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第二輪休息是被饑餓感喚醒。

江楠睜眼時病房內沒有人,原本半躺的病床被放平,他仰面對着天花,稍稍側臉,也能看到那扇沒裝防護欄的窗。

大約是怕風灌得太多,玻璃窗關了大半,只留了一條小縫,但那也足夠讓他看清,外面天黑了。

他應該沒睡多久。

原本以為,一覺睡醒一切都會回到原來的時間,但腹中的饑餓感及小腿上的疼痛感都無不在告訴他,全都是真的。

睡着前賀祈之說的病號餐不在房內,江楠用雙手支起上半身,視線在病房內轉了一圈,目光所及,都沒有吃的。

他忽然記得安伯給他塞了一塊壓縮餅幹,當時沒吃完放進了褲兜裏的。

伸手進褲兜,驚覺兜裏空空如也,低下頭才反應過來自己穿得是病號服。

塞着餅幹的校服不知換到哪兒去了。

現在的情況,他也沒心思想是誰給他換的衣服褲子。

“哎,你怎麽坐起來了?”像是聲音推開的門,人再跟在後頭,一名護士手裏捧着一份餐走入,“沒壓着腿吧?可別把傷口整裂了。”

“我沒事,沒壓到。”江楠回答着,目光卻都是落在護士手中的病號餐上。

江楠這會饑腸辘辘,顧不得別人怎麽看了。

護士倒不急着把飯放到他面前,給他搖起床,移動了桌板,才把病號餐放到他面前:“你營養不良,要多吃點,”

江楠嗅着飯菜的香味,垂涎三尺,還是禮貌作答:“好,謝謝護士姐姐。”

“不用謝我,這是賀中校要我送來的。”護士說,“賀中校人可好了,長得也好看,你來醫院的時候還是他抱着來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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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因為他打了自己一槍。

江楠腹诽着,明面上也沒多說別的:“那麻煩姐姐替我給他說聲謝謝。”

護士答應下,看他吃得津津有味,沒忍住問:“江楠,我問問你啊,你之前是打了什麽針,還是吃了什麽東西嗎?你血液裏含帶的葡萄糖有些多。”

看來賀祈之已經把自己的名字告訴了別人,不知道別的東西有沒有說……

江楠擡頭,對這兩個問題只搖了搖頭,說:“我不知道。”

“是不記得了嗎?”

也算是不記得吧……

江楠順着她的話點點頭:“不記得了。”

護士臉上帶着遺憾,“好吧,那你先吃啊,我不打擾你了,有事按一下這個鈴哈。”

賀祈之大概沒說別的。

江楠“嗯”一聲,沒去看護士離開的背影。

說來也怪,如果他真的有個五十年沒吃東西,那為什麽饑餓感來得這麽晚呢?而且這五十年來他是靠什麽活下來的呢?

這些問題連他自己也不知道。

他隐約覺得方才護士姐姐說的葡萄糖是其中一個因素,更詳細的,指不定等賀祈之的人回來,就會有結果了。

***

“兔崽子們,回到哪了?”

醫院大門外,賀祈之沖着對講機吼了一聲,等對講機發出“滋滋”兩聲後,終于收到那頭的聲音。

伊丹脆生生的嗓音從對講機裏傳來:“哎喲老大,吓死我了。下午叫我們的時候旁邊是有什麽人嗎?這麽嚴肅,吓死個人啊。”

伊青的聲音跟着傳來:“是有領導下來了嗎?”

“有個屁的領導。”賀祈之坐在花基邊上點着一根煙,暢快的抽了一口,說:“我在別人面前不得樹立一點威嚴的形象嘛。”

伊丹:“你還真是過分啊,對着個小O要拉着一張臉嗎?”

“啧。”賀祈之吐出一個煙圈,“這個Omega不簡單,你們帶回來的都是重要資料,一根發絲都別丢了啊!”

伊青說:“您可真會為難人。”

伊丹像是在伊青對相聲:“那不然怎麽是男人呢。”

“你倆沒完了是吧。”

伊丹接着說:“有完了那還是目無軍紀的‘酒吧’嗎?”

伊青說:“那就是有規有矩的清吧了。”

“夠了相聲二人組。”賀祈之給他們逗得發笑,但還是很快把話題轉了回來:“說正事,還有多久回到?”

“已經在基地門口啦,遞個通行證,做了基礎檢查就能過。”

賀祈之:“行,待會醫院門口見,我聯系一下萬裏和嘉名。”

“好嘞老大。”

賀祈之操作了一下對講機,調頻至更遠些的蘇萬裏,“喂”了五六聲,那邊才有了蘇萬裏的聲音:“老大。”

“‘楊萬裏’,怎麽樣啊?”賀祈之喊着蘇萬裏的外號,将煙碾滅,丢到一旁垃圾桶上的煙灰池。

蘇萬裏對此已經見怪不怪,他沉着性子回答:“安伯不肯回來,我和嘉名帶人跟了一路,路上遇到一批變異者,已經解決了,無人受傷,安伯也安然無恙。”

“好樣的,把安伯平安帶回來,我就給你們都買一只雞腿!”

