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可以啊!正好我也有些……
“可以啊!正好我也有些餓了。”
成甫也不和叔均客套,徑直坐了下來,本來就是按照三人份的飯做的,忽然增了一個人,導致的結果就是四個人都沒吃飽。
不過大家都是文化人,沒吃飽這件事也不好直接說,徐瑤和嚴邵在收拾的時候,商量着晚飯早點做就是了。
成甫和叔均多年未見,自然有着很多話要說,從兩人各自的經歷,到學問的研究。
成甫在小學方面頗有心得,正好叔均在這方面也造詣頗深,于是兩人抛開各自不同的政治立場,就着小學談論了一個下午。
期間,飯後一小時,徐瑤送來了溫熱的湯藥,如今湯藥徐瑤都不敢在屋子裏熬了,怕這股中藥味經久不散。
“先生,該吃藥了。”
叔均平靜的從徐瑤手中接過藥,自打知道他不按時喝藥後,徐瑤總是要等藥溫了再拿來,必須要親眼看着他喝下去才算好。
叔均平靜将藥一飲而盡,苦澀的藥自舌尖傳致四肢百骸,因為疾病的折磨,他的知覺似乎都比平時慢了一步。
直到苦澀在嘴中整個彌漫的時候,他才不滿的皺眉,眉頭輕皺,似乎只是一瞬間的事,他早已在經年的病痛中,習慣了這份苦澀。
叔均先生是在剛到達燕京的院子時,忽然昏倒的,毫無預兆,只是沿途那一聲聲刻意被壓抑的咳嗽聲成為了籠罩着所有人都一層陰影。
幸好,當時有成甫先生在側,幫着将先生送到了醫院,經過醫生的檢查,确定了先生暫時的安穩。
這世間最苦的事,莫不是旁觀着自己最敬重的人一步步走向末路。
徐瑤一直都知道先生身體不好,吹不得風,受不的寒。可她萬萬沒想到,先生的病竟會是“肺結核”。
聽到這個名詞的時候,徐瑤頓時腦中嗡嗡的響,剩下的,醫生的話,她一沒有聽進去。
肺結核!怎麽會是肺結核?這個時代,肺結核幾乎是必死無疑,她不敢相信,她的先生,才三十出頭,就要離開了嗎?
一時間,病房裏安靜了下來,醫生看着沉默的衆人,搖搖頭,無奈的離開了。
“叔均的病已經這麽厲害了嗎?”
成甫沉默後開口,他也沒想到日本一別之後,再見會是今日這般情形,本來在草堂見到叔均時,叔均的精神看起來還算不錯的。
雖然身體的确是大不如前了,兩鬓也有了白發,身量瘦削,皮膚灰白,怎麽看都是一副病軀,不過叔均見到他,是高興的。
兩人拉着手還說了好一陣話,他還轉告了施公的話,邀請他去燕京大學講學,叔均也是笑着同意了,還表示了感謝。
眼中似乎還有隐隐淚光,或許他也沒用想到,再經歷這麽多後,他的這些舊友仍然是挂念他的。
他們雖然怪他,怨他走錯了路,甚至一度與他絕交,可在他走投無路時,幫他的卻仍是這幫朋友。
叔均身體不好,成甫也是知道的,可是他沒想到叔均的身體會破敗到這地步,看着這一屋子叔均的家人,成甫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當初草堂重逢時,他就覺得叔均的性子沉穩了不少,還收了小弟子,自己尚且清貧,還收留了兩個孩子。
嚴邵雖然也驚訝,可他畢竟感情沒有那麽深,心中雖然也有些不忍,卻還是保持着一份理性,将目光落在了徐瑤身上。
他知道徐瑤很在乎她的這位老師,如今這樣的情況,徐瑤心中一定很難受,他以為徐瑤會哭出來,可徐瑤仍在發呆。
“這樣,我去把錢交了,那個男生,你……”
“先生,我叫嚴邵。”
“嚴邵,你是個男孩子,跟我去把院子收拾一下,你師母和師妹總是要回去住的。”
“好。”
嚴邵有些不放心徐瑤,徐瑤已經回過神來,只是心裏哽塞,看着先生陷入昏迷的模樣,淚水就打濕了眼眶。
曲雅早就知道叔均的肺病,原本若是好好将養着,便無大礙,只是自複辟失敗後,兩人東躲西藏,草堂栖身,身心受損,病情加重是早晚的事。
深吸了一口氣,曲雅強迫自己平複下紛亂的思緒,對着來幫忙的成甫真誠的道謝。
“謝謝你了,仲渙先生。若不是你,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麽辦了。”
“沒事,嫂子,叔均兄是我老朋友,這都是我應該做的。”
“徐瑤,你守在叔均,我和成先生出去一下。”
“是。”
衆人離開後,徐瑤就像一下子失去了力氣一樣,癱坐在了凳子上,淚水唰的就流了下來,心口的痛堵塞住了喉頭。
怎麽會這樣?
