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 ??江江 (1)

謝財就像是塊木頭一般駐在原地,連祈離去的太急,他腦袋存在片刻的空白。

變故來得太突然了,始料未及。

他下意識想要追上去,和連祈一起将姜棠找回來,他深知姜棠并不是會惹麻煩的性子,肯定是出了什麽麻煩事。

可心裏卻有另一道聲音告訴自己別去。

他并非膽怯,反正爛命一條,為了朋友豁出去就豁出去了,有什麽危險是沒見過的,就是不怕死。

可他又明白,他總喜歡吹噓自己為謝傲天,得了上古大能的傳承,平日裏走路都帶風,但他實力就只有那些,比起其他人來說,他頂多就是運氣好些。

若是他跟上去,說不定還會成為累贅,更重要的是——

虛空石裏還有上百宗門弟子,他的命沒了就沒了,可是別的弟子,他答應過姜棠人在石在、人亡石也在的。

所以在回去找姜棠之前,一定要先帶着所有人渡過陰陽河,回到陽界。

心裏終于做下了決定,謝財繃着的臉終于松了一下,轉過頭去:“桃桃妹妹?”

不在?

他又轉過身去在四周尋找,喚着桃桃的名字,可怎麽也找不到粉衣少女的蹤跡。

她從未遇到過的、前所未有的強大力量橫沖直撞,撞擊着她的□□撞擊着她的神魂,姜棠覺得自己要被撕裂了,就這麽支離破碎了。

她沮喪的想,或許當時她站的穩一點,堅如磐石那般立在那兒,腳不滑就好了。

又或者她後背長只眼睛,及時躲過那力量就好了。

可她明明緊緊牽着連祈的手,在墜入虛空的時候也不曾松開,可周遭靜悄悄的,似乎就只有她破損的一個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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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腦海裏閃過紛亂的光影,像是幕布裏的電影,她看不太清,但她知道那是什麽,她看到了自己,又看到了連祈,還有許多許多人,一閃而過,沒有停留。

姜棠的意識昏昏沉沉的,胸口處的桃木劍墜子閃過瑩瑩的光,漸漸将她包裹住了。

虛空的影子悄無聲息扯去,遲疑了片刻後,漆黑的爪像是不服氣一般再一次襲去。

刺啦一聲,利爪尖端點燃白色焰火,一陣急促的尖叫後,虛空的影子徹底消散。

不知過了多久,久到姜棠恍惚以為自己投胎轉世了,她終于聚了點力氣睜開了眼。

她感到胸口處有股溫熱,伸手摸了摸,是桃木劍護住了她。

神魂與□□破碎的痛感在淡去,她驚覺發現自己沒死,于是便又打起了百分比的鬥志。

周遭像是浸透沒在漆黑的深海,茫茫幽色透不過絲許光芒,姜棠大聲喚了喚連祈的名字,無人回應。

于是她沮喪的從儲物袋裏咕嚕嚕倒出了夜明珠,這才看清周遭的景象。

只一眼,她便被吓得後背一陣惡寒,立馬将夜明珠塞回了袋子裏,不敢再看。

腦海裏的畫面遲遲不散去。

她落入了一個陣法,她突然想到連祈說的,地宮下面有一座陣法。

處在陣法正中的少女蜷縮着身子顫抖,巨大陣法凹槽下是幹枯了的血液凝成繁複詭異的圖紋,以及擺放有序的屍體,死相慘烈。

姜棠想到之前謝財所說的,協和宗有一批失蹤了的師妹,恐怕就在這裏了,四十九具屍體剛好和人數對上了。

她們就像是祭品一般死在這裏,被抽幹了血液,抽走了神魂,再無轉世的可能。

她們才十幾二十來歲,有些妹妹不久前還在秘境中遇到過,鮮活又蓬勃的生命呀。少女指甲深陷掌心揪着血肉,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

