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DOUBLE是家挺有情調的酒吧,很有其獨樹一幟的風格,不搞撒歡蹦迪群魔亂舞那一套,當然也不像清吧那麽追求雅致沉靜。

它更像一個中小型的交誼舞會現場,不論誰都可以在這裏各顯神通、嶄露頭角、釋放魅力。

顧仇和李培到的時候,舞池裏的人正在伴随着一曲C大調踏着快快慢慢的舞步。

他們這次提前預約了一個卡座,所以一進門就有侍應生領着他們入座。

顧仇把身上的羽絨服外套脫了下來,搭在手腕上,跟在後面不疾不徐地走着,視線卻散漫地四處掃了一圈。

“看什麽呢?”李培問完,又說,“衣服讓人挂哪兒吧,拿着你也不嫌累。”

顧仇是個怕冷的體質,一到冬天有穿大衣的心沒穿大衣的膽,除特別需要,他出門必然裹一件連帽的長及腳踝的黑色羽絨服,暖和是暖和,但是又重又占地方。

侍應生聽到,主動說:“先生,我給您把衣服挂我們更衣室吧。”

顧仇把衣服遞給他。

李培說:“來點兒低濃度的好酒,你們看着上。吃食的話,都來點兒吧。”

侍應生接過顧仇的衣服,說了聲“好的”就要走,被顧仇叫住:“問一句,你們這兒有個叫習憂的侍應生麽?”

他這話一出口,李培下意識“操”了聲。

難怪說顧仇要來這兒呢。

合着是循着仇敵的氣味過來的。

侍應生很短暫地檢索了下這個名字:“有的。”

顧仇問:“他今天有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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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

“一會兒讓他把東西端過來吧。”

侍應生語氣有些挫敗:“先生,請問是我有哪兒……”

他大概是想問自己是不是有哪兒招待不周到,顧仇沒等他說完便回答了他:“我和他有些私交。”

侍應生懂了,道了聲“好的知道了”便撤了。

侍應生一走,李培就忍不住說話酸顧仇:“平時不見你這麽小肚雞腸啊?你怎麽回事兒?”

“他說我灰姑娘的事兒不能就這麽算了。”顧仇身子往後靠,右手手肘懶懶散散地搭着身後的沙發靠背。

“人不是也要寫檢讨?”

“我不要?”

“……”

李培問:“你打算怎麽整?”

“不怎麽整?”顧仇抿着薄唇,“讓他端茶倒酒伺候你顧爺一會兒就行。”

李培剛一聽完,不覺得這有什麽,細細一想,真他媽虐人于無形。

有什麽比“我可沒有非逼你這麽伺候我可是你現在的身份不得不把我當上帝一樣伺候着”更殺人誅心的嗎?沒有。

李培給他豎了個大拇指:“牛逼。”

一曲明朗歡快的C大調結束,酒吧裏的音樂被切成了慢節奏的民謠,男人的低音炮在耳邊立體環繞,用滄桑的聲音唱着天真燦爛的年少。

顧仇阖着眼,靠在身後的沙發上,姿态有點窩着,仿佛長了一身軟骨頭。

李培伸手聳了他一下:“說說事兒啊。”

顧仇被他聳得上半身晃了下,沒理。

“我給你提個建議。”李培兀自說着,“你要不找個室友得了。我聽說三中住校生挺多的,還有些不想住校的就租在學校附近,學生租房一直都挺供不應求的,你那房子環境、地段哪兒哪兒都好,租出去分分鐘的事兒。”

顧仇掀了下眼皮,又阖上:“我一個人住不香麽?”

