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1)

二樓沒有一個人影。

“試什麽?”麥叮咚雙膝落在地上, 用別扭的姿勢跨坐着。一時間甚至分不清誰燙。

“怨氣都沒了,沒必要再試了。”

視線裏人影模糊扭曲,大腦很難處理信息, 他憋得寧願幹脆昏過去。

唇角被拇指用力蹭了下, 他聽到衆多鐘陌執中的一個說了些什麽。

全身血液都集中在沒必要集中的地方, 低沉的聲音對他來說很難分辨清楚。

“聽不清。”麥叮咚捉住那只摸他臉的手, 又瞬間嫌棄地松開, “你發燒了,燙。”

掌下的胸膛因為悶笑震動。

麥叮咚面色不虞, 兩腿使勁一夾警告。一手撐着, 另一只手往身前胡亂抓了幾下, 摸索到鐘陌執臉上,指頭毫不留戀地蹭過眉骨和鼻梁, 找到對方的嘴唇死死壓住。

他俯下身盯着那抹金色, 兇狠地問:“你笑我?”

“你不講禮貌說親我就親我, 還敢笑我?”

視線散的不知道飄在哪個虛空,咬字都帶着喘, 熱熱的吐息更是零散急促,吹的鐘陌執笑不出來。

更別說因為附身靠過來的地方。

鐘陌執順從地仰躺在地, 緩緩曲腿,手掌落在麥叮咚膝蓋上, 只有喉結暴露了他的心思。

又吐出幾個音節。

依舊聽不清晰。掌心壓在唇上, 對方說話的氣息順着指縫溢出,麥叮咚伏的更低, 皺着眉扭頭,略微松開手把耳朵湊上去,“說什麽呢, 大聲點。”

“對不起。”

“嗯。”他滿意地點點頭。

“你不舒服。”

“對。”麥叮咚煩躁的把鐘陌執的嘴唇捏起來,“所以別說話了,帶我下樓。”

門不知什麽時候關了起來,膝蓋上的手忽然撤開落在肩上。

天旋地轉,位置交換。

陷入地毯,壓住他的人結實的不像人。

吊燈的光線擦過對方的發絲,逆光之下,他的雙眼顯得更亮,隐隐讓人心生退縮的沖動。

麥叮咚心裏叫停,可喉嚨幹的幾乎發痛,只能見着對方逐漸壓低。

柔軟落在眉心,他聽見一個聲音說:“信任我就好。”

所有話語全部被吞吃幹淨。

他心裏首先冒頭的想法,并不是又被男人親吻的錯愕,而是對這人邊道歉邊犯錯的惡劣行徑的鄙夷。

受影響到現在光是靠意志力強忍,此刻唇部的輾轉倒像久旱逢寒霖。

糊成一團熱氣的大腦也逐漸清醒起來。

似貼非貼的距離,麥叮咚纾解一些擡眼,聲線總算沒那麽黏糊,“還沒結束。”

“嗯。”從善如流,他含笑又貼上,這次就沒了安撫味道,顯得有些兇狠。

麥叮咚呼吸不暢,剛清醒的大腦又因為缺氧迷糊起來,橫起小臂在身前,對方才不情願地退開。

“我的意思是,這個世界怎麽還沒結束。”

一字一句,咬牙切齒。

不僅是他兩頰飄紅聲音不穩,鐘陌執雖然沒喘的要斷氣,但餍足之下也是胸膛起伏,早丢了游刃有餘。

這發現讓麥叮咚有些得意,把下唇的濕潤含了咽下去。他動動手指,擡起胳膊随手掐住讓他不舒服的玩意兒。

“...”

