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顧聽霜百無聊賴地叼着寧時亭的紗罩,看見滿座皆驚的樣子,不知為何心裏有些不快。

這鲛人用紗罩遮住面容是對的,單是露個面,就不知道能生出多少事端來。

禍水就是禍水,就應該把他關在府上不準出來見人,或者把看到他這張臉的人眼睛剜掉,不然後患無窮。

黑面羅剎依然緊緊地盯着寧時亭,眼神中有點複雜,卻并不是和其他人一樣驚訝于他的容顏。

那更像是應驗了顧聽霜在窗下聽來的某個說法——這位黑面羅剎認識以前的寧時亭,這次甚至就是沖着他來的。

他沉聲再請了一遍:“請……寧公子賜教,寧公子對此香可否有什麽高見?”

寧時亭看了看那黑衣青年手邊的香,詢問之後,拿起來湊近聞了聞。

他的動作很輕很慢,所有人都禁不住跟着屏住了呼吸,好像發出半點動靜,都會打擾了他一樣。

寧時亭看罷、聞罷,黑面羅剎再問道:“公子以為如何?”

蘇越也在旁邊笑着打趣:“早知道寧公子在香上的造詣不淺,這時候也不必賣關子了吧。”

仙長府的人都門兒清。

寧時亭這回出門,明顯連病都還沒好。

他還是凡人根骨,雖然是神族,但是如果不修煉,也跟廢人差不了多少。肉體凡胎的一病,五感六識會跟着一起變得遲鈍起來。

透過靈識,顧聽霜也能看見寧時亭身上的病氣,在消耗着他的精氣與活力。

這個狀态別說制香識香了,他想起剛過來時寧時亭與聽書的打趣,說是今早上的餃子是什麽味兒的都沒吃出來。

顧聽霜心想,這鲛人也是可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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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歲嫁進來,成婚當夜新郎沒來,連名分都沒有,對外說的都是“恩人”。寧時亭拖着病軀,還要為他父親的一道命令奔走。

成功了,是完成任務,失敗了,丢了就是晴王府的面子,日後免不了還要被問責。

寧時亭因為俯身聞香的緣故,一只手松開了,顧聽霜從他懷裏跳出來。

黑衣青年自覺地往後退了三尺遠,神情緊繃。

而顧聽霜只是湊近了在返魂香的盒子附近轉了幾圈,想着這種香對自己的靈識功法有大用,或許自己用小狼靈敏的鼻子嗅一嗅,回頭還能交給群狼,讓它們幫忙配出返魂香。

然而那一剎,他卻發現了什麽不對勁的地方。

以他所見,還停留在房中的那枚“複活”的蟬,并沒有像返魂香的效果那樣,将滅的靈火重新複燃,而是另一片完全不一樣的靈火,取代、壓制了蟬身本身的靈火。

這種情況,只有奪舍、附身、傀儡術才能夠做到,然而桌邊的引靈燈沒有任何反應,也就是說,并沒有發現仙法使用的痕跡。

更何況,奪舍之類的行徑,也只會發生在人身上,蟬之軀體過小過簡,無法容納仙者的三魂七魄。

他心下生疑,借用上古白狼之軀騰躍而起,直接飛上了房梁頂上,一爪子就把那只蟬拍了下來!

衆人都驚到了,一看這小銀狼居然玩心起來,把剛複活的蟬又拍死了,一時間也不知道說什麽好,只是唏噓了幾聲。

黑衣青年急了:“公子,你這養的小狼也太刁蠻了些,怎麽能把它給拍碎呢!”

寧時亭也沒想到,這只小狼乖了一上午,這時候突然起了玩心闖了禍。

他輕聲說:“小狼來。”

但是顧聽霜沒有動,他敏銳地察覺到了什麽不正常的地方:被他拍碎的這個蟬殼中,剛剛燃起的靈火突然像一大群密集的飛蟲一樣散開了,現在剩下的,仍然是原來接近衰亡的生氣與靈息。

這個香根本沒有生死人肉白骨的效用,反而是像是用某種秘術,操控了不知名的東西擠占了蟬殼。

氣氛一時有點尴尬。

顧聽霜在這邊毀了蟬殼,寧時亭卻還一動不動,凝神嗅聞着。

慢慢地,別人看他的眼神也從期待變成了有一點懷疑——這半點仙法都沒有的鲛人,真的讓他說這裏頭的門道,到底能說出幾分來呢?

