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王湘已然走遠,話卻還印在江楠腦子裏。

依她所言,那只小白鼠大概是跑到陳信家去了,他是病毒爆發的第二連接人。這人年少讀書時欺淩過不少人,在經過江楠之後,也不知到底有沒有改變。

上回江楠同他聊過一回,那回陳信告訴他,自己帶着愧疚痛苦的活了幾十年,到如今他受病毒感染變異,死在這場災難裏。

人已死,但江楠依舊覺得他是個禍害,從前傷人,如今害人,若說他會有什麽報應,那可能是下輩子、下下輩子都要輪回到牲畜道中。

人類的适應能力總是很強,一個小時前的那種悲恸幾乎是徹底消失,人們聚集在一起,開始聊起天,說着災難前自己還在做着什麽,又或是談起前些天街坊鄰裏的八卦。

有些大人仿佛返老還童,撿了一塊石頭,在地上畫出九塊格子,在一塊跳房子。待在旁邊的孩子看了他們這模樣直發笑,笑這些大人幼稚,可笑過之後還是忍不住參與其中,被那些幼稚的大人一頓笑,問着他們怎麽不說幼稚了?

孩子踢開小石子,無視大人的問話,一蹦一蹦的跳進格子裏。

石子滾動在不大平整的水泥地上,緊挨到黑色作戰靴時後倒一步,搖晃幾下才徹底停下。

賀祈之仰頭向江楠那邊望去,他身邊已經沒有人了,此刻就靜靜坐在原地,看着樓下熙熙攘攘的人群。

獨自一人的樣子,看着有些可憐。

基地安全系數雖高,可到底不是百分百的安全,受襲這種事從前也有過。那次他們也像今天這樣,帶着抗體攜帶者和無恙的群衆尋找一個相對安全的地方,等其他基地支援到達,清除基地內風險,就能帶着幸存民衆回到家中。

他記得那一回,他們也把安伯接到安全地方,可那一次,他幾乎沒有在安伯身上發現一點點的可憐感,為什麽到了江楠這,他就有這種感覺了?

還是契合度在作祟?

賀祈之默默回憶着,終于想起那天,安伯也是這樣坐在某個角落,只是他身邊多了一個蘇萬裏。

他這才發現是自己不夠細致。

賀祈之同身邊隊員交流完工作細節,讓他們不要停止聯系上級,等有信號的那一刻,立刻同上邊申請支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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命令下達完畢,他便打算往江楠那去。

只是有一個焦急的呼喊打破了他的計劃。

聽那聲音焦灼,大概是有急事,賀祈之即刻朝着聲音方向望去,問:“怎麽了?”

“賀隊,群衆中有一位男性Omega,他在一分鐘前進入了發情期!”那人快速彙報,瞳孔映照出一絲不适,額角浮出一層熱汗,“現在已經将那位Omega帶到一個獨立間室,隔離開人群了,這裏的Alpha和Omega都不會被信息素誘發出易感期和發情期。”

“那個間室在哪?”

士兵手指向一處,“在那個方向,二樓。”

“行,知道了。”賀祈之說,“你別靠近那邊,先去打一針抑制劑。”

“是!”

賀祈之并沒有立刻往那間獨立間室去,他左右張望着,尋找安伯的身影。

因為蘇萬裏,九八特種隊的人幾乎都知道,安伯只要外出,就會随身攜帶一到兩支的抑制劑,原因無他,唯恐出現突發情況。

原來那個金色身影是十分顯眼的,可這會他居然是找不見人,別說是安伯,他連蘇萬裏的人也找不到。

這倆人又不知道厮混到哪兒去了。

也不知該怪蘇萬裏太心軟,還是得怪安伯太纏蘇萬裏。

賀祈之其實清楚得很,蘇萬裏嘴上說着保持關系,不會更進一步,實際早就被安伯輕薄了個遍,親手親臉的都是在人前的小動作,像這樣不見蹤影,鐵定就是被安伯抓去了某個地方。

……這會大概是被對方親得不分一二三四五六七了。

正想着要用對講機來打斷他們,擡眼之時卻在江楠身旁看到了什麽——是兩個背包。

他細細看了兩眼,還沒确定,便大步朝江楠走去。

還未站定,他便指着其中一個背包對江楠問:“這個是安伯的包嗎?”