麥叮咚歪頭,又忽的沉默了。

他聽到鐘陌執高深莫測地吐出一個字。

“嗯。”

棉花。

仿佛回到了修道院的冰天雪地裏,四周一片白色,只是腳下踩的是棉花。

恍恍惚惚間,視野裏所有東西全部消失,又猛地聚成實體。

不是修道院,也不是洗浴城。

遮天的黑霧緩慢散開,翻滾熔岩與冰冷刺骨存在于一個空間。

“這是哪裏?”幾乎能抽出靈魂的舒坦還沒消散,麥叮咚兩腿打顫,腳上還踩着洗浴城的拖鞋。

他先是連忙低頭确認僅剩的褲子還在,見它被好好拉上了才松氣打量四周。

小心往前走了步,黑紅的岩石似乎擁有意識,将熔岩抖至一邊,防止灼傷到這位陌生來客。迎面而來的風雪也擦過他往邊上吹去。

雖然不想承認,但随着接觸變多,麥叮咚可以篤定地說,這是炸鬼的世界。

幾秒前,鐘陌執在擡起下巴吞咽之後,似乎是亢奮滿足到極致,竟然整個人瞬間化成黑霧——

然後他就出現在了這裏。

顯然猜的沒錯。麥叮咚停在一塊岩石頂上,等待紅色的影子急速接近。

他認識這人,是那天和鐘陌執待在一起的炸鬼。

女人相貌豔麗,她甩開肩上卷曲長發愣愣地問:“你怎麽能來這裏。”

“應該是…他帶我來的吧。”麥叮咚撓臉,條件反射抿着嘴唇——被啃的發紅發痛。

“哦——”壺月若有所思拉長聲音,把手遞到麥叮咚身前,“上次見面不太愉快,不好意思了。”

麥叮咚含糊地應了聲,虛虛地同壺月握過手。她說的沒錯,之前确實鬧得他不痛快,那就沒必要裝作毫不介意的樣子。

“這是哪裏?”他心虛地把衣角褶皺撫平,盡力忘掉剛才被搓來揉去的記憶,腳下已經徹底被熔漿包圍。

“家。”

“家?”

一望無際,寸草不生。

壺月了然,撩開裙擺側蹲下,低頭用指尖去碰溫度極高的液體,“它會變的。如果主上在向你求偶的話?”

“求,求偶?”

“用人類的話來說...示愛?”

麥叮咚尴尬地幹笑,沒法自欺欺人地反駁。體溫已經完全恢複正常,就是恢複的前戲讓人臊的慌。

他沒見過這麽難纏的人。只是硌得慌不小心掐了一下,就被壓着反啃了半天。

不知多遠的地方飄來一陣哨聲,壺月麻溜地起身,對麥叮咚抱歉道:“有怨氣溢出,我需要離開了。下次再見的話,希望主上已經成功。”

她狡黠地眨眼,瞬間就失去蹤跡。

已經倦于摳對方那暧昧字眼,麥叮咚揉按兩下額角,默默地站在火海中央,等待鐘陌執恢複平靜後帶他出去。

一秒、兩秒。

數到三,時空扭曲,視野變換。怨氣世界也徹底消散。

哐當連着幾聲,伴随着時巫的喊痛,一連串的人陸續摔落在地上,他被壓住胳膊,哀嚎地掀開人起身,動作太快,後腦勺撞着茶幾,帶着已經涼了的茶杯摔落在地,茶水四濺。

麥叮咚迅速擡腳避開,旋即又跺兩下腳,不是洗浴城趿拉板,是他的運動鞋。屁股下沙發的觸感讓人安心無比。

屋外已恢複晴天,所有外來者都在時空崩塌的裂縫被傾倒出來。現實的鐘表似是只走了沒幾步,但每個人都經歷過死裏逃生,帶着疲憊倦意。

“所有被拉進去的人,都會在怨氣載體附近脫離。”陸世延攙起一人,主動對麥叮咚解釋,不忘稱職地從扯起桌上電話,對那頭說:“人都已經出來了,喊後勤人員過來吧。”

門被譚戈落鎖,他環胸靠牆,對外還是那副一板一眼的樣子,“請各位稍等再離開。”

劫後餘生的衆人雖然吵鬧,但也沒人出聲反駁他——怎麽逃出來的,大部分人心裏還是清楚。

麥叮咚手上拿着那個水晶球,它不再蒙灰破舊。

“修道院?”手腕轉動兩下,白色細閃在玻璃內如同飄雪,落在小巧的建築群上。

麥叮咚額頭抵着玻璃看的出神,一下被出現在玻璃球對面的眼睛吓得收聲。那人用指頭彈了下玻璃,正好把水晶球磕在麥叮咚額頭上。

他倏地放下,打算惡狠狠瞪鐘陌執一眼,可視線半路拐彎,飛到鐘陌執唇角和他的喉結上去了。

記憶浮現,一下蔫了下去,麥叮咚扭頭,佯裝看屋外風景。

“生氣了?”

