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燕清黎近幾日心情都不大好,雖然她的計劃其實進行得很順利,有內侍盯着,慶和帝沒有懷疑其中有燕清黎的痕跡,但其他人在這其中摻了多少腳他卻看得很清楚,更知道了錦王的愚蠢,從此以後,這個破綻太多又不夠聰明的王爺必然會出局,連權利中心都不會再接觸到,哪怕這一次的危機已被他安全度過。

可那是多方妥協的結果。

而最終,誰也沒有倒黴,因為事情最終被推到了福王府頭上。

因為福王注定無緣皇位,人又張揚,所以基本上京中每件可大可小的事都能從他那找到些線索,畢竟他府上早就被滲透成篩子了,他自己除了吃喝玩樂也不怎麽管事,故而只要事情不好處理,審出來的結果都能讓福王去背鍋。

這次自然也是如此,以斬首福王府上幾個小厮為結果,福王也寫了忏悔書,畢竟他也有錯,但他最大的錯,就是禦下不嚴。

是他早已習慣了的錯處。

不管如何,至少表面上事情是結果了,但燕清黎很清楚,接下來的幾個月直至年終,都會不斷有人落馬,只是這都與她無關了,因為她的戲已經唱完了,被慶和帝賞賜了一番升了官便算是了解,只錦王的形象在大臣眼中一落千丈,至于福王……

在所有人眼中,他本來也就沒有什麽形象可言。

這樣一件波及深遠的事出自自己之手,燕清黎得到的成就感卻遠遜于以往。

明明一切都跟以前沒甚差別,秋蘭溪也沒有與她鬧過脾氣,但燕清黎還是覺得,有什麽已經變了。

如果說以往燕清黎有時還會為她的行為而感到些許頭疼的話,那現在的秋蘭溪就像是徹底‘沉’了下來,不再抱有什麽莫須有的幻想,她溫柔、體貼、善解人意,幾乎是所有人都會喜歡上的解語花。

可燕清黎還是覺得有哪裏不對勁。

這種難言的心情絞着她,讓她做什麽都不由失了幾分興致。

燕清黎也不知道自己在矯情什麽,她不想秋蘭溪變成這樣,可又是她促使着對方變成這樣的。

她不是一個走一步看一步的人,如果不能得到想要的結果,她寧願一開始就先失去。

但她又并不确定自己會不會後悔,就像曾經父皇不想她出嫁,于是整個寧朝沒能因為和親迎來喘-息之機,父皇不得不選擇以她和親之事激起民憤,寧朝上下這才一條心,所有人都勒緊了褲腰帶去支援前線,看似一往無前,實則稍有錯漏寧朝絕對會因此崩塌的更快。

那幾年,父皇其實是不太願意看到她的,燕清黎很清楚,他那時其實已經有些後悔了,如今再給他一次選擇的機會,他未必會做出同樣的選擇,因為那時寧朝所透支的潛力直到現在都還沒有被彌補回來。

燕清黎知道,父皇做下這個決定時必定是不後悔的,他以為自己承擔起這個選擇的後果,但當後果真的開始顯現時,他仍會忍不住去想,若是當初沒有那樣做……就好了。

所以,她也不知道自己以後會不會也這樣。

燕清黎并不清楚,但她又沒辦法将這事說與師長聽,沒有人能替她做決定,只有她自己可以。

她垂了垂眼,這世間沒有兩全法,自她無動于衷時,燕清黎其實就明白自己已經有答案了,只是這個答案還有更改的餘地,這才讓她這些時日因此被反複折磨。

邁步走進後院,沒見到人,燕清黎問:“她在哪兒?”

聽禪嬷嬷笑道:“殿下今日回來的有些早,姑娘在園子裏蕩秋千呢。”

燕清黎不由觑了她一眼,這話說得好似還怪她回來得太早似的。

她邁步要走,聽禪嬷嬷連忙道:“殿下,把這披風帶去,姑娘身子弱,還是要注意些。”

燕清黎想說自己沒想去找她,而是打算去書房,但聽禪嬷嬷畢竟是自己的長輩,她沉默的想,替她走一趟也未嘗不可。

拿着披風離去,燕清黎很快便瞧見了秋蘭溪。

她今日穿了件月白色的紗裙,裙擺在風中飄蕩,像抓不住的風一般,披帛也随之在空中飛着,随着一陣風刮過,落在了樹上。

燕清黎腳步一頓,她仰頭看着天,唇角分明帶着笑意,眼眶卻是紅着。

她覺得自己的心像是被一下子給攥住了,悶疼。

她想要離開這裏。

不看見,至少便能當作什麽都沒有發生過。

但她并不是掩耳盜鈴的人。

燕清黎輕輕吸了一口氣,足下用力将披帛取了下來才走過去問:“要我來推嗎?”

