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
顧斐音這幾天一直沒有回王府,寧時亭也不過問。這段時間裏,聽書又來了幾次,只有一次顧聽霜在場。
顧聽霜自從在靈山兩次與雪妖打過照面之後,意識到盡快把現在的三重靈絕提升到四重已經是當務之急,但是這一關并不是那麽好突破的,他遇到了一些阻礙,這回來找寧時亭的藏書,想看看能否從其他的靈修功夫中找到一些靈感。
這回是真的認真找書。聽書過來找寧時亭的時候,一大一小坐在桌邊煮茶吃糕點,他就在這邊翻箱倒櫃。
聽書現在也默認了他的存在——取代他之前的位置,有事沒事就出現在寧時亭身邊。跟寧時亭說話也不刻意避開顧聽霜了。
不過顧聽霜聽來聽去,聽書這小屁孩說來說去都是那幾句話,說說自己在百裏府上吃了什麽,玩了什麽,見識到冬洲和西洲以外的風景啦……
這樣的對話他不感興趣,他在确認了寧時亭這個獵物不會因為聽書的存在而動搖對他的追随之後,就放心去練功了。
這天他練功回來,天色已晚。他以為會照常看見寧時亭在和聽書吃點心,結果沒有。
寧時亭并不在香閣中,顧聽霜找葫蘆一問,才知道寧時亭去了一趟民事堂。
民事堂自從寧時亭稱病以後,就一直是畫秋在代替打理。
他裝病是為了應付顧斐音,避過雪妖這件上輩子他和聽書的命劫。現在聽書回歸了百裏一家,按照上輩子百裏家對晴王府的态度,從今以後聽書都不會再和他晴王府有任何瓜葛。他只能保聽書保到這一步。至于雪妖之患,他仍要等過段時間去尋覓步蒼穹的蹤跡。他的這個師父,是他現在知道的唯一有辦法封印勢力壯大後的雪妖的人。
而民事堂依然在開,更因為現在雪患嚴重,寧時亭不願仙洲人斷了求助的來路,所以依然開設。返魂香也依然在配置,焚綠已經初步習得了返魂香前中期所需用料的調配方法,對他來說無疑是一個助力。
剩下的,師徒二人也在嘗試調配四大神香中除了返魂、震檀卻死和九死帳中香中的最後一味,都夷。這一位香可讓仙家不餓不死不滅,加固本元,強塑仙體。在雪患的日子大約還長、物資運送總是不能及時送到的情況下,或許也能用這一味香藥救助更多的人。
民事堂中燈火燃起,病中的鲛人還是和往常一樣裹得厚厚的,就坐在堂前翻閱着案卷。
看了一會兒後,冷不丁耳邊傳來啪嗒啪嗒的響聲,一坨銀白色圓滾滾的小狼跳了上來。
不一會兒,又是一大坨跳了上來。
月牙和小狼擠在一起,都往他懷裏竄,寧時亭猝不及防,手裏的書都脫了手,只能費力攬住這兩只沉甸甸的狼崽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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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聽霜推動輪椅走到他近側,彎腰撿起掉落在地的紙張,看了一眼。
那上面沒寫什麽東西,但是赫然有一道似虎似犬的紋章。
這個紋章顧聽霜從小看到大,就是顧氏家門的紋章,顯而易見這是顧斐音的命令了。
“這麽晚了,你是要出門麽?”顧聽霜打量着寧時亭。“是我爹的命令?看來你裝病也并沒有什麽用處嘛。”
寧時亭在香閣裝病時一向懶得打理自己,真病了更是如此,從來都是裏頭的睡袍天天換,換完直接裹兩層大氅就出來見人。
今天不同尋常,他換上了以往升堂時才會穿戴的正裝,沉黑的服制,繡着顧氏的家紋。外邊裹了一個暗紅的披風,顯得人更蒼白,帶着水光的眼睛被燭火一晃,平常不太看得清的瞳仁裏,那層奇異的深青一下子變得綠油油的,形如鬼魅。
但是哪裏有這麽好看的鬼呢?顧聽霜下意識地想了想。
寧時亭說:“大事可以避開,有些小事還是免不了。王爺令我在此等候,說是已經找到了對付雪妖的高人,今夜要松開靈山禁制,讓我過去一觀。日後也好寫了奏折向陛下報告。”
顧聽霜有些疑惑:“靈山禁制?不是就在府中麽,為何要出府?”
寧時亭說:“起初我也是這麽以為的,後來看了西洲洲志才知道,當年王爺封印靈山,是取了東西南北四面施法結印,這才讓來去無蹤的山頭固定了下來。殿下府上的那個封印正在西面,也或許是殿下命中與白狼群有緣,西面上去就是白狼神的居所,周圍是岩漿火海和靈山永月,阻絕了雪妖來去的道路,故而不能從府上的這個封印中上山。”
顧聽霜說:“這倒也是,那你們打算從哪裏入手?”