“這不是多個人陪你上下學麽,安全。”李培說,“二百多平的房子,加個人住進來,占不了你幾分地。”

顧仇不以為意。

李培剛要再說什麽,有個女生走了過來,李培看過去,那個女生朝他笑了一下,這一笑,李培被美色所惑,雙目瞠着,忘了言語。

女生往顧仇的方向走了兩步。

她還沒徹底靠近呢,顧仇突然睜開眼,看着面前不知什麽時候出現的跟他年齡一般大的學生模樣的女生。

女生似乎是被他突然睜眼的動作吓得一愣,匆慌解釋:“那個,我剛要開口叫你的。”

顧仇神色有點冷。

女生紅着臉,鼓足勇氣:“能……加個微信嗎?你長得是我喜歡的類型。”

李培就知道是這樣,在旁邊翻了個大白眼。

女生應該自覺有幾分姿色,已經拿出手機,點開微信二維碼,朝顧仇伸了過去。

這種場景顧仇應付了沒有一千次也有九百回了,根據他心情的不同,應對方式實時變化。

李培擺出一副看戲的姿态。

顧仇顯然沒有要拿出手機的意思,女生小心翼翼又充滿期待地看着他,顧仇的目光始終都透着點冷淡和疏離。

大概過了三秒鐘。

顧仇動了動窩着的身子,他坐直了一些,然後朝李培這邊挪了挪。

李培不明所以。

這時,顧仇伸手勾上了李培的胳膊。

李培:???

女生也有點懵。

顧仇看着女生,神情沒有多大變化,但細聽的話,會發現他語氣裏多了一絲不易察覺的惡趣味。

只聽他對那女生說:“不好意思,我有男朋友了。”

李培:“……”

女生:“???”

女生看看他,又看看李培,臉色短時間內變幻十足,瞧着那叫一個姹紫嫣紅,最後她把剛才那點小心翼翼的矜持全抛了,氣沖沖地說:“隔壁就是gay吧,死gay好好圈地自萌吧!別亂入了!”

說完就跑開了。

女生一走,顧仇把手從李培的胳膊上放了下來,李培立馬發出“啊啊啊”的嘶鳴,覺得自己身為直男的尊嚴遭到了前所未有的踐踏。

他甩着那只被顧仇勾過的胳膊,悲痛地控訴:“我一個冰清玉潔的純情處男,就這樣被你玷污了!你還我清白!還我清譽呀嗚嗚嗚!”

他姐李嬛之前倒是不少次被顧仇拿來當做工具人拒絕過異性的搭讪或追求,李培還是頭一回有這番體驗。

剛才顧仇胳膊勾過來的那一剎那,他覺得自己菊花都緊了。

他指着顧仇一頓噼裏啪啦的控訴,開頭顧仇還挺認真地在聽,沒一會兒他就看見顧仇的目光一轉,原本面無表情的臉在目光定住的瞬間,幾不可察地抽搐了一下。

李培順着顧仇的目光看向他們卡座的正前方。

哇哦。

他在心裏吹了一聲口哨。

原本悵然的心情一瞬間就雀躍了。

有好戲看。

習憂就站在他們卡座正前方兩步遠的位置,手裏端着個托盤,上面擺着酒和吃食,花樣繁多,各個都精致。

習憂走過來,把托盤上的東西一件件往他們身前的茶幾上放,并不說話。

顧仇看着他有條不紊的動作,忍了半晌,還是沒忍住:“你剛才聽見什麽了?”

習憂慢條斯理地繼續他的工作,沒答。

李培在旁邊幫腔:“對啊,聽見什麽了?問你呢。”

習憂把一支裝着淡青色液體的馬提尼杯放在茶幾上,有點答非所問地說:“都聽到了。”

顧仇:“……”

看着顧仇吃癟,其實也是李培慣來的一個爽點。只要他不尴尬,尴尬的就只有顧仇,本着“你剛踐踏了我作為直男的尊嚴,那你也別想保住在宿敵面前的臉面”的臨時起意性原則,李培傷敵一千自損八百道:“你真聽到了?你知道我們的關系了?”

顧仇眼都瞪大了:“……”

顧仇:“???”