“殿下?”秋蘭溪沒回頭,她揉了揉眼,心想花園可真是除了美一無是處,風一吹花粉塵土全往身上跑,也不知有沒有醜到燕清黎。

她柔柔道,“殿下想推,我自然是樂意的,只是風迷了眼,還煩請殿下等一下。”

她說話客氣的過分,燕清黎沉默了一下,将絹帕遞了過去。

秋蘭溪接過絹帕,漣漣淚水因為眼睛的不适而盈滿了眼眶,好一會兒才讓她覺得終于舒服了,回頭看她,展顏而笑:“殿下,好了。”

燕清黎微抿起唇,晶亮的眸子蒙了一層水霧,更如水晶一般,本該是極美的畫面,她卻覺得心口有些悶疼。

她将披風系在她身上,秋蘭溪微擡起下巴,眼眸彎彎:“謝謝殿下。”

燕清黎動作微頓。

又是這樣,生疏而有禮,分明是在刻意劃開距離。

燕清黎知她是個聰明人,聰明人就是永遠都能克制住自己,一時的失控很快便會被理智壓下,因為對她們來說,感情本就只是人生中的一個組成部分,有了固然可喜,沒了日子也不是過不下去,不管心裏有沒有放下。

但她也不知自己希望秋蘭溪能放下還是放不下。

燕清黎雙手輕輕放在她背上,往前一推,秋千便頓時高高揚起,比秋蘭溪自己來要飛得高了許多。

燦爛的陽光落下,秋蘭溪仰面享受,漫不經心的想,早知她該找個畫師過來,白受了罪還沒有照片留下,等徹底入夏園子裏也沒甚好看的花了。

正這樣想着,突的又一陣風刮過,雪白的梨花被紛紛揚揚的吹落而下,秋蘭溪的發間、頸間都不能幸免。

這着實讓人癢得有些難受,秋蘭溪機警的捂住眼,悶聲道:“殿下,我不想坐秋千了。”

燕清黎愣了一下,聽出了她不太高興,在秋千落下時便伸手将她接住。

梨與離同音,很少會有人家願意種,燕清黎将其種在園子裏,不過是為了告誡自己,但現下卻似乎讓她也觸景生情了。

燕清黎的手放在她肩上,慢慢收緊。

秋蘭溪毫無所覺,仍笑道:“殿下,我們回去吧。”

“等等。”

燕清黎伸手,輕紗質地的披帛蒙在了秋蘭溪的眼睛上,也遮住了她泛紅的眼眶。

秋蘭溪歪了歪頭:“殿下?”

燕清黎不語,她伸手摘去她發絲間落下的梨花,不知她在園子裏呆了多久,身上全都是各種花的香味,将她身上原本淡淡的香味都給蓋了過去,變得不像自己。

她拇指拂過秋蘭溪沾着口脂的唇瓣,良久才道:“若本宮真心愛惜你,定能克制住自己的沖動,天下間不缺轟轟烈烈的感情,卻鮮有長久,若是想一輩子相伴,那定能克制,只若是如此,卻不能再見光。”

不見光,她仍是運籌帷幄的棋手,沒有人會過于關注一顆棋子,因為誰都知道那是假的。

燕清黎想,她到底還是想要兩全,若為此艱難些,也非是不可行,只是承諾能夠信手拈來,卻連她自己都不清楚自己哪時會失了興致。

若真到了那時,也許還不如現在就此打住。

可她到底還是任性了。

秋蘭溪立馬哽咽道:“便是不見光,我也甘之如饴。”

她心裏卻平靜的想,燕清黎可真是個利己主義,覺得相處不如曾經舒服,立馬便想法子将她給哄回去,若承諾是真的,又怎會連看都不敢讓她看一眼。

便是真的,秋蘭溪也是不願意的。

為什麽就一定要她犧牲呢?

說得好聽,不就是她不想做,落實了自己同-性戀的身份,但又想享受如今的這一切嗎?

秋蘭溪想,這大抵是為了以後的繼承人考慮吧,古代人懷孕生子雖是九死一生,但習武之人多少都會些醫,懷孕生産自然也就不會像普通人那樣艱難,而女子就算登基地位也很容易不穩,只消将過往的一切定義為年少荒唐,婚姻便能作為交易的籌碼。

她抱着燕清黎想,真是可惜了,她還想試試有沒有機會就這樣維持友好的上下級關系呢,但顯然對方是個貪心的人,既想要權利,也想要跟秋蘭溪暗渡陳倉。

可便是如此,她也還是連甜頭都吝啬給一下,可謂将空手套白狼展現得淋漓盡致。

燕清黎卻以為她是聽進去了,心下稍松,她始終認為,根基不穩時,什麽弱點都不該暴露出來,不然出事的不會是她,而只會是秋蘭溪。

雖然,秋蘭溪也并不是她的弱點,但防範于未來也總是好的。

她也會試着帶秋蘭溪走出去,對方會愛上她,是因為她是對方身邊唯一的依靠、唯一對她好的人,當有一天,對方的身邊不再只有她,而她仍還眷念于她,燕清黎想,也許那時才是她落子無悔的時候。

而現在,她們的一切都來得太過輕率,不夠鄭重,自然也就能随時反悔,就像父皇沖動之下拒絕和親,事後無數次為此而懊惱于自己的沖動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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