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顧聽霜沒有回話,依然驅動輪椅往前走着。小狼擋在他身前,幾口就将仙障撕咬得支離破碎——這被神道祝福的家夥,能肆意穿梭任何阻礙,這也是為什麽上古白狼至今沒人有辦法收服的原因。
自從顧聽霜和小狼出現的那一剎那起,室內的氣氛就有了微妙的變化,仿佛空氣在一寸寸地凝結成冰一樣。
顧聽霜的眼神像是能紮穿人,讓人不寒而栗。
小狼顯然對這裏邊的人産生了高度興趣——
它先在顧聽霜和阿青之間轉了轉,好像是察覺到了那姑娘也坐着和顧聽霜一樣的輪椅,于是産生了一點好奇,溜過去嗅了嗅。
阿青吓得臉都白了,拼命往後縮着身體,銀牙緊咬看,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看她這樣瑟瑟發抖的樣子,小狼很快失去了興趣——轉而将興趣投往另一邊的阿青娘。
在它澄澈的眼睛看來,這個人胖胖的一大坨,還會發出很大的動靜,很會動彈,着實非常有趣。
它邁着爪子又竄了過去,立刻引發了阿青娘的驚聲尖叫:“狼!狼!啊!救命,救救我!救命啊啊啊啊啊!!!”
她幾乎快要吓暈過去。
後面的幾個大漢彼此對了對眼色,那結丹修為的仙者立刻舉着法器上前,然而他只剛剛走出了一步,立刻就無法動彈了。
他對上了顧聽霜的眼睛。
那一剎那,他心裏只有一個念頭:這世子殿下的眼睛,真他娘的亮!
仿佛能燃燒起來一樣,随後他的身體完全不受控制,仿佛被無形的巨人摁着肩膀,一寸一寸地壓了下去,單膝跪地。
從單膝跪地,又變成雙膝跪地。
随後,連頭也重重地磕在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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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聽霜眼中光芒熄滅,手裏的劍尖也點在了這人的脊背上:“倒也不必行此大禮。”
那是一柄玄鐵沉劍,通體都帶着寒氣。
室內靜得連掉根針都能聽見。
顧聽霜沉聲道:“寧時亭。”
聽書在旁邊愣了一下,剛想抗議他竟然直呼寧時亭大名時,被一邊的侍女輕輕扯過去了。
寧時亭微微颔首:“殿下,臣在。”
“要你開府濟民,就辦成這樣?”
顧聽霜問。
寧時亭也愣了一下,随即意識到是顧聽霜在為他解圍,但是又弄不清楚他到底想要做什麽。
他猶豫了一下後,輕輕說:“是臣辦事不力。”
“鬥米恩升米仇,天下多得是願意殘廢也不願意去死的人。既然不願意殘廢,早些結果就是。”
說着,他将手中長劍擲出,哐當一聲滑去了阿青娘跟前:“我不比寧公子憐香惜玉,既然覺得你女兒廢了,寧願當初去死也不願意這個下場,那就賜你一個痛快。”
阿青娘呆住了,吓得臉色發青,只以為他在吓唬人,抖了一會兒後怒斥道:“你憑什麽?仙帝都不敢草菅人命,你一個殘廢憑什麽——”
這聲尖利的怒罵被吞沒在一聲低沉的狼嚎中,小狼看見有人對顧聽霜擺臉色,氣得渾身毛炸開,平常小小一團的身體也随着蓬起來的銀毛一起伸展開來,憑空變大了四五倍,足有兩人高。
它湊得是這樣緊,獠牙一亮,直接一爪子摁在了阿青娘的脖子上。
周圍一片驚呼,好些姑娘險些吓暈。這一爪子下去,不知道人呼吸還在不在。
顧聽霜淡淡地說:“一般來說,殘廢都會稍微不正常一點,還有些不同尋常的嗜好。前些天我瞧見一個人腿骨不錯,做骨刀正好。給你兩個選擇,殺了你女兒,證實你所言所想非虛,第二,留下你的喉骨,我賞你這喉嚨一個用處,就做成骰子。”
口吻冰涼,如同毒蛇盤旋游動在耳旁。
小狼在他的示意下退了回來,但是仍然喉嚨咕嚕嚕地兇着阿青娘。
婦人已經被吓得有些神志不清,雙眼呆呆的,在小狼仿佛具有人的智慧的銳利眼神之下,顫抖着跪下來,費力想要将這把劍拾起來。
阿青瞪大了眼睛,聲音凄慘絕望:“娘——”
随着阿青娘一步一步走近,她的眼裏慢慢盈滿了淚水,從悲傷、痛苦,再轉為絕望的無奈。
婦人哽咽着:“你不争氣,一身金靈根沒了,日後也是個拖油瓶。但是你幾個弟弟……他們以後的路還長,我不能當啞巴,阿青……”
說着,她顫抖着舉起長劍,但是捅下去的力道卻沒有絲毫顫抖!
與此同時,聽書接到了寧時亭的眼神示意。冰蜉蝣形影如風,瞬間就格開了這一刀。
刺耳的金屬碰擦聲響令人牙酸,铮然長劍就此脫手彈開,被小狼撲過去叼着接住了。
“撲通”一聲,阿青顫抖着從輪椅上摔了下來,跪在了衆人面前。
孱弱蒼白的女孩掙紮着擡起頭來,滿臉淚痕:“殿下,寧,寧大人,我不是……我不是今天想來的,我娘,我娘她非要我來,說是多讨一些返魂香回去,這樣就能讓弟弟妹妹們一路修行無憂了,好讓我還掉家裏人給我治病的債,請寧,寧大人和殿下饒過我的命。我會洗衣做飯,我會喂靈獸裁衣裳,求求你們救救我,我不想死,我不……不想死!”