胸腔抵住麥叮咚的膝蓋搖晃,鐘陌執蹲在沙發前,揚起下巴去逗他,“下次會問你的。”

也不知說的是接吻,還是別的什麽。

麥叮咚耳尖抖了兩下,不自覺又浮了桃紅,心想這人掉了矜貴馬甲以後果然難纏的厲害。

“你還不走?”

循聲看去,陸世延早撩開窗在那吐煙。

他對鐘陌執努努嘴,“另外一個總部來的人很事兒逼,你盡早走吧。”

有人和他要煙,陸世延遞去一根就轉身,全當這些日子沒見到過炸鬼過來。

“你們關系這麽惡劣?”麥叮咚垂眼,不解地望進對方雙目裏。

鐘陌執不急不慢牽起麥叮咚的手,幫他把戒指扭轉帶好,微微颔首,“我确實要離開一下。壺月那邊有些麻煩。”

“走了?”

“嗯。”視線上移,鐘陌執沉默半晌,擡手把麥叮咚襯衫第一顆扣子扣上,這才輕輕捏住他的下巴認真說:“信任我。任何時候都可以喊我。”

“嗯...”

麥叮咚盯着他,不由聯想到那片被稱作“家”的火焰之地,沉重地點點頭補充說:“随時來我家做客。”

“不僅是做客。”

不等麥叮咚反應過來,落在膝頭的手上滑,一下落在腿根處,對方順勢站起,俯身湊在他的耳邊淡淡道:“再繼續做那樣的。”

麥叮咚嘴唇翕動,因為耳垂忽然的啄吻渾身打顫。他嘶聲想去推,對方卻先一步退開,輕松一躍,轉眼蹲在窗戶邊沿。

冷峻的側臉沾染了缭繞煙霧,高層風大,發絲被吹的攏在耳後,他把後腦勺往後靠看向麥叮咚,“很快就見。”

在幾人驚呼中,他松開指頭,輕巧跳下。

“我操!”叼煙的男人連忙探出半截身子去找,已經找不到那人一點影子。

麥叮咚掂了兩下水晶球默不作聲。

不知怎麽的,比起除怨師對炸鬼的忌憚戒備,他倒覺得炸鬼挺孤獨無辜的。明明做着清除怨氣的事兒,卻獨來獨往撈不着任何人的感謝。

不說那些暧昧舉動,也是炸鬼教他怎麽最大程度地使出自己的能力。

思緒被細密的水霧打斷。他揚起頭,才發現房間四角都裝着小巧的花灑裝置。

眼前被遞過來一顆藥丸,麥叮咚随手接過。

“吃吧。”時巫小聲說,自己已經咔嘣咬碎咽下。

沒多疑慮,麥叮咚捏着塞進嘴裏。沒有想象中的苦味,倒是絲絲回甘。

嘈雜的人群悉悉索索仰頭尋找水霧來源,陸世延掐滅煙關窗,閉口等候吵鬧聲平息。

不出一會兒,沒咽下糖丸的人就開始昏沉目眩、嘴唇發麻,最終癱軟在地上。

譚戈擰瑣開門,側身讓門外等待多時的人輕腳走入。

幾個工作人員都站着忙碌,麥叮咚也不好獨自坐在沙發,幹脆踮起腳尖走到門外,好奇地等待屋子裏的人被搬完。

“帶他們去哪裏?”他虛聲問時巫。

“怨靈的存在要是傳出去會很麻煩。”時巫用食指指着樓上,略帶得意,“引導記憶後再放出去。”

“所以我做外勤員的時候給我喝藥?”