安安靜靜的不知哭了多久,姜棠也明白人死無法重生,陣法開啓是不可逆的過程。

鬼主一定是用她們煉制了什麽,而現在,只有殺了鬼主才能慰藉她們。

姜棠顫抖的再次拿起夜明珠,巨大的陣法下,光線映襯着一張張衰敗的臉,她們的屍體肉眼可見的破損,皮膚灰敗。

姜棠咬破了手指,以血為引,聚起靈氣,在空中畫了一道符箓,指尖燃起一朵火焰,素手一抖,燦燦地照亮了陣法。

熊熊火光中,姜棠靜靜站着,念着超度的經文。

等躍動的焰火熄滅,姜棠便開始尋找離開這裏的方法,不巧的是,她對陣法一竅不通急的胡亂瞎走,她其實覺得自己沒事,被困在這裏就困在這裏,她擔心的是外面的人。

連祈呀謝財呀桃桃呀還有那些虛空石裏的人。

只要他們全部平安離開這裏,回到陽界就好。

瞎貓碰上死耗子,姜棠胡亂的瞎走後竟來到了另一個地方。

冰冷的宮殿,四壁繪着詭異誇張的壁畫,畫風浮誇顏料也有些剝落了,光禿禿的宮殿就只有正中擺着一具石棺。

姜棠耐不過心底的好奇,壓着心底的害怕,顫顫巍巍的靠近,發現石棺竟是打開的,裏面躺着具高大的屍體。

黑色的鬥篷,隐隐有流金閃過,他,只露出淡薄的雙唇與利落的下額線,看不到表情,幽深的視線凝向一處。

男人的身形裹在巨大的黑色鬥篷之下,鬥篷上繪着金色流光的花紋,沒有露出一寸肌膚,就只有腦袋從鬥篷下探出,他戴了一副精致的黑金半面面具,緊緊合着的眼和發黑的唇。

姜棠沒見過他,但卻聽說過豐都上上下下,就只有鬼主才有資格用佩戴黑金服飾。

鬼主?死了?

心中閃過猜測,她想要掀開他面具看看,看看下面是不是一張左和光的臉。

伸出的手卻在半路猶豫的縮了回來。

她懷疑面具不太安全,不能用手直接觸碰,于是便找了根棍子掀開了男人的面具,果真那棍子在觸碰上面具時便開始腐敗,幸而觸動了面具。

面具剛一打開,男人的肌膚就像是風化了一般寸寸破碎,衰敗的灰白色像是死去了許久。

不過剛打開面具的那瞬姜棠看得清清楚楚,并非左和光的臉。

不出片刻,男人的腦袋便泯成了一粒粒黑色的塵埃,姜棠抖了抖雞皮疙瘩,害怕的想哭。

嗚嗚嗚,她好像對死者做了不太好的事情。

正這般想着,背後傳來了道熟悉的聲音,姜棠欣喜的原地蹿起,迅速回頭邊叫着連祈的名字邊狂奔。

就算是幻覺就算是陷阱也好,她真的不想孤零零被困在這裏。

連祈終于找回她了。

少女就像是雀兒一般直接飛進了他的懷裏,半仰頭緊緊看着他,雙手在他身上胡亂摸着。

連祈本來有很多話要說的,可被她不安分的手摸着一下便亂了心緒,紅着臉嗓音微啞:“好了好了,別亂動了,讓我好好抱會。”

他好怕她會丢掉。

他會瘋的。

要畫個陣法将她困住,讓她哪裏也去不了一輩子只能和他在一起。

近日這種近乎到偏執的想法充斥他的腦海。

不知道他這句話的哪個字觸動了女孩,她哇的一下便哭了,在他懷裏亂蹭着,聲音斷斷續續:“我就是、我就是确定一下、确定一下你是不是真的。”

現在确定是真實的了,姜棠也便心安了,整張臉在他胸口蹭了蹭眼淚,最後蹭在他懷裏找了個舒服的位置:“結界裏我沒有、我沒有放開你的手,有道力量将我拍進來了,我、我……”

連祈的手指從纖細的腰背曲線上滑過,手環着她壓在胸口,抱的很緊:“我知道。”