顧聽霜沒有理會旁人的視線。

他現在靈識占據小狼的軀體,也無法開口說話,瞥過去看見那鲛人還在苦苦思索的樣子,直接跳了過去。

讓他生了病,算在他頭上。他給他找來了《九重靈絕》,這個人情他收下了,之後也會還給他。

顧聽霜跳回桌邊,寧時亭身邊,向他攤開爪子。

“小狼?”

寧時亭起初眼神有些疑惑,但是很快明白了他的意思。

他隔着手套接過小狼毛茸茸的爪子,看見粉色肉墊上沾着一點暗紅的、非常細小的碎末。

此香燃燒過後沒有化水,這一點也和返魂香不一樣,甚至沒有化成油脂這一點,和普通的香也不一樣。

羅剎王也注意到了這一點,湊過來細看,問道:“這是什麽?”

那黑衣青年面色有些不自然:“調香時加入的一味羅敷紅,大約是沒燒幹淨,沾上了。”

寧時亭溫文爾雅地問道:“公子能否再将您的香遞給我看看?”

他剛剛看了一會兒,并沒有說出任何答案。

房中過所有人都盯着寧時亭,顧聽霜也盯着寧時亭。

鲛人低下頭,伸手擰開香盒,用指尖撚了一點香末。

接着,他做出了一個讓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動作:他張開嘴,輕輕地伸出舌尖,舔了一口赭紅的香料。

從來看香都是聞、焚、沉水、碾、煎,從來沒有人直接嘗的,香與藥不一樣,因為氣息濃烈的原因,會掩蓋味覺,鑒別的時候反而更容易出差錯。

鲛人唇色紅潤,那枚軟舌也帶着紅潤顏色,那樣肅穆周正的神情,輕輕一舔,隐約可見整齊潔白的牙齒。

眼眸微微低下去,暗光隐生。

顧聽霜離他近。這香刺鼻,但是卻有另外的香氣透了出來,是寧時亭的呼吸。

古人所謂吐氣如蘭,今天他算是見識到了。

只是隐約的,顧聽霜看着他的舌尖舔過香料的樣子,卻感到脊背如同過了電一樣,好像那舌尖點中的不是朱紅的香料,而是心尖的一顆紅痣一樣。

他猛然收緊了爪子,按下喉嚨裏陡然生出的焦渴,移開了視線。

可是移開了視線,寧時亭那副樣子卻還是停留在他腦海中。

那麽清雅溫柔,那麽溫和端方,那麽……勾人。

黑衣青年大驚失色:“這怎麽能嘗呢?這位公子,你——”

他跌跌撞撞趕過來,就要讓寧時亭吐出來,臉上是怕極了的樣子。

黑面羅剎伸手制住了他的動作,冷靜地問道:“也無非是舔一口罷了,香點燃後是要吸入人體的,是個香師都明白,好香無毒,這位公子這麽驚惶,又是什麽原因?”

寧時亭卻比了個手勢,轉過來面對衆人。

他嘴唇抿着,并不出聲,只是眼裏帶上了淡淡的笑意。等到所有人都将目光幾種在他身上的時候,他重新張口,吐出了……一道仿佛有生氣的紅煙!

仿佛是一個瘾君子吸入深紅的花煙,深紅的煙霧從他口中越出,接着越散越寬。

明明是煙,卻久久不散,反而像是有意識一樣,拼命往寧時亭相反的方向逃離。

有人眼尖,很快看了出來,組成煙霧的細小顆粒正在變大——變成,深紅的蠱蟲!

“是秋毫蠱!”