“對。你到底哪來的,遇上這些事情不害怕嗎?”時巫挑眉,有點遲疑地問:“真怪,明明感覺你什麽能力也沒有。”

“害怕。但是就接受呗。”

遠處陸世延招招手,時巫頓時縮起脖子,臉都皺在了一起,他搓搓鼻尖聽話地過去挨罵。

房間內外都沒了人影。

連軸轉走了兩個怨靈世界,麥叮咚也疲憊到極點。

沒必要坐着等人安排,他幹脆揉着發酸的腰部往樓下走,懶洋洋地對探出頭打量的人點頭。

一人冷不丁略帶崇拜地開口:“你怎麽做到的?”

“哈?”麥叮咚在玻璃門前停下,不解地歪頭。

女孩把他從腳嗅到脖子,推了推眼鏡神神秘秘說:“好厲害。前幾天那小子還冷嘲熱諷,今天怎麽對你細聲細氣的。”

“時巫?”

“昂,金扣子臭臉男一個。”她招招手,後面一窩蜂堆了一群人,“他們都賭你走不出來,結果看着狀态還挺好。”

都說他無能力,麥叮咚聳聳肩,“我看着真的很弱?”

“也不叫弱。”她醞釀一下,換了措辭,“雖然長得俊,但是完全沒攻擊性。我挺喜歡的。”

“你喜歡幹屁啊?”後邊人笑她。

“閉嘴吧你。陸世延親自把他請回來加入除怨師的,能輕易死了麽。押的錢全輸光你活該。”

“喲你還挺會見風使舵啊。”

幾個人嚷嚷就要吵起來。麥叮咚興致缺缺地擡腳,只想快點回家陷入被窩裏。

剛轉身鼻子就撞了下,他悶哼松開手,水晶球咕嚕滾到了對方腳下。

瞬間,原本瞧熱鬧的工作人員潮水一樣退回去,仿佛剛才的聲音只是幻覺。

女孩掩飾一樣把鍵盤敲得咔咔響,小心翼翼地喊了聲溫哥。

麥叮咚俯身想撿,誰知道那高跟鞋直接踩在水晶球上面,甚至毫無尊重可言地碾了兩下。

“這東西不能帶走。你是哪裏來的?”男性嗓音,拖腔拉調又居高臨下,“怎麽沒拉過去消除記憶。”

麥叮咚困意漸濃,懶地去争個上下,幹脆點頭笑道:“我消除過了,這就走。”

細長的胳膊橫在前面,“喊你走了麽,小地方的人真不懂事兒。”

“不然呢?”很少和人争吵,麥叮咚被這人的敵意弄得有些愠怒。

“說清楚身份。偷這東西去哪裏?”

“偷?如果不能拿我很抱歉,請您拿走。我只想回去睡覺。”

“哈?還挺理直氣壯。”

兩側辦公室裏都大氣不敢出。

麥叮咚往左他往左,往右他往右,明顯鐵了心想讓他這“小偷”就地伏法。

“讓他走。”陸世延收拾好時巫,趕緊小跑過來,“這新來的除怨師,不是外人。”

“哦——”對方嬉皮笑臉讓開,一腳把水晶球踢到麥叮咚鞋邊,“那說清楚不就行了。能力不大,脾氣不小。”

