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戲在湖心高臺上。天空晴朗,一輪皎月挂在夜幕,山中氣息冷冽,叫人很是清醒。
坐在角落的陸北喬,此時卻十分不想清醒。
兩桌開外,玉昀正陪着老侯爺坐着,聽着臺上那出《穆桂英挂帥》。老侯爺面色紅潤,喜笑顏開。宸王也正同桌飲酒。
方舒啓山上前敬酒,道是與公主有些過節,想一杯泯恩仇。陸北喬自知道,今日酒烈,公主是不吃的。本要過去替人推擋,宸王卻出面替人推辭了。他自也不必再過去。
且不說上回從宮中回來,公主便是得宸王相送。這兩日他又在若水院幾個馬夫那兒聽得,三日前公主與庶妹從翠玉軒回來的路上,宸王的人将馬車攔了下來,與公主送藥之事。
若是真的叔侄,他許還會放心一些。可他素來也聽聞過那位殿下的一些身世。當年骠騎大将軍霍景年戰死北疆,太上皇卻将大将軍夫人賀蘭氏納入後宮。那時的賀蘭氏便已有了七個月身孕了。
後來賀蘭氏生産之時難産,誕下這位小皇子便仙去。太上皇方将小皇子交到淑皇後的坤儀宮中,與太子一同撫養。
是以京中稍有些積澱之家,便也都知道。宸王并非皇室骨血。
燈火中,他遠遠望着他們二人身影重疊。手中又灌下自己一杯酒。不知不覺,數杯落肚,心口的氣息卻愈發不平。
憑什麽?他才是驸馬,憑什麽公主要同那人一桌?
“表哥在想什麽?”耳旁卻是萱兒在喊他。
“沒什麽。”他砸磨着唇齒,又一飲而盡了。
“表哥可還是不信萱兒麽?”
“……”下響在行宮門外候着宸王的時候,萱兒便來問過他一回。“表哥這陣子可是在躲着我?”
那回在翰林院外與世子爺見過一回後,他便不願多見她,許是自己也未曾察覺。是以方才他當面與她提起世子爺身上的香囊,可是她送與人家的。便聽她話裏冤屈,“才沒有。”
眼下,表妹一雙眼裏泛起霧氣,眼淚便那麽順着面頰流了下來。人便已起了身,小跑着離了席。一旁母親喊了喊人,沒能将人留住,只又将目光抛來他身上,“還不快去看看,萬一出什麽事兒呢?”
陸北喬只好起身追了出去。
臨到一片小樹林前,便見人已是哭的梨花帶雨。聽他追來,微微側眸過來,怨氣道,“你還來做什麽?”
“你這般出來,母親會擔心。”
“姑母擔心,那你呢?你應着要娶我,到底只是對姑母孝心,還是待我喜歡?”
聽他不答,萱兒的眼淚便更止不住了。不過小會兒,便又抽泣起來。他到底頭一回見人哭得如此。再加上她早前小咳未愈,這會兒吸了涼氣,又犯了舊病。
“我們不在這兒說了。你身子不好,我送你回去。”
萱兒應得很是順從。順着他扶過去的手,将自己挽來他懷裏。一雙杏眼含情仰視着他,“不管表哥喜不喜歡,萱兒都是喜歡表哥的。”
他心頭有些軟,緊了緊裹着她的手臂,觸及懷中的香軟。眼前閃過的卻是方在席間公主和宸王相視一笑的影子。
一路回去綠水院,四下無人。官眷們都去了戲臺看戲,院中自然清淨。萱兒的房間正在最角,他将人送去門口,卻又被她一把牽住袖口。
“你能不能不走?”
酒意上頭,卻念起這些時日不得相見,夜夜難眠,眼前全是公主在病中,他尚能守在她床邊的時候。
屋內熏香濃重。濃郁的花香有些刺鼻,一時叫人有些昏沉。萱兒只在桌前坐下,便提起桌上的酒壺自飲了起來。
也不知道是哪裏來的酒…眼前姑娘對他笑得甜。
他心中閃過一絲報複的快感。有什麽不可以的?
**
玉昀不喜歡烈酒,卻用了很多葡萄。
北疆來的紫玉葡萄,每年産量不過二十斤,送來京城都裝不了一輛馬車。以往年年父皇都會賞些來她的玉檀宮的。今年父皇過身,自然便被疏忽了。
方還是皇叔讓人送來,她才解了回饞。
戲臺上落了幕,老侯爺也乏了。玉昀起身送老侯爺回別院。宋氏見方二人出去未回來,便也坐不住了。道是與玉昀和老侯爺一道兒回去。
見公爹還在與皇叔說話,玉昀便也未去打擾。只扶着老侯爺往綠水院回了。
長平侯夫人這日伺候在老侯爺身旁,這會兒正和玉昀一道兒跟老侯爺回綠水院。見得宋氏,便也打探起來。
“陸夫人,方還見三姑娘在一同吃席的,怎不見了?”
宋氏也聽聞過自家侄女兒與長平侯府上的過節。長平侯夫人為了萱兒還去過宋府上問名,只是萱兒早和她解釋過了,那香囊不過是她落在了侯府花園,被世子爺拾到了。卻被世子爺誤會,說是她刻意留情。
“姑娘家,還坐不大住。方許是提早回去了。”宋氏說罷,又替侄女兒說了說話,“萱兒她早前,若是得罪了夫人和世子爺,我便替她賠一句不是了。還望夫人莫再記挂以往的事了。”
長平侯夫人聽兒子說的,卻是另一個故事。方在行宮門前見得三姑娘與陸北喬那般模樣,想來也是好事近了。又與他們長平侯府還有什麽關系?
“陸夫人言重了,我還記挂着三姑娘的事兒作什麽呢?”
玉昀與老侯爺走在前頭,卻也被老侯爺問了起來。“那什麽三姑娘,便是方行宮門前,與陸北喬拉拉扯扯的?”
“是宋府上的三表妹。與二爺一同長大的。庶出的女兒不得家主看重,婆母憐惜,便嘗帶在身旁了。”
老侯爺又問:“那可是要許給他的意思?”
玉昀也并不避諱。“二爺和婆母都喜歡,我總不好攔着。”
“呸!”老侯爺自是不平。“皇帝才過身多久,他們陸府上便要納妾了?”
玉昀自與老人家順氣兒,“我都不計較。三千老爺何必為了這事兒動氣。都算了。”
“這般大度,反倒不像你。在皇子鑒那會兒,可是日日追在人家後頭的。”
“許是年歲長了,反而看清了些人罷。”玉昀淡淡說着,腳下便已跨入了綠水院。
刺鼻的味道直沖入了鼻子,眼前飄過幾縷白煙。四下陸府和侯府的家仆多有些慌亂,有人見這邊主子們回來了,正過來禀報。還未來得及走到面前,便聽院子裏已經有人生高呼着。
“動作都給我麻利點兒。三姑娘房裏走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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