滿座皆驚,所有人臉色都變了,從座位上站了起來,打出仙障。

秋毫蠱,其形細小,如同秋毫之末。

靜如頑石,動如行軍。

它們一樣群居行動,遇到空殼便自發攀附,經常藏身于神獸屍骸中,依靠群蟲的力量挪動巨獸軀體。

這種蠱蟲毒性強烈,碰之即傷,傷口帶着克殺的屬性,必将潰爛無法醫治,被秋毫蠱爬過的地方,跟直接殘廢了也沒有區別。

衆人想到這裏,突然明白了剛剛為什麽那青年這樣着急地制止寧時亭——

直接把秋毫蠱吃進嘴中,這人的命還要不要了!

即使只在舌尖上嘗過,那舌頭、口鼻也多半會被廢掉!

忒漂亮一個鲛人,這下子算是毀了。

顧聽霜也意識到了發生了什麽,他聽說過這種蠱蟲的毒性。

桌上的小狼猛然回頭,盯住了寧時亭。

寧時亭卻神色如常。

發生狀況的卻是那群如煙的蠱蟲——

衆人驚訝地發現,這群號稱細于秋毫的蠱蟲正在慢慢膨脹、充血,好像遇見了什麽了不得的東西,它們本就是劇毒之物,可是這個時候自己染上了毒,迅速地脹大了許多倍,直至幾乎不可見的翅膀再也撐不住膨脹的身體,卡擦卡擦地爆裂開來,然後頹然落向地面。

遠看,仿佛撒了一地朱砂。

室內一下子就安靜了下來。

不知過了多久之後,角落裏的一個仙者叱道:“下作!”打破了這一片沉寂。

難怪此香刺鼻難聞,那青年用最重的香料,就是為了蓋住蠱蟲本身的氣息!

蘇越的臉色唰地一下就白了。

管事見機行事,喝到:“都給我們拿下!此人竟敢妄稱自己掌握了返魂香的解法,騙到了咱們仙長府的頭上,實在可惡!”

一下子把鍋甩得幹幹淨淨。

“那他呢?他又是什麽怪物?”

沉寂中,一位年輕仙者帶着驚懼的視線望向寧時亭,“怎麽會有人吞食了秋毫蠱還能毫發無傷,甚而将秋毫蠱反過來毒殺的人?你是什麽人?”

“北海之北,煉有藥鲛,百毒不侵,毒殺萬物。”

寧時亭輕笑道,“諸位博聞廣識,這也不曾聽說麽?仙長府與這位羅剎王聯合起來,請動我調制此味返魂香,不就是為了讓大家看清楚,我是一只毒鲛麽?”

衆人都張大嘴巴,滿臉震驚。

顧聽霜也傻了。

他沒想到寧時亭居然知道!

這個看起來能被欺負死的鲛人,居然心裏一直門兒清!

“既然如此,亭也卻之不恭。只有一句,毒鲛雖毒,但為人處世皆有原則,不傷無辜之人,不做失心之事。是非對錯,諸位仙家心中有數。”

寧時亭一邊說,一邊緩步走向調香臺,慢條斯理地拿起香盞、香匙,将各類香料堆放在一起。

沒人看清他取香的順序是什麽,他好像就是偶然路過之類,漫不經心地随手取了幾味香料,又漫不經心地分出幾個小堆。

選出一堆浸水,又選出一堆熏制,最後搓成一個泥團子,投入同樣用香配好的一鍋香水中熬煮。

他令聽書施法放出鳳凰火,随後,低頭将他手中的劍抽出一小截,将手指摁了上去!

那一剎那,肌膚破裂,鮮紅的血滾落。

寧時亭将血滴入香水中,而後低聲讓聽書收回法術,将鍋爐中的東西傾倒在仙紙上,濾出後,紙張上慢慢凝結出了香料的顆粒。

那顆粒與黑面羅剎帶過來的返魂香,絲毫不差。

衆人屏吸凝神看到這裏,受到的震動已經遠超出了看見秋毫蠱時的震動。

寧時亭的血還在一滴一滴地落着,順着虎口,滾入袖中,劃過他白皙的手腕。

他取了一些做出來的顆粒,點火焚燒,那一剎那,席卷室內的、一模一樣的蕩滌心靈的清香,已經讓衆人确定了:他做出來的,就是返魂香無疑!

