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 “小孩子嘛!何必和她……

“小孩子嘛!何必和她計較?再說你又不是沒罵過, 總不能你能罵就不能讓別人罵吧?”

叔均笑起來的時候,文人的書卷氣越發的濃厚,趙侃被叔均堵的沒了脾氣, 冷哼了一聲。

“唉!”

“你嘆什麽氣?你不是氣量很大的嗎?”

趙侃還在生在叔均的氣, 開始嚯嚯叔均寫過的手稿, 看着手稿, 心中的氣也就消了,讀叔均的文章,本身就是一種享受。

“只可惜我這一生學術無人可以傳承, 愧對先人啊!”

“你不是有親傳弟子嗎?就算弟子不行, 燕大願意繼承你學術的也不少啊?”

趙侃随口答着, 以為叔均是在閑聊。

“他們……哪裏有這個能力呢?”

趙侃忽然間悟了,放下書,一本正經的看着叔均,道:

“要不我來做你的弟子吧?”

“不行!不行!你本身就師從名師, 哪裏能夠拜我為師?就是枚叔哪兒, 我也不好交代啊!”

叔均明明說着不行,可眼裏的笑意卻怎麽都抑制不住, 很明顯, 他這是有預謀的。

“怎麽不行?只要叔均公不嫌棄弟愚笨就行。”

趙侃說的極為鄭重其事,完全沒有平日的戲谑之态, 眼神中都是堅定, 他是真的願意拜這位老友為師。

“可我是兩度失節之人, 你不怕我誤你聲名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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叔均還是決定問清楚, 雖然他的确有收季舒為徒的意思,他這些個弟子中,有資格傳承他家學的人寥寥無幾。

徐瑤他雖然是拿女兒看待, 但徐瑤并不是傳承他家學最好的人選,徐瑤的國學基礎太差了。

所以他将目标瞄準了自己這位老友身上,而這位老友也的确有資格傳承,而且老友觊觎他家學已經很久了。

沒有比趙侃更合适的人選了?

趙侃笑了,這件事他早就不在乎了,已經過去的事,何必再執着呢?

叔均的學問他是知道的,這麽優秀的學問不該就此失傳,這份文化傳承的責任感早已深深融入他們的骨血。

他們見過西方思想的繁華,可最終還是選擇了傳承自己的民族文化,亂世之中,有人創新,有人堅守。

徐瑤萬萬沒想到會吃這麽大一個瓜,趙侃先生要拜叔均先生為師?那自己豈不是和趙侃先生同輩呢?

當然,徐瑤也只敢在心裏想想,她可沒這膽量說出來。

徐瑤聽見兩人似乎要出來了,忙撒開腿躲在了門後,要是被趙侃先生知道她偷聽,那的多尴尬呀!

叔均送趙侃離開,眼見着趙侃消失在胡同口,正好碰到了今文經學家崔教授,兩人相互鞠躬問好。

看起來兩人都十分有禮,似乎關系還不錯,完全看不出兩人在課堂上針鋒相對的模樣。

叔均雖然在學術上他更加傾向于傳統文化,所教授的課也多是古文學的課,哪怕身體有疾,他的課仍然是燕京大學最多的。

學術之争,也多是傳統的古文經學和今文經學,白話文,他似乎并沒有太大的反應,偶爾皺皺眉便是最大反應了。

他無法做到像季舒一般那樣破口大罵了,他的身體已經無法支撐他再去高聲論辯,便是講課,也都有些力不從心。

即使不發表意見,他還是會關注白話文的,他是做過白話報的,知道這條路的險阻。

一方面,他期盼着這條路能夠走下去,白話文的确是有益的;可另一方面,他又恐懼着過猶不及。

他這一生走過太多的極端,從一個極端走到另一個極端,所以他太明白極端會帶來什麽,這個時代需要改變,但這個改變的度如何把握,是一個難題。

先生的身體已經大不如前了,哪怕先生掩飾的很好,可作為先生身邊的人,她還是能察覺到的。

徐瑤其實很難,說清楚那是一種怎樣的感受,她很清楚先生的病在這個時代屬于不治之症,死亡不過是早晚的事。

但從感情方面,她是無論如何都無法面對先生會死去這個問題,毫無疑問,她是在乎先生的。

“出來吧。”

徐瑤探出頭來,有些尴尬的解釋,

“先生,我不是故意偷聽的,就是回來恰好碰到了。”

“我知道,你過來,替我整理稿子。”

徐瑤點點頭,叔均并未和他計較這些,他的身體越發不如從前了,精力也跟不上思路,叔均不知道自己還有多長時間。

可為了這一生學識能夠傳承下去,他必須堅持下去,堅持的久些,再久些,他想趁活着的時候多寫些東西。

“先生,歇一下吧!”

徐瑤聽着先生撕心裂肺的咳嗽聲,打算起身為先生倒杯熱水潤潤嗓子,叔均擺擺手,示意徐瑤繼續往下寫。

徐瑤無奈只好按照先生的意思,記錄下先生口述的文稿,好不容易,一篇千餘字的古文做完,時間已經過去了一個多時辰。

叔均精力不濟,僅僅是口述便已經極為吃力,徐瑤拿來了藥和熱水,叔均喝完了藥,肺部方才舒緩了片刻。

“繼續吧。”

“先生!”

