

“在村子裏,很多小孩兒會跑過來,請我們單獨去家裏給大人看病。”沉绛忽然開口,“但是她悄悄跟我說,不要去。”

談司玄聽着,輕輕将她攬進懷裏。

“她才四歲,瘦得跟個小麻雀一樣,滿身傷痕,眼睛又大又亮。”

談司玄握住她的手:“她很勇敢,跟你一樣,別擔心,都會好的。”

沉绛靠到他的肩膀上,輕輕舒了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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