姜棠想說自己來到這陣法後遇到的事,可私心更想安靜的在少年懷裏待久一點,于是便閉上了嘴巴安安靜靜。

少年緩緩将下巴擱在她腦袋上,合上猩紅的眼,輕聲:“我離不開你的,姜棠。”

“你無論去哪裏,都丢不掉我的。”

“我會找到你的,無論你在哪裏。”

他一遍又一遍輕輕念着姜棠的名字,周遭所有人對她的遺忘令他惴惴不安,他感受到了某種暗示,但又不願去深思。

這種害怕在今日她消失時達到了頂峰,他要瘋了。

姜棠沒有說話,她感受到他微微顫抖,就像是只溫順又可憐的貓兒。

她方才擡眼望他的時候,漆黑的瞳裏分明有朵火焰在燃燒,她知道他在極力克制,沒有在她面前露出破綻。

姜棠咬了咬唇,讓聲音變得輕快了些:“知道啦知道啦,我不會離開你的,如果有壞人要抓我,你要第一時間來救我的哦,當然啦,如果有壞人要抓你,我也會第一時間前去營救!沒有人會将我們分開的!”

“我最喜歡你了連祈!”

少女垂下眸子,眸光變得濕潤,無聲的咬了下唇:你會忘記我的連祈。

有些人不愧是天生的主角,陣法在連祈的手裏不堪一擊。

雖然麻煩了點花了點時間,好在出去了。

他們沒有離開豐都,兩人隐在鬼殿的菩提樹上,他們打算潛入鬼主寝宮一探究竟。

因為他們懷疑陣法下的那具男屍就是鬼主,那石棺上用鬼字工工整整的寫着‘旬湛’二字,姜棠當時還以為只不過漂亮花紋。

鬼主死了?

剩下的金之本源、水之本源和土之本源皆在豐都,如果鬼主死了那就方便他們行動了。

不過現在看鬼殿內衆鬼修面色如常,似乎鬼主還在。

還有那陣法——

“鬼主将四十九個活人連成陰陽回魂陣,以魂為祭,以血為引,無人幸免,最後應該煉成了具中陰身。”

姜棠問:“中陰身?”這是一個新的名詞。

“是能容納陰氣的身體。”連祈解釋,“四十九個活人煉成的話,應該只能暫時容納一定的陰氣,若是獻祭的活人足夠多,那便能容納滔天鬼氣,甚至能容下整個豐都鬼氣,那便是陰身。”

姜棠驚訝的嘴巴圈成了個o,明白了過來:“鬼主将我們抓來地宮,就是要煉制具陰身,足夠容納他的陰氣,開鬼門而入陽界。”

連祈點了點頭:“不過,他獻祭那麽多活人煉制的是具女性陰身。”

姜棠再次驚訝的嘴巴圈成了個o,明白了過來:“你的意思是說——鬼主想要成為女人,要變性?”

豐都除鬼主外,其餘鬼族修為皆平平,他們避過護衛,在連祈神識的探察下,一路無驚無險來到了鬼主寝宮。

途徑的每一座殿堂的四壁和走廊裏,幾乎都可以看到詭異華美的壁畫經書。

然而鬼族畫風誇張怪異,大多數地方平常人看不明白。

四壁繪着壁畫,宮殿裏擁有無數珍寶,甚至有神秘莫測的佛像靈塔。

從大大小小的細節看來,鬼主是一個極度信佛的人。

寝宮周遭幽靜,沒有任何把手,連祈在确定沒有危險後帶着姜棠閃身入內。

殿內四角懸着數朵的鬼焰燈,察覺到有人拜訪,焰中藍火曳曳閃爍,殿內的景象明明滅滅,似是籠罩在一片迷霧中。

白紗飄揚,細細碎碎的招魂鈴聲像漣漪般回蕩在殿內每一個黑暗的角落。

除此之外,殿內空無一物。

怎麽回事?這是鬼主寝宮?被洗劫了?怎麽什麽都沒有?一頭霧水的姜棠眨了眨眼,她也不敢亂走,牽着連祈的手東張西望想要找到蛛絲馬跡。

本源珠子不在這裏嗎?