剛說完,不知道他使了什麽招式,頓時走廊邪風竄起,吹到皮膚上忽冷忽熱。

麥叮咚心裏憋得慌。分明是這人上來就擅自下定論,行為舉止也沒有一點禮貌。看邊上職員的神情,這應該還是個厲害人物。

又郁悶又委屈,他又不想折騰,幹脆沉默地往前走。

遠遠還能聽到那人說什麽“小地方”、“新來的”的字眼,麥叮咚直接捂住耳朵。

走出修道院,城市霓虹燈的閃爍讓人懷念。

他擡起頭,怔怔地望着一只指甲蓋大小的飛蛾。那蛾繞着杆子飛兩圈,旋即用力撲上冷白的燈上。

燈下炸物攤老板與人聊的火熱。蛾子還在一下一下地撲騰,不知盡頭。

聞不見炸物的味道,他幹吸一下鼻子,回過神來緩慢地拉緊外套。

離開家鄉許久,心底忽然也滲了點寂寞來。攤開手掌,無名指套着純黑戒指,手腕圈繞兩道桃木珠串。

要是以前深秋,阿婆早就開始幫他織毛線手套,就怕他不能入冬帶上生了凍瘡。

一人站在人行道邊,他恍惚覺得他就像個走出考場後,卻發現沒有親人會等候關心的學生。

本還能靠聞美食的味兒愉悅愉悅,這下嗅覺又不知不覺丢了。

鼻子發酸,連帶眼睛一圈都泛起紅。麥叮咚趕緊擡起下巴把水霧眨幹淨,想着緩緩再喊車回家。

他更加厭惡那些惡臭的怨氣。

肩膀被拍了下。麥叮咚顧不上回頭,先狼狽地擦擦眼睛。

“別放心上,譚戈和剛才的人是總部來的,脾氣都大,我幫你教訓過了。”

“懶得放心上。”

發現人情緒不對,陸世延也不多問,抛了下車鑰匙道:“送你回去。”

車子開的很平緩,等停在書店門口麥叮咚都快阖眼沉睡。

“回去好好休息幾天,做些自己的事情。過段時間我再來找你。”

麥叮咚迷瞪地解開安全帶,下車前又聽對方真誠地道謝:“時巫的事情還是謝了。那把匕首也很感謝你能交給我們保管。”

“沒事。”胡亂招招手,他兩步倒在門上,用力把訛獸給拍出來。

再後來的事情全然不記得,只知道自己陷入了長長的酣睡。

在夢中,他還是那棵桃木。

只是這次祈福的人是個生面孔。

葉子沙沙,一截沒系緊的金字紅絲帶随風吹落,悠悠落在那人的手心中。他舉起手臂,将絲帶重新系好。

麥叮咚有些瑟縮,總覺得這位陌生人與村民有些不同。硬要說清楚的話,祈福者求的是福樹庇佑,而他——

盯得就只是這棵樹。

落在枝幹上的手并未撤離,反而捏住一片葉子,拇指在葉片脈絡上緩慢摩挲,人類的溫度傳遞過來,燙的桃木急忙讓葉片脫落。

“好嫩。”男人把葉片藏在手心,掀起眼皮肆意打量,甚至将手掌貼在了樹皮上。

他探究餍足的視線,與洗浴城裏完全重疊。

麥叮咚搖搖葉子,幹巴地說了句:“手好燙,你好燒啊。”

“什麽好燒?”

“啊!”一個鯉魚打挺坐起,身上的薄毯子滑落,麥叮咚扶着額頭大喘氣,半天才回過神。

訛獸蹲在單人床邊上,磨磨牙,“做什麽美夢呢?”

“沒美夢。”

“哦——”訛獸揶揄地舉起手指,意味不明地拉長聲音。

順着視線看過去,麥叮咚臉頰紅的滴血,尴尬地又把薄毯拉到腿上蓋着,“發生了點事情。”

“什麽事情?”

不是違法犯罪的事兒,他也不喜歡瞞着,但視線落在訛獸還帶着嬰兒肥的臉上,麥叮咚支吾半天,最終洩氣地阖眼,試圖獨自消化再放松下來,“沒什麽。”

“上次抱你的那個男的親你?”

“你怎麽知道。”

“嘴像兩根香腸。”

“哦…”

“他弄你啊?”

這話剛說完,床上的人徹底大腦宕機,把自己全埋進了毯子,“別說了!”

“弄就弄呗,還挺害羞。小爺不歧視。”

麥叮咚一腳踢開他,套上棉拖鞋噔噔往門外跑,也不知道和誰賭氣,把店裏燈全按亮,大力把店門打開又去刷牙洗漱。

腳踩的哐哐響。

“大白天的。”訛獸跳到雜物櫃頂上,取了雞毛撣開始打掃衛生,不忘補充一句:“色色就色色。”

“我們沒有!”

“他用啥弄你。”

麥叮咚不說話,眼睛又不自主飄到嘴唇上去。

“哦,曉得了。”

意識到已經暴露,麥叮咚氣勢一下蔫了下去,直接閉嘴開始收拾書籍。

“啥感覺?”訛獸更來勁,幹脆跳到麥叮咚邊上追問。

“別嚷嚷了。”麥叮咚直接逃開,躲在長桌後取出電腦開機,顧左而言他,“店裏沒出問題吧?”