寧時亭說:“王爺并沒有再說其他的,只是讓臣先過去。臣心裏怎麽想的,王爺未必會施行。”
顧聽霜聽後沉默了一下,也不知道說些其他的什麽好,只是把玩着桌上的簽筒,忽而興致來了,把簽筒往寧時亭面前一推:“既然要出門,走之前抽個簽吧。”
他記得這個浮黎簽非常之準,準得連他上次狼狽不堪地跑回來的事情都算了出來。
總之可以向寧時亭推薦一下。
寧時亭詫異了一下,大概是知道民事堂裏有這麽個東西,但是他從來沒有動過。
不過顧聽霜要他抽,他也就順着他的意思,随手選了一根,拿出來看。
顧聽霜湊過來:“是什麽結果?”
就聽見寧時亭輕輕地說:“啊,好像不太好呢。”
燭火下,幾行字次第浮現:
大兇,尋物在東南,險有所失,應得貴人。
“有貴人,還是大兇卦?”顧聽霜問道。
寧時亭卻伸手将簽面輕輕地反扣在桌面上:“殿下不必在意,臣運氣不好,抽簽結果一向無非兇卦,這麽多年來都是如此。”
顧聽霜說:“我不信,你運氣差成這樣?”
寧時亭也有點無奈。
他命數奇差無比,這是他拜師當天步蒼穹給他算的。仙家人篤信占蔔,而他從小到大,少有的幾次步入寺廟、抽取運數的時候,不外乎都是兇兆。
從小到大壞事都過遍了,如今回頭看,倒也算不了什麽。
上輩子他過了一生衰敗凋亡的命數,可是死後居然還能重活一世。也不知道是大運還是大劫。
顧聽霜催着他再抽一簽,寧時亭于是又乖乖地抽了一次,展開來看果不其然,又是兇簽。
“怎麽會這樣?”顧聽霜因為這簽子應驗過一次,所以對于它呈現的結果也分外上心。
他在一筒玉簽裏挑來挑去,挑了一支出來看,看見開頭浮現“中吉”字樣,趕緊遞給了寧時亭,以不容拒絕的命令口吻說道:“給你,這個才是你的。”
寧時亭接過來一看,玉簽上的字樣卻在他們兩人眼前硬生生地變幻成了“大兇”,又變成了上一簽的字樣。
顧聽霜忘了,這浮黎簽和凡人神廟中供奉抽取的簽不同,上面的字樣但憑持有人是誰決定,并不是定死的。
他有點慌張,又扒拉了許多根玉簽,一一看過去,期望着還能找出一根不一樣的。
然而事與願違,每一根到他手上浮現的字跡都是一樣的小吉,再交給寧時亭手裏就變成了大兇。
等到他終于找到一根字跡不太一樣的時候,定睛一看,上面的字樣變成了:“小子莫煩吾”。
顧聽霜:“……”
寧時亭卻在旁邊笑出了聲。
他看着顧聽霜有點不服氣的樣子,伸手輕輕地從他手中将那根玉簽接了過來,放入袖子裏收好。
此時此刻,寧時亭的眼神中充滿了溫柔:“殿下心意,臣領了。玉簽上說臣雖大兇,但今日出入有貴人出現,殿下想必就是臣的貴人了,定然可以幫助臣轉危為安的。”
顧聽霜別開視線:“……你哄我的,我又不是不知道。”
緊跟着,府外燈光亮起,接人的仙鶴車駕已經過來了,層層通傳後,下人進來低聲回報,催促說:“王爺請您過去。”
寧時亭對顧聽霜微微颔首:“殿下,臣先走了。”
然而尚未抽身的時候,就感覺自己的手腕被少年人扣住了。
“等一下。”顧聽霜擡起眼,眼光清亮,“帶我去,你一個人去找我爹,我不放心。”
寧時亭一時間啞然:“這……”
顧聽霜重複了一遍:“你是我的人,是我的獵物,我不會允許我爹随便驅使你。你帶我過去。不是說今天我是你的貴人嗎?”
寧時亭笑了:“殿下,臣是毒鲛之身,王爺他……并不會随便驅使我。而且您這樣跟過去,恐怕……”
他一句話還沒有說完,忽而見到眼前的少年眼中燃起了一抹金色的火焰,随機整個人定住了,失去了任何反應。
月牙緊跟着竄了過去,變回正常大小,推着顧聽霜和他的輪椅往回走。顯然對于“把不會動不會說話的王藏起來”這一項工作已經爛熟于心了。
寧時亭一低頭,看見袖子裏蹲了一只毛茸茸的小狼,金色的眼睛盯着他看。
這只小狼的眼神……
這只小狼……
怎麽這麽像世子殿下呢?
寧時亭想了一會兒,陡然發現了這是怎麽回事——以前小狼對他态度不好的時候,就是這麽個模樣。
寧時亭因此還把小狼劃分成了兩個狀态,一個是喜歡他的小狼,一個是不喜歡他的小狼。
他試探性地叫了一聲:“殿,殿下?”
顧聽霜的靈識占據着小狼的軀體,對于他的而反應感到很滿意:“鲛人,還算聰明,沒有讓我花太多功夫解釋。”
一出口又成了咕嚕咕嚕。
寧時亭低聲笑,輕輕的一聲:“您啊。”
他不再多說,只是掂量了一下小狼的重量,把他揣着走出了門。大氅垂下來一遮擋,倒是不太能看出來裏面還塞了一只毛茸茸的狼崽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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