“往上看。”連祈掰過左顧右盼的腦袋。

頂上有什麽東西?

姜棠仰頭,她直視着宮頂,腦中閃過一片空白,視線在一片模糊中漸漸聚焦,終于看清了宮頂上繪着的圖畫。

“好像是在講述什麽故事。”她思考。

上面繪了一張張臉,應當是有人物故事情節的,姜棠伸了伸脖子又眯了眯眼,想要看的更真切些,可上面卻有層霧蒙着似的,看不清。

“一共八十一幅畫。”連祈同款眯眼,終于找到蛛絲馬跡,“有兩個人經常出現在畫裏。”

“哦?”姜棠揉了揉眼,再看,“這兩邊都有樹,你是說樹兩邊的這兩人嗎?”

這是分隔的兩幅畫,一幅畫裏小人隐在漆黑的夜裏,另一幅畫裏的小人跪在光裏,他們身側都有一棵巨大的樹。

“嗯。”連祈點下頭,指着其中一幅,“這裏好像發生了什麽。”

鬼族畫風實在是過于誇張豔麗,有許多地方連祈都看不明白。

姜棠看去,這一幅畫是兩小人共同站在參天巨樹底下,一半身子籠着深黑的影,一半身子落着稀疏的光。

“他們是相遇了?”姜棠道,“之前他們都在兩幅畫裏,一暗一明的,我還以為是一個人在白天和黑夜。”

連祈:“在光中的這個人長得高些。”

姜棠用手隔空比劃了比劃:“好像是的,不過後面這兩人又分裂在兩幅畫裏,是又分開了嗎?”

她猛地想到桃桃所說的,鬼主與佛子相愛的事情。

覺得有些莫名其妙,姜棠搖了搖有些發暈的腦袋。

兩人又在殿裏搜查了一圈,除了畫風詭谲的宮頂畫卷外,別無所獲。

倒是姜棠有些困的打了個哈欠,抱着連祈的手臂蹭蹭:“走吧,去別的地方找找,肯定還有別的線索,你能感受到本源之力在哪兒嗎?”

“就在這裏。”連祈微微蹙眉。

他總覺得哪裏不太對勁,本源之力就在這間寝宮,若要藏,可能就藏在畫卷之下,他想要進一步探察畫卷,可隐隐覺得不安。

先帶姜棠離開。

“嗯?本源之力就在這兒?”姜棠的眼睛亮了亮,恢複了些活力東張西望,可是什麽也看不清。

耳邊飄蕩的招魂鈴越發清晰,幽藍鬼火搖曳,映襯着穹頂畫卷栩栩如生,豔麗詭谲,就像是活過來了一樣。

“先走!”連祈飛快的攬過她。

飒涼的陰風拂過,寝宮的門合上,幾息之間飄曳的鬼焰燈悉數盡滅,招魂鈴聲漾在空曠廣闊的大殿。

“入陣了,畫上有鬼主的力量。”連祈心下一緊,眉心擰着,緊緊将姜棠擁進懷裏,“別怕。”

姜棠緩緩擡頭,仰首看向一片漆黑,她隐隐覺得有人在暗處看着他們。

“有你在我不怕的。”

黑暗之中,卻有另一道聲音幽幽傳來:“咦?不怕嗎?”

聲音虛無缥缈回蕩在殿內,一朵朵藍色鬼焰綻開,刺目的光令姜棠睜不開眼,穹頂的畫卷壓了下來,一個小人從畫卷中走了出來,走進了她。

幼小的少女蜷縮在地,大概只有六七歲吧,身形單薄,細弱的四肢仿佛一捏就會碎了。

姜棠緩緩醒來,她意識到自己來到了另一個地方,當眼睛重新适應了光,看到了面前有一棵樹。

這棵樹她認得,是鬼殿裏被劈了的半棵菩提。

腦海裏被塞了大片斷斷續續的畫面,頭痛欲裂,還未等她分辨這些畫面,後背傳來烈火焚燒的痛。

“醜八怪在這裏在這裏!快來快來!”男孩興奮的呼喊。

姜棠回頭,便見到了更多小孩從四面八方趕來,手裏拈着青色鬼焰,火光将他們的面容襯得森然恐怖。

大片大片的鬼焰朝她丢來,姜棠想要反抗,可是身體動彈不得。

被困住了。

其中有個小孩似乎有些不忍了:“那麽多鬼火,會不會把她燒死啊?”