“阿吉男朋友過來,我就喊她回家了。店裏沒事兒。”

麥叮咚嗯了聲,猶豫幾秒,往浏覽器輸入了一串地名——是刻在水晶球裏側的文字。

回車鍵敲下,最頂上是一條許多年前的新聞。

大體上是一個老修道院因為被惡意縱火,活活燒死七十餘人的慘案。後來這處征收重建,推地建了一所醫院,轟動一時的案件也逐漸被人遺忘。

光标滑動,把新聞拉到最底部,只有寥寥幾條評論。

一條條讀過去,随手一刷新,多了一條最新評論。

麥叮咚湊近一些,随後急忙探頭對訛獸喊道:“大鵝,檢查一下E架二排第六本書。”

評論的時間沒問題,可評論內容卻明确寫着書店的地址。

訛獸麻溜跑過去,娴熟地抽出那本書,捏住書脊抖了兩下。

一張邊沿燙金的信封墜落在地。

“又來一封信!”他跳起來用力抛擲,将信斜抛到桌子上。

麥叮咚微不可察地顫抖,沒有立刻去拆開信封,而是緩慢看向了店外的車流。

煎餅攤子前熙熙攘攘,油香味一陣陣飄入鼻腔。

他忽然聞得見了。

指頭在發抖,他有些發愣,在訛獸的催促下急忙拿起信封。

依舊是紋理古樸的紙張,依舊是言簡意赅的幾個字。

胡亂掃視過去,麥叮咚緊張的吞咽,一下說不出話來。

訛獸着急,一把接過來念出聲:“已為學英為你尋回嗅覺。”

“學英是誰?”

“阿婆的名字。”

他沉默一下,看向下一行,“桃木性溫,不受怨氣侵擾,但還請萬事小心。”

“它什麽都知道。”麥叮咚渾身發冷,指甲用力地嵌入皮肉裏,“我要見它。”

“怎麽見?”訛獸揚眉,他心裏清楚,麥叮咚一旦碰上阿婆的事情就很難冷靜。

果不其然,對方用力合上電腦,眉眼是出奇的認真,“怨氣。它第一次遞信就是我碰上怨氣後,只要不斷接觸怨氣,它還會出現的。”

“喂!”訛獸跟上去,“你才剛回來就想走?”

麥叮咚不吭聲,站在門口撥通陸世延的電話。

話筒被對面捂住,可以依稀分辨出熟悉的互罵聲。等待一會兒,盈滿怒氣的聲音才響起,“喂小麥,有事兒嗎?”

“有任務嗎?帶我一起。”

漫長的沉默。

陸世延倉促撂下一句沒有,話筒就又被捂住,随後是更為劍拔弩張的争吵。

“啪”的一下,陸世延手被打開,随後茍糖樂呵呵說:“問的巧了。譚戈他們要帶倆年輕人回去參加任務,涉及城市評級。本來說時巫和另外個人的。我覺得你不錯,你覺得呢?”

“覺得你娘!”陸世延暴怒奪過手機,又佯裝溫柔說:“你好好休息,我們找好人選了。”

然後就傳來忙音,電話被挂斷。

明白陸世延是覺得他初來乍到,不想讓他一直冒險。又不好直接說他是桃木成人不用擔心,麥叮咚只是默默撥過去。

得,這下直接關機了。

接過訛獸遞來的手抓餅,麥叮咚咬了一口,靜靜等待電話打進來。他賭茍糖會躲起來聯系他。

果然,陌生號碼打了進來。

“喂?”

“接着說。你覺得呢?”

“可以去。”看看訛獸亮晶晶的兔眼,他又補充說:“能兩個人嗎?”