江楠不明所有,還是點點頭答了句是。

賀祈之随即抓起那個背包,在裏頭一頓捯饬。

賀祈之做事都是有原因,無故翻包定是有原因,江楠心知這點,沒有阻止他的動作,只問:“怎麽了嗎?”

“嗯。”賀祈之在幾件衣服下翻到了幾塊壓縮餅幹,拿出來時說:“有位Omega剛剛進入了發情期。安伯這裏通常有抑制劑,我得給他拿過去注射。”

他在賀祈之這邊聽過兩種不同性別的人會産生不同的一個時期,這其中包括了易感期和發情期。

其中發情期這個字眼對于江楠而言是陌生的,因為目前他還沒有經歷過,他無法理解人是怎麽和動物一樣進入發情狀态。

沉默之際,賀祈之已經從安伯包裏找出了抑制劑,他也注意到了江楠的沉默,下意識認為江楠是在責怪他要去接近其他Omega,他即刻做出解釋:“我們會找其他Omega來幫助他注射。你放心,我不會太靠近那位Omega。”

解釋過後,賀祈之才意識到不對,怕江楠誤會,他又添多一句:“這是為了預防Alpha被他的信息素誘發,從而進入易感期。”

只是江楠沒他想的這麽多,點點頭看向那個被他翻亂的背包,伸手拿來收拾,“你去吧,安伯回來的話,我會告訴他包被翻了的原因。”

賀祈之心裏莫名有些不痛快,只是情況刻不容緩,他匆匆點頭,對江楠道了句我很快回來,就轉身跑向隊友,下令馬上找一位Omega性別的士兵,帶着人走向二樓那間獨立間室。

***

雖然士兵們都有過專業訓練,但生理上的東西不是意志力就可以徹底控制的,找來Omega的士兵後,他們便在門外等候情況。

二十分鐘後,Omega士兵出門和他們彙報情況,簡單的說過幾句,這位Omega士兵又匆匆進入間室。他身上沾了Omega發情期的信息素,如果帶着這樣的信息素在人前晃悠,後果他可不敢想。

知道這位群衆沒有大礙後,賀祈之又找來幾個Omega士兵,讓他們代替Alpha守在門前,并要求他們在感覺到身體不适時要立刻上報,然後到遠離人群的地方休息。

解散了守在間室前的Alpha士兵,他就見伊丹手裏握着對講機,面色凝重,匆忙向他跑來。

“老大。”不等站立,伊丹已經朝他敬禮,報告單刀直入:“剛剛接到消息,大批變異者從南方、西南方入侵華南基地,駐留在華南基地清理變異者的兄弟寡不敵衆,現在正在撤離的路上。在撤離途中,有兩位兄弟為了掩護其他人離開,犧牲了。”

“已經撤離的兄弟有沒有感染的?”

“沒有。”

賀祈之沉重的點點頭,問:“他們叫什麽名字?”

伊丹說:“一個叫李瓊林,男Alpha;一個叫張遼,男Omega。據他們隊長上報,倆人是情侶關系。”

賀祈之已經從懷中掏出一個小本子,用筆寫下他們的名字、性別及關系,在他合上本子後,他才繼續:“讓他們隊長記牢他們的名字,等華南基地重建後,找到他們兩個的姓名牌,給這兩名烈士下葬……到時候,把他們葬在一起。”

“是!”伊丹點頭答應,繼續彙報,“華南基地淪陷的消息已經傳到最近的華東基地,他們已經接收到我們的具體位置,現在已經派出三架大型直升飛機過來接人。直升機可以載28位群衆,等他們到了,就可以接走84位群衆。”

賀祈之把本子放回衣內口袋,“行。直升飛機到達後,讓Omega、beta女性、孩子優先上飛機,剩下三十位群衆就坐客車走,到時候安排其他小隊的幾個人在車上保護群衆,我們開自己的車在前面開路。”

“抗體攜帶者也坐直升飛機離開嗎?”