“放心吧,醜八怪死不了的。”領頭的男孩頓了下,“就算死了也沒事,沒人會怪我們的,說不定還會得到父親大人的獎賞。”

“可他好歹也是……好歹也是……”他的聲音變弱,猶猶豫豫。

“好歹也是什麽?害死自己母親的災星嗎?留着這樣的鬼族在豐都,是要害了我們豐都所有鬼族嗎?”領頭男孩怒目一瞪。

姜棠其實并未感受到鬼焰的溫度與力量,只是那男孩惡狠狠的目光透過鬼焰照來,她感到了全身的痛苦,眼淚忍不住流了下來。

女孩蜷縮在焰火裏哭泣,不知過了多久焰火終于消盡了。

姜棠意識到自己大抵是陷入了一個鬼族女孩的回憶,她無法改變什麽,只能跟着女孩的經歷走一遍。

将女孩腦中記憶碎片串聯,她也漸漸明白了過來。

女孩叫做旬桃,是豐都鬼主的女兒,而方才那個帶頭用鬼火燒她的,正是她的親哥哥旬湛。

她的出生似乎帶着不祥,所有人都說是她克死了母親,并且那一年的豐都發生巨變,鬼族死傷慘重。

父親深愛母親,是她的出生害死了母親,于是将她棄在鬼殿偏僻一角,哥哥也是這麽認為的,總是用鬼火燒她,在她全身留下疤,咒罵她。

于是旬桃也這麽認為,是她害死了母親,是她帶來了不幸。

她啃着菩提樹皮,蜷縮在不大的樹洞裏,她想,反正她生來就是個錯誤,沒有人愛她,那就消失好了,消失了也無人在意。

在每一個不眠的深夜她都祈禱着死亡,終于在某一天,她的神明回應她了。

“不是的,沒有人生來就是惡的,大地衆生皆具如來智慧德相,你沒有做錯什麽,是他們傷害了你。”

“錯的是他們,你不應該尋死,該死的是他們。”

菩提樹下,姜棠看到了個虛影,無數揮舞的棍棒砸向他,一道青焰閃過,抽打聲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鬼哭狼嚎的求饒聲漸漸遠去。

是個小和尚,年紀和旬桃差不多大吧,穿着寬大灰撲撲的百衲衣,額頭上破了個洞,血跡從上往下蜿蜒。

男孩跪在地上,膝上的衣服已經磕破,露出兩個血肉模糊的膝蓋。

“我那麽醜,你不……你不怕我嗎?”女孩喃喃。

“我看清楚了,方才是你幫我了,是你幫我趕走了他們。”男孩道,“你并不醜,你并不可怕。”

“方才嗎?”女孩喃喃,“方才我只不過是學着哥哥運轉鬼火,我只是想吓唬他們,沒有傷到他們。”

其實她也曾想過反抗,每次哥哥用鬼火燒她時,她也想讓哥哥和她一樣,體驗烈火焚盡的痛苦。

可是她從未反抗過,任由欺辱。

“是你救了我。”男孩說,“你很厲害,你很強大。”

女孩第一次感受到了被需要,也是第一次聽到誇獎,眼眸亮了亮:“那我以後都來救你好不好?”