地上被顧聽霜剛剛拍碎的蟬殼,也在慢慢恢複生機。

仙蟬本就不易死,此時此刻感應到靈火重燃,順着香氣張開了翅膀。剛剛救活的那株騰柏,也有了生長更加旺盛之勢頭,就在所有人的眼皮子底下肆意生長,抽條、變高,滿目蒼翠。

寧時亭笑了:“原本只是個猜測而已,對于返魂香和卻死香之間缺少的那關鍵一味香,我苦思數年來也一直不得解法。今日多虧仙長和羅剎王……明裏暗裏地提醒多次,讓我見識了真正的返魂香,嗅出了裏邊的血腥氣,這才有所頓悟。不巧,亭渾身上下,只有血天生異香,承讓了。”

他說得委婉,所有人都聽了出來。

這話的意思,卻好像是黑面羅剎聯合仙長府一起,以返魂香為誘餌,請君入甕一樣!

不知道他們中有誰知道了他的身份,先是用勞軍诏書來誘他出門,随後又以香會的名義讓他騎虎難下,最好直接亮出他的那一味毒鲛血。

猜香是假,摸他的底細才是真。

毒鲛是毒器,畢竟是危險、見不得人的東西,瘟神都比毒鲛名聲好。

這一層身份的揭露,更直接關系到寧時亭身後的晴王殿下。

晴王身邊有這樣一只毒鲛,如同手握一張劇毒的底牌,仙帝又會怎麽想?

仙洲人對毒物一直非常厭惡,傳說中的毒鲛更是敬而遠之。

然而此時此刻,本來排斥寧時亭身份的人反而被他的坦率所打動,看向蘇越的眼神不由得也異樣了起來。

蘇越臉色更尴尬了,剛想說點什麽為自己辯解的時候,另一邊羅剎王卻出聲了:“你真的是毒鲛?”

寧時亭回頭看了他一眼,并不說話,只是示意聽書将桌上的三盒返魂香都拿走。

那眼神卻好像是在問他,怎麽,你想反悔麽?

“你真的是那個人?那我問你,你還記不記得你十五歲時冬洲村裏發生了什麽?”

話題急轉直下,格外突兀。

“寧時亭,你的戰友,照顧你的仙民全死了,你一個人活了下來,為什麽?”

羅剎王雙目赤紅,甚至要直接撲過來拽住寧時亭,但是被聽書敏捷地擋住了:“幹什麽你!說什麽呢!”

小仙童敏銳地察覺了不對勁的地方,揮手就造出了一道隔音仙障,将他、寧時亭、小狼和羅剎王封死在其中。

寧時亭頓了一下,擡眼微笑道:“我與羅剎王未曾謀面,您是不是認錯人了?”

羅剎王猛地将臉上的黑玉面具扯下,露出了一張滄桑俊秀的臉:“你不認識我了?你十五歲時做出了卻死香,那時……那時我的親兄弟是你的戰友!他死在了那裏,全城……全城人都死在了那裏,就你一個人活了下來!我回家時,他們都不在了,門楣破落,你把卻死香給了我,讓我用它謀求生路,可以得到萬貫家財……那時候你說,說卻死香不是你要的……你記得嗎?”

寧時亭還是淡靜地說着:“您認錯人了。”

“是你不會錯。那年冬天到底發生了什麽?你告訴我!”

寧時亭:“您認錯人了。”

羅剎王眼裏燃燒着怒火,表情也越來越猙獰:“寧時亭,晴王是把你從鲛人海岸邊撿了回來,但是你追随他這麽久,殊不知心都跟着黑了!一夜之間死了那麽多人,你一人獨活,晚上睡覺的時候,不會做噩夢嗎!你的兄弟們,戰友們,你就不會因為他們夢魇嗎!”

聽書聽不下去了,怒罵道:“你發什麽瘋!合着我們家公子該死一樣?我跟在公子身邊兩年了,戰場上也相伴左右,可也未曾聽說什麽死了一城人的事情。你有病就回去治,何必來膈應我們家公子!”

這小仙童氣性極烈,見不得寧時亭被人污蔑,當即挽住了寧時亭的胳膊:“走了,公子,我們不與這種人多費口舌。”

又回頭警告黑面羅剎:“再敢來煩公子,我讓你曉得冰原蜉蝣一族的厲害!”

