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 Chapter45

96.

延綿起伏的山體已經被泛黃的植被覆蓋,倒伏的樹木與嶙峋怪石阻斷了道路。

腐敗發黑的枝葉覆蓋在木屋外面,荒廢的臺階上生滿了青苔。

這是一個廢棄的村落。

在日本有很不少這樣的山村,人們原本住在深山裏,耕作捕獵為生,但是山裏道路不暢,沒有電視信號,想用電器還要自備一臺發電機。年輕人離開家去了城市再也不回來,老人逐漸死去,最終村落就這樣廢棄了。

除了靈異片拍攝愛好者,沒有人會拜訪這裏。

一只黃鼠狼蹲在布滿灰塵落葉的窗臺上,扭動着身軀想要鑽進木屋縫隙,進入這個溫暖防風的庇護所。

“啪。”

一只蹲在高處的猴子化為一蓬血霧摔在它面前。

黃鼠狼的毛發都被染上了一層淺紅色。

它發出一聲恐懼凄厲的叫聲,從窗臺直接滾到了地上,倉皇逃入灌木叢。

假如這片山林裏的生物可以互相交流,那麽它們一定會流傳一個恐怖的傳說——最近鬧鬼了,經常有動物毫無征兆地變成一灘碎肉。

碎肉的血腥味裏,混雜着一種可怕的氣息。

硝煙味——

“1400米。”

這是估測的距離,實際肯定有點誤差。

一個會活動挪移的目标,也比粉筆圈出來的靶點困難。

琴酒對後者毫無興趣,直接選擇了前者。

在真實環境裏,風速、溫度、濕度都會影響出膛子彈的精準,這是組織的虛拟演練基地無法做到的。

琴酒問過黑澤,組織在日本那個狙擊手訓練基地被哪個勢力占了。

黑澤的表情很古怪。

因為根本沒有這種基地!

如果組織有這種超凡的全息模拟技術,還要拿什麽生物醫藥領域的成就去引誘大人物,開一家虛拟游戲公司不好嗎?這種影響大腦的全息技術,往厲害點想,可以控制所有玩家的大腦,往低處想也是電子鴉.片,完全戒不掉的。

這不就等于擁有無數人質嗎?

什麽?只能訓練狙擊手?

這到底是什麽科技?要知道那些狙擊手使用的還是真實木倉械啊!

黑澤有些懊悔,沒能在逗留那個世界期間冒充琴酒混入組織基地見識這種技術。

琴酒沒心情跟黑澤讨論兩個世界的組織科技差異。

他換了五種以上的狙擊木倉,确認了木倉械上面不存在區別,連瞄準鏡都是一模一樣的,可是真正使用的時候……奇怪的事情就出現了。

最初他怎麽也打不中900碼之外的目标,非常離譜。

子彈離開木倉膛之後,飛到一定距離就會自動偏轉。

從前琴酒認為是自己的能力問題,遠距離狙擊會失去精準度,現在他不這麽想了。

尤其是在看過黑澤開木倉之後。

因為對“自己”的了解,讓琴酒确認這絕對不是技術上的缺陷,仿佛冥冥之中有一股無形的力量作祟。

這讓琴酒想到了毛利小五郎、工藤新一……

但琴酒不相信有這種事。

他一次次嘗試,不厭其煩。

就像流水一次次沖刷河岸,削磨着障礙,最終讓一切變得圓融貼合。

……

裝了消音.器的雷.明頓狙擊木倉膛裏再次飛出去一顆子彈,灌木叢裏爆起了紅霧。

“1500米。”

墨綠色的眼睛從瞄準鏡前移開。

動物的軀體更小,速度也更快,還有植物的遮擋,山林裏的光線也不夠明亮,在這種條件下仍然能做到精準射擊,說明已經徹底掌握了這個距離內的狙擊能力。

差不多了。

雖然沒有達到預定的目标,挑戰2000米以上,但是琴酒相信那只是一個時間問題。

穩定的狙擊距離與狙擊記錄是兩回事,3000米那種記錄屬于運氣,很難複制,這個世界的王牌狙擊手穩定範圍基本上都在1500米左右。

地形也會制約狙擊手的發揮,森林就是最困難的場地之一。

該換地方了。

同時……也該解決一些事。

琴酒重新給木倉膛壓入子彈,逐漸西落的太陽光線恰好沿着枝葉的縫隙流淌下來。

指尖的金屬彈殼,泛着刺目的光暈。

***

“咔嚓。”

靴子踩斷了一根枯枝。

一些蜥蜴驚慌逃竄。

黑澤停下腳步,他維持着抽煙的姿勢彎腰低頭,觀察着一顆沉在泥漿裏的發亮物體。

它躺在血肉與泥巴混合的水窪裏,有很多昆蟲聚集着享用這份食物。

黑澤重新站起身,轉過頭巡視着四周樹木,很快他就在枝葉裏的縫隙裏找到了一條通暢又理想的狙擊彈道。

因為那個方向有幹燥的石頭,地形較高。

因為從那個位置打過來的子彈,恰好沒有任何障礙阻擋。

“1200米?”