男孩點了點頭,又問:“那你可以聽我誦經嗎?我從不敢在別人面前大聲念,他們都嘲笑我的口音。”

“可以呀,反正這裏就只有我一人,你想念多大聲都可以。”

“……”

幼小的女孩在漫漫的佛經中長大,竟也習會了佛法,在某一個任何人都沒有防備的夜晚,在梵音佛語中,殺了她的父親,吸走了他的功力。

之後是她的哥哥,她親手用藍色鬼火灼燒他的□□與靈魂,女孩在焰火中緩緩仰頭,生亮的雙眼燃着星光。

不過她并沒有将旬湛焚盡,而是制成了傀儡。

那一晚過後,再也沒有人會欺辱她了。

而她,也終于可以與愛人相逢。

女孩皮膚上的疤痕随着歲月流逝而淡去,面容不再稚嫩,五官漸漸清晰了起來。

姜棠終于明白,桃桃口中那相愛的鬼主和佛子并非別人,正是她和左和光。

豐都渡劫修為的鬼主,并非那石棺中早已被殺的旬湛,而是旬桃。

三年前鬼門大開,正是他們的重逢。

生有陰陽眼的男孩自幼總被妖邪糾纏,五歲那年被父母抛棄來到了天都寺,本以為在天都寺修佛法便能安穩一生,哪知卻深陷地獄。

天都寺有一個不成文的規矩,所有人對霸淩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炎涼世态,萬物涼薄。

旬桃答應過救他,開鬼門滅天都,替他殺了曾經傷害過他的人。

正如小男孩所說,她很厲害,也很強大。

只不過再厲害的鬼主也抵抗不了天道,即便再厲害,也違抗不了陰陽兩隔。

鋪天蓋地的記憶鑽入了姜棠的腦海,就像是使勁吹氣的氣球要爆炸了一般。

姜棠蹲在地上,抱着頭痛欲裂的腦袋,冷汗一滴接一滴地往下落,牙關不停地打顫。

不知過了多久,久到姜棠以為自己腦袋都要裂了,那洪水猛獸般的記憶終于停止往她腦中湧去。

姜棠大口喘着氣,回過神來,發現周圍已被黑霧籠罩。

“咦?這都不行嗎?”聲音如鬼魅般徘徊,缥缈的黑霧漸漸凝出了個人形。

“旬桃!”聽到聲音的一剎,姜棠本能的全身防備起來。

她已經明白這一切都是旬桃的圈套。

地宮底下那陰陽回魂陣,煉成的中陰身正是給旬桃的容器,只不過那容器實在是太弱,只能暫時容納她的陰氣。

她想要的可是長長久久呀,要一直一直和左和光一起。

那日連祈見到的鬼主左和光,正是左和光附身在旬湛屍體上,只有強大的屍體才能容納陽界之人,然而陰陽不調,他僅僅只維持了三日。

三日可是遠遠不夠的,永遠不分離才對。

穿着桃粉色的褙子的少女自黑霧中走出,柳眉杏眼,皮膚蒼白,臉上挂着淺淺的笑,雙眸如彎月,聲音動聽:“姜棠姐姐。”

“別這麽親昵叫我,惡心。”姜棠皺眉往後退了退。

旬桃一步一步朝着姜棠逼去,臉上笑容不減,聲音甜膩:“姜棠姐姐,你成全我們好不好?”

姜棠完全不知道她在說什麽。

“放我出去。”姜棠瞪了她一眼,甩過女孩試圖挽上她的手。

“姜棠姐姐,你也看到了,我和和光是相愛的,你就成全我們好不好?”少女的聲音隐隐帶上哭腔。

“成全你們?憑什麽?”姜棠狠狠的推開她,雖然不明白旬桃的話究竟是什麽意思,但旬桃憑什麽能得到原諒?

“三年前你滅了天都寺害了那麽多人,如今你又害死協和宗弟子,你還想要得到成全?你怎麽不和他一起死?祈禱投胎來世在一起。”姜棠朝她吼去,她覺得自己要瘋了。

她的腦海中浮現陰陽回魂陣裏慘死的女弟子,揮之不去。

如果她有足夠實力,真是巴不得立馬将旬桃殺了。

然而她做不到,不過同樣的,旬桃似乎奈她不何,不然不會一聲聲哀求。

——求她成全她和左和光。

旬桃似乎被這聲大吼唬住了,愣了一秒,随後拈來了一團火,映襯着過于蒼白的臉。

“姜棠姐姐,你和我又有什麽兩樣呢?”她凄厲的笑了起來,表情有點瘋癫,“不,你和我不一樣,你成功了,你成功奪舍了一具完美的容器。”

姜棠:?