賀祈之思考半晌,搖頭道,“為了保證抗體攜帶者的安全,他們兩個就坐我們的車。正好安伯有蘇萬裏照應,江楠又只信我們,讓別的小隊帶,我不太放心。”

“好的。”伊丹鼓搗着對講機,準備要同正在撤離的小隊隊長下令,只是信號又一度出問題,對講機叽叽喳喳的就是連接不上,伊丹倒也不急,這反而給她多了些調侃自家老大的時間,“老大,你有私心哦。”

賀祈之朝她踢了一腳,“去你的!”

伊丹沒躲這腳,這麽一踹倒也不疼,她還有事要報:“帶着其餘群衆撤離的小隊已經到達了近廣西和近海南的兩個小基地,但那邊地方小,我們這邊一百來人去了也沒地方住。”

“統計人數沒有?”

“統計了,近廣西的有136人,近海南的有170人。我們這有114人……老大,不算上犧牲者,群衆死了353人,将近一半。”

賀祈之往一樓人群望去,他沒給自己長嘆的機會,捏了捏鼻梁,還是沒忍住掏出一根煙來抽。

伊丹瞧得出他難過,只能盡量安慰自己隊長:“老大,你也別太難過……其實要不是感染者太驚慌到處跑,這次的傷亡就不會那麽多。”

“怪不得他們,事出在自己身上,誰能不慌。”賀祈之吐出一個煙圈,無意往江楠待的地方瞅了一眼,又迅速把煙熄滅,對伊丹問:“還有事嗎?”

伊丹搖搖頭,看到了賀祈之的那些小動作,收起了方才一本正經的模樣,“喲”了一聲,說:“我看看是誰為了楠楠把煙給熄了?哦——是我家老大啊!”

瞧她又不正經,賀祈之一腳往她腿上踹去。

然而伊丹“哎”一聲閃身躲開,跑開幾步,語氣調皮:“打不着打不着!”

賀祈之險些就要把鞋脫下來朝她丢去,伊丹吐吐舌頭,像生了雙飛毛腿,逃得極快。

“小兔崽子!”

賀祈之嘟囔一聲,想着早晚有一天要把這群目無軍紀的小崽子好好整一頓,又怕江楠會聽見方才伊丹那些調侃的話,忙轉過頭向那個角落望去。

剛剛那一眼沒看清,這會才注意到角落那個Omega頭仰靠在牆上,嘴巴微微張開呼吸,眼睛不知什麽時候閉上的,這會是睡着了。

晚秋近冬,雖然廣東還不算太冷,但這天氣在北方已經是快要下雪的了,難免會有些涼。

賀祈之大步向他走去,又刻意放輕腳步,生怕自己走近後,腳步聲會把江楠給吵醒。

這是他大題小做了,一樓群衆嬉鬧聲可不小,江楠能在這樣的環境裏睡着,就不容易驚醒。

他在江楠身旁坐下,拿到江楠背的那個包,想從他包裏找出件外套來給他披上,可翻了幾遍,只有長袖的單衣,或許是收拾的時候沒注意把外套給收拾進來。

賀祈之沒去想怎麽辦,他決定做得很幹脆,直接脫下自己的外套,小心翼翼的披在江楠身上。

他裏頭只穿了繡着小國旗的黑色短袖,手臂上健壯的肌肉裸露在外。若他有個混跡街頭的愛好,那些街頭混混光是看到他手臂上的肌肉,就能跑個沒影兒。

賀祈之所有的小心的動作都是在不驚醒江楠的前提下做出的,可外套披上沒兩秒,江楠的眼皮就有了細微的動作,微微張開的雙唇也合上了。

微動的眼皮緩緩睜開,睜開了一條小縫,由這條小縫,江楠看到了賀祈之錯愕的神情,他喃喃道:“你回來啦。”

他好像真的在等着賀祈之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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