“老大,你不過來了?”對講機內傳來另一個較為獨特的嗓音,是餘嘉名。

賀祈之:“嗯。今天中午帶回去的那個Omega,他那邊有點問題。”

“丹青先回去是因為他的事嗎?”

“對。”賀祈之應着,看到遠方開來的越野車,打算盡快結束話題:“你們盡量在兩天之內把安伯帶回來,抓一個人我們已經用了三天了,太慢。後天他再不願意走,直接打暈了扛回來。”

餘嘉名在那邊壓低了聲音:“嘁,要不是看他是抗體攜帶者,我昨天就把他打暈帶走了好吧。”

“打得過他嗎你?”

餘嘉名:“誰知道呢。”

遠方一輛越野車越開越近,速度越發緩慢,就要在面前停下,“好了,丹青回來了。你們任務注意安全。”

“好的老大。”

“知道了老大。”

越野車在面前停下,賀祈之打開後座車門,看見兩個同隊的下屬。

除了固定隊員,關于懷疑江楠來自五十年前這一事還不好和旁人說,便對裏頭兩個正襟危坐的下屬示意,讓他們下車。

倆人下了車,賀祈之便讓他們早些回去休息,最近算是太平,值夜也還沒輪到他們。

賀祈之上了後座,接過副駕駛上的伊青遞來的兩個密封袋,一個裝着頭發,另外一個裝着他們說的日記本。

“你們看了嗎?”賀祈之拿出日記本,翻開第一頁,“先找個位置停車,別堵在醫院門口。”

伊青:“怕時間來不及,就只看了前面一點。”

伊丹:“應該是幾十年前一個醫生的日記,書皮很舊,裏面的紙都黃了,看了一下日期,确實是五十多年前的産物。”

賀祈之眉毛一跳,悶不做聲的一頁頁往下翻。

日記開始寫的都是生活和工作上的一些小事,這人并不打算每日寫一跳,而且累積了兩三天,才将這兩三天內發生的趣事給寫下。

賀祈之想到江楠所說的4567年,便幹脆一翻翻到底,從最後幾頁開始一探究竟。

這一翻沒到底,倒是翻到了4551年的一篇,這一日的日記算長,按照随手一翻就能翻到的紙業狀态來看,曾經那位醫生應該在這一頁停留過許久。

他掃了兩眼,這一頁的內容大概就是訴說了4551年A/O病毒爆發的中等時期、疫苗研究不成功這一事,這位醫生在文字裏表示,他們沒有更加先進的技術,沒有更能抵抗這種病毒的抗體,疫苗幾乎是不可能完成的。

賀祈之不得不同意他所寫下的這些話,畢竟到了今天,他們依靠安伯體內抗體研究出的疫苗,也僅有控制作用,并不能将病毒消滅。

那江楠從五十年前延續至今的生命,是否能說明他有着重要作用?

帶着這個疑問他繼續往下翻頁,接下來的每一頁醫生都在痛苦的表示,這個世界可能要被摧毀了。

日子一天天過去,醫生的日記越發不正常,他開始在秘密研究一種藥物,一種類似于能讓人冬眠的藥物。早上他是一個正常的醫生,但到了晚上,他好像就變成了一個固執的藥物研究員。日記裏寫着,他打算給自己注射這支不知是否成功的藥劑,等到幾十年後醒來,再投身于抵抗病毒的研究。

只是在4567年,他的想法有了變化。

賀祈之翻到那一頁,他似乎能看到,五十年前,這位李衛醫生,遇到了一個叫做江楠的病患,這位病患當時被桌子砸傷,傷到了後腰及生Z腔,在給他做手術時,李衛發現江楠似乎感染了O型病毒,位置就在手臂上,是一片很明顯的泛紅。

賀祈之不由一怔,那片泛紅不就是讓他判斷失誤的感染片區嗎?

他繼續往下看。

手術之後,李衛發現江楠不僅沒有被病毒同化,那些泛紅和顆粒反而逐漸消失。偏執狂對此激動極了,他抽了江楠的一管血在手術室裏做起了研究,甚至給自己注射病毒後再注射江楠的血,以這種荒唐的實驗證明了江楠體內确實有抗體。

只是醫療設施還不夠進步,江楠的抗體沒法做成疫苗,偏執狂把他所有的想法都安排在了江楠身上——

他給江楠下了死亡通知書,告知上級是病毒,說着送去了火葬場,實則是送回了自己的家,總之是沒給任何人看到江楠最後一面。

他給江楠注射了那支特殊藥劑,又給他注射多了足夠多的葡萄糖,差點讓江楠死在了儀器之中。最後他合上、開啓了儀器,離開了家。

日記到這就結束了,除了附加的一封信件,再沒別的。

賀祈之在看到他給自己注射病毒和血液時就猜到了,這位醫生後來大概沒活多久。且不說那管病毒如何,就算江楠體內有抗體,他光這麽注射血瓶子,鮮血無法融合,其中真正的效果也起不來。

他将日記合上,撚起那封信,翻過另一面發現了三個字——江楠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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