她重重地叩首,整個人爆發着一種極度驚懼之後的緊張與激烈的求生意志,最後只剩下了無聲的哽咽。
寧時亭壓低聲音吩咐人将少女帶回府內。
小狼叼回顧聽霜的劍。顧聽霜仿佛對“別人碰過這把劍”感到很嫌惡似的,随手拿過桌邊一盞枸杞茶,順着劍身澆了一遍,又喚人拿來絹布,仔細地擦拭起來。
這時候他又顯得事不關己高高挂起了。
寧時亭看了他一會兒,清了清嗓子,說:“那麽,今日幫你們的家務事也斷了吧。阿青從今以後就是晴王府的人了,與你們再無瓜葛。”
沒等婦人發聲,顧聽霜又慢悠悠添了一句:“從今以後,返魂香不出晴王府。誰來求都沒用。”
“這個……”寧時亭有點遲疑。
少年人一挑眉:“怎麽,你是我晴王府的人,要忤逆我的話麽?”
寧時亭說:“不敢。臣是您的人。”
“……”顧聽霜怔了一下,而後挪開了視線。
“剩下的事情你打理,我歇息了。”
立刻就有下人過來幫忙推顧聽霜的輪椅,引他去堂後歇息着。
小狼很聰明地沒有跟着他,而是繼續留在外面,震懾衆人。
在後面,也依然能聽見寧時亭清清淡淡的聲音:“鬧成這樣不好看,以前也見過為返魂香胡攪蠻纏的,也該有個結果了。從今日起,當庭鬧事者,下獄治罪。返魂香從今日起不出晴王府,概不外用。”
外面一片哀嚎之聲,夾雜着隐約的痛斥:“都怪這女人!好不容易有人研制出了返魂香,不收錢給咱們治病救命,現在真是一顆老鼠屎壞了一鍋湯!往後可怎麽辦吶!”
還有人苦苦哀告:“請公子三思,請公子三思啊……”
寧時亭擺了擺手,示意今天先到此為止。
周圍的侍衛仙童立刻齊聲唱道:“散堂了!”
……
衆人如潮水般退去,議論紛紛。
還有人在原地恓惶徘徊着,久久不去。
聽書看着那一兩個不肯離開的人,問道:“公子,真的不再給返魂香了嗎?”
寧時亭摸了摸他的頭:“當然不是。世子心好,只是對外這麽說,真的到了絕境,最需要返魂香的人,自然不會因為一紙通告就放棄,會來府上繼續找我們的。遇到這種人,我們再給返魂香也不不遲。”
聽書一下子就懂了:“原來是這樣!”
寧時亭點了點頭,說:“好了,你先下去休息吧,我跟世子有些話說。”
小孩就跑走了,其他仙童、侍女也都紛紛退避。
小狼變回原來的大小,上來就往他懷裏跳。
寧時亭笑着接住了,而後向後面的房間走去。
顧聽霜坐在桌邊,手裏捧着一杯茶,手裏的書頁沙沙翻動。
正是寧時亭放在這裏的洲志紀錄。
“如果只是想道謝,可以滾了。”聽見他走近,顧聽霜頭也不擡。
寧時亭輕笑着說:“只是想問,世子還要不要那人的喉骨?”
“怪惡心的,人長得醜,骨頭做成骰子之後也應該是個成日亂滾吱哇亂叫的骰子。”顧聽霜擡起眼看他,微微眯了眯,“最好找個像你這樣的人,話不太多。”
寧時亭繼續笑:“因為安靜嗎?”
“倒也不是特別安靜,不出聲,但是能惹事。”顧聽霜說,“好在它的主人是虛僞之輩,大抵做成骰子之後,還會發出一些阿谀奉承的聲音讓人高興。”
說完又看了一眼他的喉頭,好像真的在思考要不要将他的喉骨取出來似的。
寧時亭的喉結小巧,藏在白皙細長的脖頸間,任何一絲微小的弧度都顯得格外完美。
“……也挺漂亮。”他低聲說。
寧時亭歪歪頭:“殿下是說我的骨頭漂亮嗎?”
說着又笑了起來,這鲛人好像很容易哄,也很容易被逗笑一樣,“頭一回聽見有人這麽誇我。”
顧聽霜抿着嘴,沒說話了。
他唇邊的線條崩得很緊,從某種角度上來看,甚至有一點他父親的影子。高傲、漠然、孤僻。
但是顧聽霜身上沒有顧斐音那種極端的野心與欲望,顧聽霜整個人很“淡”,有一種翩翩君子的感覺。
“另外,返魂香,我記得原來有三盒,你送了這麽多出去,怎麽現在只剩下半盒了?”
顧聽霜問。
他耳力好,聽見了聽書剛剛跟寧時亭的對話。
寧時亭說:“我……也有一點私心。”
“什麽?”顧聽霜沒聽懂。
“返魂香雖然确實對于已經損傷的靈根脈絡沒有用處,但是它的靜心、寧神、護命的效果最好。殿下修習九重靈絕,功法上比其他人更加容易走火入魔。”
寧時亭眼光清透,看向他,“我留了一盒,是給……世子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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