黑澤在樹幹上摁滅了煙,然後微微搖頭,就像一個看穿了陷阱的獵人。

他轉過身,重新走入密林。

“看來就是今天。”

黑澤把煙頭塞進随身的透明袋子,從衣服裏拿出了伯|萊|塔,打開彈匣,手指靈巧地摩挲過木倉管與子彈,就像一個拿着鮮花的年輕人,滿懷期待地準備赴約。

97.

村落不遠處的高地上有一座神社。

神社雖然也荒廢了,但是除了臺階上布滿落葉,建築仍然保持着原樣,石雕的神像也可以依稀辨認出模樣姿态。

挂在屋檐上的鈴铛鏽死了,被藤蔓纏繞得面目全非,遠看就像一條猙獰的怪蛇,拖曳着半死的軀體,瞪視着門外走進來的每一個人。

黑澤的身影出現在神社盡頭的臺階上。

太陽緩緩下沉,晚霞照得積滿塵土枯葉的神社屋頂微微發亮。

也遮掩了瞄準鏡的反光。

“砰。”

子彈擦着黑澤的右邊頭發紮入了完全褪色的鳥居柱身,帶起了一串刺目的火光。

黑澤用一個側身,躲過了這致命一擊。

“……果然,你發現了,我們很難察覺到對方在瞄準自己。”

黑澤低笑,他深深地吸了口氣,及時躍入樹叢。

借着鳥居對屋頂伏擊者的視線遮擋,悄無聲息地隐入道旁的密林。

他沒有做出任何閃避與翻滾的動作,因為這些不會逃出琴酒的預測,但是退入暗處也不一定安全……

“咔。”

清脆的聲響。

是隐藏的粗糙機關被踩中的聲音。

這種布置不可能困住黑澤,卻能為琴酒指明黑澤的位置。

子彈飛入茂密的樹叢。

三木倉落空。

這三個位置非常刁鑽,沒有打中,就意味着黑澤沒有繼續深入樹林。

琴酒果斷地離開了屋頂,伏擊位置一旦暴露,就意味着失去了全部意義。

太陽在短短數分鐘內完全消失在天際,在月亮升起之前,黑暗完全籠罩着這片山林,廢棄的建築像怪物沉睡的軀體。

琴酒悄無聲息地站在暗處,他在辨別房屋裏的氣味。

固體酒精、壓縮餅幹、罐頭……

這是幾天來他們在神社裏暫住時留下的。

由于某些心照不宣的原因,他們各自占據了神社裏兩棟屋子,這間最寬敞的供奉着神像的房子只是用來生火。

彈藥沒有存放這裏。

非常理想的交手地點,相信黑澤也會這麽選擇。

……來了,青草與泥土的淡淡氣息,從窗口飄進來。

琴酒下意識地轉頭,手裏的伯|萊|塔卻硬生生地扭到另外一個方向,對準門口開了一木倉。

火光一閃而沒。

黑澤的帽子被打飛了。

從窗戶那裏滑入的黑影委頓在地,那是黑澤一件外套。

黑澤眼底帶着古怪的笑意,仿佛在說,你沒上當。

下一秒他就舉起了伯|萊|塔。

琴酒面無表情地繼續扣動扳機,火光一次次在黑澤身邊亮起。

同樣的熒火也在琴酒身邊點亮。

就像一場激烈的煙火在黑暗裏不斷綻放。

濃烈的硝煙味攜裹着死亡氣息流入肺部,塵土彌漫,被打爛的木頭碎屑四下橫飛,是席卷了整間屋子的狂風暴雨。

忽然,木倉聲停止。

兩個人在各自選擇的掩體後面快速更換彈匣。

“你太急了,你比我想的更沒耐心。”黑澤重新舉木倉,又是精準地判斷與一連串火光。

子彈打在石頭牆壁上,形成了更恐怖的流彈,在房間裏四處亂飛。

換了一個人進入這棟屋子,可能會在瞬間被死神帶走。

然而制造死亡的人還不肯停手。

幾天的時間足夠他們熟悉這棟屋子的每一處構造,知道什麽地方可以躲避大部分流彈,他們占據了其中一處,就把其餘地方當做了攻擊目标。

“但你很無聊,比我想的更有耐心。”

琴酒随手抹去被子彈擦過的血痕,再次打空了一個彈匣。

暗處傳來了黑澤的聲音,也很冷靜,連氣息都沒有混亂過。

就算坐在公園長凳前看着朋友酗酒鬧事的人,恐怕都沒有他這樣的穩定心态。

“十五天前的江東區港口,混戰中你就想趁機殺我了,但你放棄了,因為你還不夠了解這個世界。”