徐瑤還打算再勸兩句,但很顯然叔均是聽不進去的,他的性子倔強的很,徐瑤只能重新拿起筆開始記錄。

直到最後一個字落下,叔均猛的咳嗽着,怎麽都停不了,叔均緊皺着眉頭,感受着肺部撕裂一般都疼痛,死死捂着嘴。

帕子早已被鮮血浸透,徐瑤扶着先生,将熱水遞了去,正要拿藥,先生就突然昏倒,趴在桌子上。

徐瑤頓時慌的手足無措,不過輕舉妄動先生,急得大聲的呼救!此刻下她腦海中一片空白。

“來人啦!先生昏倒了!”

好在師母在家,聽到徐瑤的聲音,抛下手中的一切,來到書房,見到了不省人事的叔均,瞪大了眼睛。

卻還是強做鎮定的讓徐瑤去請醫生,此刻剛剛入夜,徐瑤剛沖出家門,就和成甫先生撞了個滿懷。

“徐瑤?你這麽着急忙慌的幹什麽去?”

“先生暈倒了!”

成甫本來就是聽說叔均告假幾天了,心中放心不下,趕過來看望的,一聽說這,忙跑了去。

将叔均送到醫院後,眼看着輸上了液,徐瑤還有些心有餘悸,腦海中還揮之不去那染血的帕子,特意咨詢了醫生。

了解到肺結核晚期咳血是很正常的一件事,徐瑤忽然間明白了先生為何這段時間一直急促的要寫文章。

先生是想盡可能的留下一些東西,他早已自知時日無多,那刻意壓抑住的咳嗽聲,先生一身傲骨,根本不會對人輕言病痛。

“你們先回去歇息吧,叔均這我守着就行了。”

成甫看着被吓壞了的兩人,心中也是嘆了口氣,叔均就是這個家的主心骨,要是他真的出了什麽事,也難怪。

徐瑤擺擺頭,固執的要守在先生身邊,明明她剛剛看到一點光,先生難道就要離她而去嗎?

曲雅到底是見過風浪的,從醫生那兒得知叔均已經暫時脫離了危險了,拉着叔均的手,松了一口氣。

經歷這麽突然的事,三人誰沒有睡下的心思,曲雅去交了醫藥費,叔均如今病體纏身,所得的薪資大半是進了醫院。

徐瑤陪着守了一晚上,第二天因為要上學,被成甫和曲雅催着去學校。

成甫見叔均醒了,兩人說了一會話,叔均說起要收季舒為弟子的事,成甫樂得看戲,表示屆時拜師,自己定當做個見證人。

當徐瑤看着先生拄着拐杖出現在課堂上的時候,心中一愣,又喜又驚,一下課就跑了過去。

“先生,您的身體?”

“無礙,讓你挂心了。”

叔均笑了笑,他剛剛才将季舒收為弟子,家學有了傳承,他也算對先人有了一個交代,無愧于心了。

現在見到徐瑤緊張的模樣,覺得有些搞笑,終究還是個孩子,還不能理解命運無常。

叔均借着這個時候考徐瑤的經學,難得的是,這次徐瑤竟然順利的背下來了,叔均有些欣慰。

離開的時候,徐瑤已經告別時,又回過頭,帶着期盼和祝願。

“先生,您一定要好好的!”

“放心。”

叔均在很多人臉上看到過這種目光,惋惜,同情,敬仰,期盼,希冀。

叔均自嘲的笑了笑,想不到他一個聲名狼藉的人,有一天也會成為一個人的光,為她指引前進的路。

在鄒建同先生的課上,徐瑤學到了對于娜拉出走的另一種思考,剛剛覺醒的女性青年,到底應該如何去尋找自己的自由?

因着娜拉的影響,華夏式出走的娜拉增加了,不少女性為了反抗包辦婚姻與家庭決裂,走向了自由。

徐瑤聽魏景說起,最近他們公社又加入了不少女性,這些女性大多是受了娜拉的影響,勇敢的走出了家門,去反抗家庭的壓迫。

在課堂上,鄒先生讓學生想象一下娜拉出走之後,會發生什麽。

學生的回答大致可分成兩派,一部分人認為娜拉出走之後,能夠追尋到自由,甚至有不少人猜想她能夠得到真正的尊重,找到自己的價值。

這一派以黃絮芳為代表,她們堅信着女性只要離開家庭就能夠獨立生存,找尋自己人生的意義。

而另一部分人則認為娜拉出走之後的前景并不明朗,因為在十九世紀,可供女性的職業崗位并不多,娜拉作為一個嬌生慣養的太太,可以生存的手段并不多。

所以娜拉出走之後獲得的不一定是自由,反而面臨的是生存的危機。

這一部分學生以程芸為代表,贊同的也不少,兩派人在課堂上争論的厲害。

徐瑤雖然沒有參加辯論,但不妨礙她在這場辯論中進行思考,兩方基本上都肯定了娜拉出走這個行為,但對于這個行為所導致的結果卻是截然相反的态度。

有人持樂觀的态度,認為娜拉出走必将尋找到自由,得到自我價值的肯定;

而另一部分人則持悲觀的态度,認為娜拉出走未必能夠找到出路,很可能會走向毀滅,但她的行動會喚醒其他的女性。

最終知道下課鈴響了,仍在争論不休,鄒先生并沒有給大家一個肯定的答案,而是讓學生可以将自己的想法寫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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