“我幫你去溝通。身份信息發給我,機票信息發你手機上。”

挂斷前,茍糖幽幽來了句:“下次找到寶貝可以上貢給我。”

麥叮咚睡足覺以後神清氣爽,肆意揉捏訛獸的臉蛋笑着應下。

在他的構想中,就是坐上飛機到達目的地,像上次一樣觸碰怨氣載體進入怨靈世界。

事實上差的遠了。

下了飛機,引路人把他倆帶上了下一架。

幾次輾轉,直到兩人逐漸麻木才到達旅行的終點:所見之地都是幹燥的沙礫與黃沙。

茍糖說的沒錯,除了一位領隊,其餘的都是年輕人。比較棘手的是——惹火低胸罩衫、皮裙長靴,皮卡邊上的高瘦男人就是前面說話帶刺的“溫哥”。

“小孩兒們都過來吧。”他把西部帽扣在發頂,點齊人數後就開始分發物資。

水壺、工具包,以及通訊設備。

“你怎麽還多帶一個人過來?”時巫在陌生除怨師面前毫不露怯,接過物資清點好。

麥叮咚拍拍訛獸的發頂,“怕他在家裏寂寞。”

想接過他的那份東西,誰知道那手硬生生在他眼前轉個彎,擡起頭,溫是熟悉的嘲弄,“失去小命可就不寂寞了。”

眼睛被地表熱浪熏得難受,麥叮咚擡手把東西接過來,也沒生氣,“謝謝關心。”

越野車橫停四五輛,其餘沒見過的年輕除怨師自動圍在溫哥身後,都想與他一輛車走。

擡眼看去,他們基本上互相認識,對他和時巫這倆“小地方”除怨師毫無興趣。

簡短說了幾句,麥叮咚才明白這次除怨任務的主要目的:評比。

大體就是三人一組共同行動,進行除怨和找尋寶物,等活着走出來以後進行個人和小組打分,最終影響明年每個城市除怨師協會的經費分配。

訛獸藏在麥叮咚身後躲太陽,探出頭問:“如果死了呢?”

有人傲氣地嗤笑:“你們那地方不簽生死狀麽?”

雖然早有感覺,但麥叮咚沒料到別的地方對“小地方”歧視這麽嚴重。

他扯了下帽衫,兜上帽子遮擋烈曬,面不改色地認真回答:“簽的。”

無盡沙丘中心,車輪飛馳滾過寬闊公路,卷起燥熱的飛塵。

雨刷器堆積了一層黃沙,他們這輛車行駛的落後,已經被前側車隊甩下一截。麥叮咚坐在副駕駛,徹底看不到時巫的影子。

“他怎麽這樣!”訛獸卡在後座,已經念叨到現在。

後座右側的短發女孩早習以為常,她自嘲道:“沒人規定一個城市的要在一起行動。慕強心理也挺正常的。”

司機瞥過後視鏡。另一位組員也是女孩,清冷的神情讓人不想接近。

她默默地翻閱手裏材料,沉默不語。

麥叮咚往陰影裏縮了縮,問司機:“我們要開到哪裏去?”

“不知道。”

細氣的聲線忽然響起,女孩的聲音是與相貌不符的溫柔,“你知道魔鬼的海嗎?”

麥叮咚扭頭,“因為沙漠氣溫差,地面倒映藍天嗎?”

“對。”她把文件合上放入包裏,擡眼對麥叮咚颔首,“怨靈世界就是這樣,是虛的。我們不是走進去,而是等一個契機進入它。”

慢吞吞的話語叫人心生好感。

“謝謝。”窗外丘脊線連片,副駕駛的年輕人遙望遠處,側臉被烤的發紅。

就像她說的,越野車爬過山丘與公路,不知哪裏是盡頭。

風拂過幹燥的沙粒,摩擦出振耳的轟隆聲。鳴沙之下,前側的車放緩速度,車屁股打了幾個轉,最終橫停在路中央。

司機連忙打方向盤。柏油路車轍淩亂,一車昏昏欲睡的人東倒西歪,當車輪打滑陷入沙內時,“哐當”一聲,麥叮咚頭部撞在了側玻璃上。

“什麽情況?”搖下車窗,司機一嗓子還沒喊完,頭部被胳膊肘用力一錘,随後被按在方向盤上。

一人探進來,急躁地吼道:“物資都拿過來。”