李培擺出一副泫然的樣子:“我聽九兒說你們是同學。麻煩你在學校替我們九兒保守這個秘密,你知道的,這個社會對我們這類人的包容度還沒那麽高,我怕他在學校……”

“放你媽的屁!”顧仇忍無可忍。

李培頂着顧仇要殺人的表情頑強地繼續:“九兒你別擔心,我覺得這位同學不像是那種愛在背後嚼人舌根的,咱們寬心,啊。”

他還煞有其事地問習憂:“是吧同學?”

顧仇的拳頭已經硬了。

習憂放下托盤裏的最後一道吃食,站直身體,淡淡應道:“當然。”

顧仇冷得仿佛能射出冰箭的眼神掃向習憂:“是我眼瞎,還是你他媽眼瞎?”

習憂也看着他,揚了揚眉梢。

李培敏銳地察覺到顧仇這話裏帶有極強的侮辱性質:“九兒,別人身攻擊好吧!我現在在附中自稱個班草能拿班上一半的票呢。”

顧仇:“你發紅包那麽大方才拉一半的票?”

李培當即一聲“我操”。

習憂不想聽他們聊,也沒有要跟他們聊的想法,東西又都送到了,他留下一句“慢用”就要走,被顧仇不懷好意地叫住:“等會兒。”

習憂側了一半的身體緩緩轉了回來,看向他。

顧仇今天是過來找場子的,舊恨未消不說,剛才還平白失了幾分面子,他心裏攢了一肚子的癟,不消解一番他回去要麽暴躁,要麽自閉。

他不是委屈自己的人。

習憂站在顧仇的側前方,從姿勢來看,他是居高臨下的;從姿态來說,顧仇卻端得一副大少爺做派。

李培坐在旁邊挺想笑。

顧仇從來都是随性散漫的作風,雖然從小錦衣玉食被伺候着長大,但從沒搞過端架子這一套,對誰都一視同仁,就算是天王老子來了,他都是一副“老子不好惹離我遠點”的逼樣。

所以眼下李培看着,覺得顧仇這刁難人的姿态擺得真有幾分刻意而造作。

只見他跷着一雙二郎腿,手肘搭着沙發後背,擡眼看着習憂,以一種聽着好像平平常常實則字字透着“小樣兒你還想跟爺鬥”的語氣發出充滿挑釁的指令:“這鹽水毛豆剝起來廢指頭,麻煩一下這位waiter了。”

正端着水在喝的李培差點噴出來。

“不麻煩,分內事。”只見習憂神情淡然,一臉從容地蹲下身,開始一顆一顆地剝毛豆。

顧仇垂眼靜靜地看着。

酒吧內光線昏黃,燈光在空間內變幻搖曳。不過因為離得算近,那雙剝毛豆的手顧仇倒是看得十分真切。

他從沒見過這麽漂亮的手,修長的手指根根細而分明,骨節清晰卻不過分突出,手背上的血管微微隆起,淡淡的青色從指關節蜿蜒至腕骨。

這雙手令習憂身上那股清冷的疏離感更甚。

習憂剝起毛豆來細致且快,沒一會兒,一小盤毛豆就被他剝了個幹幹淨淨。

他把剝好的豆子往顧仇面前推了推,然後把旁邊的一小碟開心果拉過來一點:“這個要剝麽?”

他自己開了這個口,顧仇想要刁難人的興致立馬降下去一大半。

顧仇拈起一顆豆子抛進嘴裏:“不用了。”

習憂站了起來。

顧仇說:“別急着走。”

習憂擡起的腳步頓住,垂眼看着他。

“伺候得挺好。”顧仇說着,伸手去摸口袋,摸到一半想起自己從來就沒有過錢夾子這玩意兒,手半道一拐,拿起了桌上的手機。

他指紋解鎖了手機屏幕:“給你轉點兒小費吧。”

習憂:“……”

習憂的臉頰微不可見地抽搐了一下。

顧仇自然是察覺了他的表情,覺得自己這麽些天總算是揚眉吐氣了一把,他揚着手機,笑看着習憂:“加個微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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