她像是在自言自語:“你是殺了連祈哥哥的心上人吧,你是奪舍了連祈哥哥心上人的身體吧,你和我沒什麽不同的,你也殺了人,你也為愛殺人,你殺一個人同我殺千千萬萬人又有什麽區別?”

“我以為、我以為你能理解我的,我們是一樣的。”旬桃單手捂着臉頰,戚戚瀝瀝的哭了起來。

姜棠震驚的瞪大了眼睛,深呼吸兩口,實在是控制不住暴躁:“誰他媽殺人了?我就是連祈的心上人,自始至終他就只有我一個人,怎麽了,你見不得我們好你就胡編亂造?”

旬桃緩緩擡頭,黑洞洞的眼睛盯着她:“姜棠姐姐,你已經陷入自己編造的謊言了,但你騙不了我的,我能看見,我能看見你的靈魂與這具身體是分開的,分明就是奪舍,別欺騙自己了。”

如鬼魅般的聲音徘徊,姜棠怔住,她明白旬桃的意思了。

她是穿書而來,本就不是這個世界的人,借住在這具身體上,正如同旬桃所說,她就是奪舍。

旬桃見她表情僵住,意識到自己說對了,放聲大笑了起來:“哈哈哈哈哈,姜棠姐姐,連祈哥哥知道你是奪舍的嗎?知道你殺過人嗎?知道你這麽肮髒不堪嗎?”

姜棠惱了,泛紅了眼:“我沒殺人!”

旬桃笑笑,歪了歪頭:“你的意思是——這具身體死後你才奪舍的嗎?那也是肮髒不堪的呀,就算你沒有殺人那又怎樣,你這可是占據了死人的身體呢。”

她睜大了眼睛,顯得無辜:“連祈哥哥不知道的吧?”

姜棠深呼吸兩下,極力控制住想要打人的沖動,問:“你究竟想怎樣?”

旬桃臉上的笑容收了收,過于蒼白的指尖反複玩着一朵青火:“我想怎樣?我當然是想要你這具身體啦,姜棠姐姐。”

“能夠容納我陰氣的容器,我還是頭一次遇到呢,這都不需要開啓陰陽回魂陣了,很快很快,我就能和和光相逢。”

“我也知道殺人是不對的,那些女孩與我無仇我也不想殺她們,但又有什麽辦法呢?沒有人可以阻擋我和和光重逢,我要殺了一切障礙,就算是逆天而行那又如何?”

“那天我剛煉成了中陰身,真巧就遇到了你,你說,你是不是就是天道給我的禮物呢?”

“那些祭品——”旬桃指尖的火光驟然放大,映出了畫面。

畫面裏,穿着純白袈裟的少年笑了笑,眼若明月,眉心的朱砂痣殷紅,含情脈脈的看了過來,嘴裏說着什麽當是聽不清。

姜棠便見旬桃癡癡的望了過去,嘴裏也在說着什麽,似乎是只有他們自己才能聽懂的唇語。

過了不久,小情侶終于結束甜蜜想起了正事。

旬桃指尖一抖,青焰漂浮到姜棠面前,此時畫面已變,是昏睡在地的謝財。

旬桃的聲音缥缈,像是從遙遠的地方傳來:“姜棠姐姐,你也不想她們被獻祭吧?”

謝財他們落入了左和光手中。

“你想怎樣!?”

旬桃眼中淚光閃閃:“我也不想讓她們死呀,你也不想她們死對不對,所以你替她們死好不好?”