徐瑤怎麽也不會想到,她的先生,那個總是耐心給她講解文章的先生,這麽快就要走到了生命的盡頭。
明明先生還那麽年輕。
徐瑤從不信命,可第一次她開始懷疑天命的存在,她終于知道先生眼神中那絲若有若無的落寞究竟從何而來。
或許早知道自己命不久矣,他才會那麽不要命的著書吧,先生在害怕,害怕他這一走,他那一身的學問就真的沒了。
徐瑤擦幹了臉上的淚,她不知道心中的痛,到底是在為自己,還是在為先生,她來這個世界不久,所有的溫暖皆來自于這個身染重病的人。
對她而言,先生不止是傳道受業的老師,還是她的恩人,在這亂世給她家的溫暖,為她遮風擋雨。
徐瑤不知道,若有一天,先生真的離開了,剩下的路她該怎麽走?對于前路的迷惘,對于先生的擔憂,深深的壓在她的心上,成為她心中無法訴說的痛。
忽然間她似乎理解了嚴邵的那種迫切,無論她承認與否,她終究是将先生作為了這亂世的依靠,正因為貪戀這份溫暖,她不願去思考未來。
就像一個被父母呵護的很好的一個孩子,将父母作為自己永遠的依靠,故而當意外到來的時候,會是如此的突兀,如此的失措。
嚴邵終究比他理性的多,他知道這亂世之中的路始終要靠他們自己走下去,所以他需要知道未來會發生什麽,趨利避害,不過是人的天性。
可是她舍不得先生!她想讓先生好好的,長長久久的活着,先生不該這樣被疾病所折磨,他應該擁有着更為廣闊的世界。
她的先生那麽厲害,原該有更好的人生的!
徐瑤固執的想着,她不願去思考這亂世之中,悲劇才是常事,喜劇只是偶然,所有人都在被命運的齒輪推動着無力的前進。
“咳!”
叔均醒了,見到猶帶淚痕的徐瑤,心中竟會覺得有些許暖意,許真的是孤寂太久了吧!才會貪戀這些許暖意。
“先生,有哪兒不舒服嗎?我去叫醫生。”
徐瑤見叔均醒了,頓時心中的那緊繃的弦一下子就松了,破涕為笑的就要起身去找醫生,叔均還沒來得及說話,人就跑的沒影了。
徐瑤離開後,叔均才感受到一種深深的無力感,他嘗試着坐起來,不過是白費力,肺部也灼燒的厲害,身體偏偏覺得冷。
“病人暫時沒有大礙了,不過還是要注意休息,按時吃藥。”
醫生為叔均簡單的做過檢查,又對着兩人做了許多叮囑,徐瑤都記着,她記性不好,等醫生走後,還特意拿着小本子記着。
“徐瑤,其實你不用……”
叔均還想勸兩句的,可是見到徐瑤這麽在乎他,一時間反而說不出話來了,看來,成甫說得沒錯,他這弟子還真不算白收。
“叔均!醒了?”
成甫指揮兩個學生将叔均的東西安置好,自己又去給施公回了話,正巧在路上碰到急急忙忙要去找叔均敘舊的趙侃。
于是不放心叔均的三人,一同結伴去醫院看望叔均,此時叔均已經醒了,正在喝着妻送來的白粥。
叔均聞言擡頭一看,就見到了門口的三人,一時間百感交集,三人相顧無言,叔均将粥遞到了妻的手中,自己掙紮着要下床。
好在趙侃反應及時,将人按了回去,徐瑤和嚴邵施禮後就退到了一邊。
“叔均啊!身體怎麽樣?學校的事先別急,把病養好了再去也不遲,你願意來就好。”
“施公!”
施公一開口基本上就是給他吃了一顆定心丸,讓他安心養病,至于家眷由他來安置。
“一切都聽施公的。”
接到叔均的書信時,施公還是暗自慶幸的,他如今要重塑學風,少不了需要幾個大師來壓場子。
對于燕大原先的文人,大多是桐城派的,這幫人思想守舊,大多還固守着封建的那一套,實在是不利于他整肅學風。
可要将這清朝最有影響力的文學流派清除出燕大,談何容易,要知道燕大之前可幾乎全是這幫人。
除了需要成甫他們這樣銳意革新的人,還需要經學的大儒來在學術上壓着,他将張師的門徒請進校園,就是為了排擠原先的那般文人。
叔均與張師齊名,請他來,至少在學術上是無可指摘的,也符合他倡導“兼容并包”的辦學宗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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