顧聽霜猝不及防,就被聽書抱起來塞進了寧時亭懷裏:“小狼乖,保護好公子。”

顧聽霜:“……”

他靠在寧時亭胸前,剛趴好,卻楞了一下。

沉沉心跳透過胸腔,傳入他敏銳的耳中。

寧時亭心跳的很快,指尖也在微微發抖。

顧聽霜用靈視探測了一下,或許是因為離得近的原因,寧時亭的感受瞬間傳達到了他的腦海中。

如同他讀取了小狼的記憶一樣,他在這短短一瞬間,接觸到了寧時亭的回憶,寧時亭的夢魇。

那是碎片一樣的場景和人的言語,音容笑貌,折舊了壓在心底最深的地方。

“……喏,給你帶了只兔子回來,兄弟們給你留的,都沒舍得吃。”

“跟毒鲛一起泡一池水會中毒嗎?哎呀,不管了,你跟我們來,我們找到一處好冰泉。”

“小公子,那我們過年後再見啦!下回就是我娶親了,你一定要來吃酒。”

“你說跟着晴王有什麽好?不如留下來跟我們一起,雪山裏多好玩啊。”

他看見比現在更年輕、稚嫩的寧時亭微微有點害羞地低下頭,輕聲說:“我還是……”

“想跟着晴王麽?哈哈哈,瞧你這出息! ”

……

那是懷念、痛苦、與茫然,鋪天蓋地地壓了過來,幾乎讓人喘不過氣。

他在那回憶中感受到了洶湧而來的溫柔與暖意,無比明确地感受到——

這是寧時亭最鮮活、明亮的一段回憶。

而他同時也知道,這段記憶已經徹底埋葬在某個無聲的雪夜。因為這段記憶中塞滿了無能為力的絕望。

随後,顧聽霜就什麽也看不到了。

寧時亭和聽書一起出了仙長府。

看寧時亭臉色不好,聽書很難過地說:“公子,要不我們先不回府了,就近找個地方歇息吧,您現在坐車駕也坐不動了,我擔心你。”

寧時亭大約也是累了,沒有提出異議。

一行人就就近找了個仙居客棧,住了下來,打算明日再回府。

寧時亭早早洗漱了,被聽書伺候着退下了。

顧聽霜也被聽書抓了出來:“公子洗澡呢,看什麽看?別以為你是只銀毛畜生公子就能寬縱你偷看他沐浴這種事,公子終究還是最疼我的。”

顧聽霜一早看這個小屁孩不順眼了,張口就要咬他,被聽書躲過了。

寧時亭洗完澡後,跟聽書叮囑了一句:“小狼放進來吧,我想抱着小狼睡覺。”

顧聽霜于是又不情不願地被抓了過去,隔着被子裹成一團送了過去,跟凡人被皇帝召幸似的。

寧時亭抱着它,倒是很喜歡的樣子。

房裏的蠟燭滅了,寧時亭翻個身,清香吐息就拂過顧聽霜眼前。

他沒睡着。

鲛人的眼睛在夜裏還是一樣的亮,亮晶晶的,總覺得是哭了,因為感覺有水光。

再仔細一看,卻沒有。

“小狼。”

寧時亭輕輕說。

顧聽霜懶得動,也不大想搭理他,但是他被裹在被子裏動彈不得,被他抱得緊緊的。

這鲛人分明知道一只狼不會說話,找他說話幹嘛?

可是寧時亭的聲音傳過來,他也躲不開。

寧時亭躺在床上,閉着眼,輕輕地說:“我想殺一個人。”

顧聽霜睜開眼,耳朵也豎了起來。

殺誰?

可是寧時亭又沒說話了。

又過了很久,久得顧聽霜以為自己要睡着、寧時亭也睡着之後,鲛人清雅的聲音響了起來。

“晴王,我想殺了他。”

顧聽霜在困倦中,依稀收到了極大的震動,覺得自己恐怕是聽錯了。

他打起精神望着寧時亭,可是寧時亭這次是真的睡着了,呼吸均勻,散發着幽微的香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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