姜棠啞聲,其實從旬桃說起奪舍時她已經有預感了,旬桃想要的是她的身體。

她這具由系統創造出來的,能夠容納一切神魂的身體,于旬桃而言,是最完美的容器。

見姜棠不出聲,旬桃笑笑,青色焰火中畫面又一轉:“姐姐你看,這是你的連祈哥哥哦,你看他現在——”

姜棠掀眸望去,畫面裏的少年閉着雙眸眉心緊促,鮮血從他的身上湧出,在地上蜿蜒成一條血河。

穹頂上豔麗的壁畫映襯着他臉頰蒼白,了無生機一般。

“他想要硬闖這裏呢。”旬桃笑笑,“也不看看自己是什麽實力,化神和渡劫可是泥雲之別哦,當真是不自量力,可笑。”

旬桃笑着,絲毫沒意識到對面的少女猩紅了眼,張牙舞爪的朝她撲去。

她怎麽也想不到區區金丹的人會對她動手,沒有防備的她被撲倒在地,臉上挨了巴掌。

姜棠腦中一片空白,絲毫沒有考慮過實力的差距,雙手掐着旬桃的脖頸,大顆大顆的淚珠落下,淚跡縱橫,發絲黏在臉上,像是瘋了。

不過這場景也是一瞬,當旬桃意識到自己竟被區區金丹打了,她一掌拈着火焰,豔麗的面容一下子褪去了嬌色變得森青。

姜棠跌落在一片青色焰火中。

真的沒有別的辦法了嗎?

她不是擁有巨大金手指的穿書者,也不是擁有通天機遇的穿書者,穿書那麽久,所有困難都挺過了,這次就沒有別的辦法了嗎?就不會有轉機了嗎?

唯一可以依靠的系統也沒有回應,她的心上人奄奄一息,她的夥伴落入敵人之手,現在就真真只有她一人了。

姜棠雙眼通紅,抿着唇喃喃:“答應要帶所有人平安回去,給謝財包下珍香樓,給封江時買最新的本子,給寧霧找到最好的磨劍石,還要和連祈一起,我們還有好多事沒有做過……我還有好多話要說的……”

可是她的連祈現在快要死了,她想要守護的所有人都遇險了。

不應該就這麽結束的,就算是分別,也要好好的說再見,也要當着他的面說再見。

姜棠頭一次體會到心碎絕望。

旬桃嘴角勾着一抹譏笑,要不是她沒有辦法直接奪舍這具身體,她才不會糾纏那麽久。

姜棠身上有一股力量讓她沒辦法直接殺了她。

她試過将她扔進陰陽回魂陣,也試過用記憶直接搶奪容器,皆失敗了。

沒有辦法了,除了求她自己離開這具容器,沒有別的辦法了。

“只要你将身體給我。”旬桃俯下身看她,“我答應你,我不會動他們,他們都會平安。”

少女垂着腦袋無動于衷。

旬桃跪下,眸中淚光湧動,她幾近哀求:“我只想和和光在一起,我只是想和他在一起,我可以散盡陰氣複活亡人,我可以彌補我曾犯下的所有錯,成全我們好不好?”

“還有這個——”旬桃手心浮現三顆瑩瑩閃光的珠子,“我知道你們要本源之力消除靈力風暴,只要你把身體給我,本源之力就給你好不好?只要有了你的身體,本源之力于我也無用,姜棠姐姐,你就成全我們好不好?”

她的聲音肝腸寸斷,她想到了與愛人陰陽分隔的日日夜夜。

她獻祭活人煉成容器容納陰身,左和光搜集五行本源破開鬼門。

他們都在為彼此的重逢努力着,奮不顧身不計後果,沒有人可以阻止他們的,沒有人。

不過現在有更好的辦法了,她也不想要害死那麽多人,她也不想犯下那麽多罪孽,她想要和左和光有來生來世的,他們下輩子下下輩子也要在一起的。

“姜棠姐姐,我求你,我求你成全我們,我會複活那些人,本源之力也都給你,你看,只要你死了,大家都會沒事,用你一個人來換那麽多人,你看這多好……”

“反正——反正你也是奪舍的,反正這具身體本就不屬于你,你和我是一樣的,你能理解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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