黑澤換上了第三個彈匣。

“七天前剛進入這片山區,你想打爛油箱,讓我死在那輛車上,但是你覺得不保險,因為你有信心從燃燒着大火的車上逃出來,你确定我也能。”

黑澤拿出了第二支伯|萊|塔。

他猛然一個翻滾,來到了一處牆角。

牆面還遺留着溫度。

黑澤笑了,他忽然側頭,看着子彈擦着他的鼻尖飛過去。

“我想,就是這座山林了,就像你為什麽選擇秋田縣而不是青森縣。”

青森的深山密林更多,但是秋田有很多溫泉。

有的溫泉适合浸泡着享受,但是有些硫磺池子——

“是毀屍滅跡的好地方。”

黑澤扣動扳機,笑意更深。

想要殺死“自己”,最大的問題是處理屍體。

——必須完全毀去,不能遺留任何有價值的線索。

這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除非有一整個倉庫的炸彈,或者足夠的化學藥劑,還要經過複雜的處理手續,最好在人跡罕至的地方,有足夠的時間。

“啧,很麻煩。”

從黑澤的語氣,完全聽不出他在談論死亡與屍體,更別說還跟自己有關。

“這些天我費勁地幫你想了很久,也在山裏找到了高溫的酸池……可惜距離這裏有二十公裏遠,中途需要翻過兩座山。所以你選擇了狙擊,雖然很冒險,但是可以避免受傷,保存體力。”

黑暗中,他們不停地更換着藏身處。

随着神社房屋被逐漸摧毀,局勢正在走向失控。

黑澤與琴酒都還沒有中彈,但身上臉上都出現了多處子彈擦傷,衣服也破了。

“……現在,你應該沒有自大到認為可以毫無損傷的殺死我?多難辦啊,你要在重傷的情況下,扛着我的屍體走那麽遠的路嗎?或許你可以,我不太想,太累了。”

黑澤跟琴酒一樣,是懷着殺死對方的想法在動手。

這不是黑澤的選擇,是琴酒的。

黑澤不能退讓,否則他就真的會死了。

——腦中的念頭不堅定,就會有破綻,而他們的能力又這樣相近。

黑澤的手指忽然一頓。

伯|萊|塔卡彈了。

這是一個雙方都沒想到的意外。

黑澤迅速滾到了神像背後,但是琴酒比他更快一步,一木倉打中了黑澤右肩。

黑澤悶哼一聲:“……同一個位置的見面禮。”

他抛下卡膛的伯|萊|塔,迎着子彈的火光撲向琴酒。

琴酒毫不留情地瞄準着黑澤的要害,一邊扣動扳機一邊後退。

“咔嚓。”

地板斷裂了。

他有一秒鐘失去了平衡,雖然很快就穩住了,但是黑澤的一枚子彈也送入了琴酒的左腿。

血腥氣彌漫。

他們毫不在意地開始了近身搏鬥,這次子彈打空之後,不再會有換彈匣的機會。

完全一致的身手,相似的能力,誰都沒法獲得優勢。

可是十分鐘後,琴酒感到右邊肋骨越來越痛,超過了小腿中彈的位置,他感到難以置信。

這個傷勢,應該已經好得差不多了,怎麽會……

黑澤一拳重重擊在琴酒的右腹,迫使琴酒的動作都停滞了一秒,這種劇痛放在常人那裏已經痛昏過去了,琴酒卻還能掙紮着還擊。

黑澤微微後仰,踉跄一步,聲音卻在笑:“力氣太小了。”

劇痛之下的力度無法掌握,琴酒本能地伸手摸向風衣內側的小型手榴彈。

黑澤及時壓住了琴酒的手臂。

他們以一個僵持的姿勢停留在神像面前。

衣服破爛,鮮血沿着肌理緩緩流下。

黑澤低頭,用輕快諷刺的語調揶揄道:

“…再打下去,赤井秀一的隐患就都沒了。”

琴酒額頭青筋暴起。

但就像黑澤說的那樣,再繼續,就要同歸于盡了。

——遠在美國的赤井秀一會跟波本一樣,莫名其妙就成了贏家。

“你殺不了我,我也殺不了你,就算能做到……我們也得付出代價。所以現在,你改變主意了嗎?”

黑澤抓住琴酒的左手緩緩用力,他們手底下是一個圓罐。

一個以他們現在的距離,足夠決定他們生死的手榴彈。

琴酒的右肋越來越痛,他确認斷骨的位置變了。

在內髒随時會被骨頭紮傷的威脅下,他果斷地率先松了手。

黑澤奪走了手榴彈。

搏鬥中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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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GIN啊,科學的世界,肋骨折斷半個月是好不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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