“你這是犯規!”短發女生手抖着要去取通訊器,身側的玻璃被猛地擊碎,她頓時驚慌地尖叫。

“別叫行嗎。”一只手扯住她的頭發,按她腦袋往前座砸,“拿過來就行,這麽多話呢。”

背包被黑色長棍挑走,訛獸握拳想跳出去揍人,被麥叮咚眼神安撫下來。

他們拿的是槍。

兩手攤開舉起,麥叮咚任由車門被拉開,熱浪卷沙撲面而來。安全帶被解開,金屬扣彈在臉上撞得他皮肉疼。

“細皮嫩肉的,來這兒參加什麽比賽啊。”拎起包甩在背上,在溫哥面前沉默寡言的男子順手在人臉上摸了一把,連吹幾聲口哨。

這訛獸忍不了。他關節捏的發白,頓時狂風隆隆作響,從遠處翻湧襲來,車外的人重心不穩,一下被卷到陷入沙地。

麥叮咚心一跳,在他們暴起舉槍前,眼疾手快拉上車門,探身單手抓住方向盤,“走!”

前輪瘋狂打轉,槍口已經對準車輪,槍響之前,車子啓動碾過沙丘,拐彎繞路駛上公路。

“那群瘋子!”車窗漏風,皮座上都是細沙。女孩奔潰大喊,“物資全沒了!”

一直不做聲的女生忽然提醒她,“‘慕強心理可以理解’,這是你說的。”

“弱肉強食,所以溫不會管這些,我們活下去就好。”

頓時無言。

“等一下。”瞥過後視鏡,一個黑點躍上地平線。麥叮咚太陽穴突突跳,猛地拽過司機的胳膊——

砰!

子彈擦過輪子射入地面。

司機額角流血,被迫集中精神踩下油門,躲避後側的子彈。

即使已經搶到物資,那些人格外亢奮,完全将這組沒有競争力的人當做獵物,在公路上演追擊戰。

女孩拉住椅背穩住,驚喜地指着前側:“追上溫哥他們了!”

“沒有用的。”

話音剛落,又是幾枚子彈擦過。

車載音樂振耳響亮,溫帶着墨鏡躺在副駕駛,随着律動搖擺。時巫慌亂地拍車門,試圖讓領隊制止這些行為。

絕望的是沒人在乎,前側的車齊齊往公路邊沿開,仿佛為這場追逐讓道。

司機不斷粗聲喘氣,麥叮咚強作鎮定,曲腿大膽起身,換上駕駛位,“我來開。”

車輛行駛向前,路過時甚至有人搖下車窗探出頭看熱鬧,大聲歡呼:“加油!”

麥叮咚直視前方,衛衣帽子被吹得亂顫,他猛打方向盤,從兩車中間斜插出去。

“沙子裏會被打到的!”女生慌亂無比。

皮膚辣痛,唇部已經幹的起皮。麥叮咚單手擺正後視鏡,輕輕看了眼身後遮天蔽日的黑色,說道:“‘魔鬼的海’,到了。”

剛才歡呼的男子來不及坐回去,他皺眉大喊,“沙塵暴來了?”

頭皮一麻,伸手去摸已是一手血。以為是沙礫擊中,再去摸,竟然捏下來一只帶翅的千足肉蟲。

“都關窗!”他驚呼搖下車窗,一甩車尾跟上麥叮咚的那輛車。

不一會兒,密密麻麻的肉蟲都收起翅膀,擠在每輛車的車頂啃咬蠕動,試圖找到裏面的人類産卵。

車子的急速行駛絲毫不影響它們的行動。

所有車一同往沙漠深處飛馳,四處是驚叫與蟲咬車廂的聲音。

因為開離的早,麥叮咚車上還算幹淨。一張符被拍在車頂,他微微側頭,只見女孩面無表情地念了兩句,随後蟲子像是被按了暫停鍵,但也只維持了幾秒。

心裏了然,麥叮咚抓緊方向盤,攤開手掌撐在車廂上側,輕輕吐息一下,手下用力。

瞬間所有蠕蟲四濺,黑氣全部噴射出去。

“我天,你好厲害。”她驚喜地湊過去,甚至有些結巴。

捏住蟲子往外丢的訛獸也有些愣怔,沒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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