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給聽書的旨意也一并下來了,從今以後百裏家的一切由聽書接手,百裏聽書從此成為九洲最年輕的将軍府主人,承襲百裏家的爵位。
聽書身上的傷沒有好全,寧時亭替他寫了一封奏折,稱因為自己年幼,且即将經歷冰蜉蝣一族躲不開的蛻骨之痛,想要留在西洲休養。
原來百裏府上的事情,就交給原來的管事,剩下的将士歸順回王城。
“你不讓他回去繼承将軍府麽?”顧聽霜伸手拿着封定的璎珞流蘇逗小狼玩,小狼呼哧呼哧喘着氣,繞着他的輪椅跑圈兒。
寧時亭說:“跟在殿下身邊,比回去好。聽書不适合呆在那個位置上,不如用不需要的兵權,換得暫時安穩。”
府上雖然沒有張燈結彩,但封賞的喜氣迅速傳遍了整個王府。賞賜的東西流水一樣搬來,不知情的下人互相打聽起來,都說是:“殿下這次立了功,直接封王啦!”
“可是殿下不是一直待在府裏沒有出去嗎?怎麽會是封的殿下?”
“別瞎說,看見殿下養的小狼沒有?聽說是殿下因為收養了這只小狼的緣故,請動了靈山白狼解決了雪妖。”
稍不留神,這些讨論的話就飄進耳力好的人耳中。
寧時亭靠在檐廊下喝茶,小狼終于從顧聽霜手裏咬到了那枚璎珞,叼在嘴裏哐啷哐啷地就來給寧時亭獻寶。
寧時亭拾起來一看,是賜給顧聽霜的王印,短短一天就已經被磕壞了一個角。
顧聽霜的眼神追着小狼,問的卻是寧時亭:“白狼的事,你是暫時不想我外傳是嗎?”
“是,殿下。”寧時亭開始尋找磕掉的那一個王印角,走來走去後幹脆也作罷了,順便在檐廊下盤腿坐下,重新把東西丢給小狼,像是無可奈何:“去,叼給你畫秋姐姐,要她找人幫忙補一下。”
外邊依然日光和煦,屋頂下的陰影一半覆蓋在寧時亭身上,留下另一半暖洋洋的碎金。
小狼也安靜下來,很乖地蹭到寧時亭身邊,和他擺出一樣的姿勢,把尾巴留在陰影裏,翹着小腦瓜仰頭看了一眼日頭。
顧聽霜的視線在寧時亭身上停留了一會兒,傾身往前,輕輕伸出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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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輪椅太過靠裏,伸出手,指尖也碰不到日光。香閣不算冷,裏面燒着水炭火,但是和外邊的陽光還是有所不同。
顧聽霜在察覺到自己碰不到的那一瞬間,又把手收了回去。
寧時亭聽見他在後邊的動靜,回頭來看。
顧聽霜說:“你出去走走吧。”
寧時亭歪歪頭,看着他。這鲛人不知道什麽時候學來了狼群的這個動作,讨小狼學他,跟着他一起歪頭。
顧聽霜覺得眼前這個場景實在讓人不敢多看,咳嗽了一聲:“我上次聽那只冰蜉蝣說的,說你喜歡去街上逛,可是沒什麽機會。今天天氣好,出去走走吧。”
寧時亭想了想,非常自然地說:“好,殿下等我進去更衣吧。”
他說的是要他等,但是顧聽霜壓根兒沒打算自己出去。
顧聽霜喉嚨上下動了動,他看着寧時亭走入房中,開口想要澄清什麽,最後還是陷入了沉默。
他扶着輪椅走進去,爬升到二樓,下人們都被他打發去搬東西了,原話是“給我吧那些勞什子放得越遠越好”,現在香閣裏靜悄悄的。
他不知道寧時亭在哪裏換衣,這只鲛人最近時而跑到香閣睡,時而又去書房。如果是香閣中,他和他的房間之前共用,聽書來了之後才分開。
他來到葫蘆平時為他準備衣物的地方。寧時亭之前為他裁了新衣,從此每天洗漱沐浴後,葫蘆都會拿來十套左右任他挑選,作為第二天的衣裝。他平時嫌麻煩,從來只挑制式最最簡單的。
可是如果要出門……是不是,還是穿得正式一點好呢?
顧聽霜挑來挑去,給自己換了一身稍微複雜繁瑣一點的黑衣,按照他現在的情況,不宜再穿世子品級的正裝出門,但是王爵的服制剛剛賜下來,也來不及打點。他更不願意招搖過市。
顧聽霜換好衣服,推門出去,恰好看見隔間的門也被推開了,寧時亭一身深紅出現在他面前。
鲛人愛美,寧時亭雖然不顯山不漏水的,但是顧聽霜就是無端覺得,這個鲛人一定愛美,因為他發現自己居然記得寧時亭穿過的每一件衣服,穿了這麽久還沒見到一件重複的。
今天寧時亭身上這件深紅的他也沒見過,但是很好看,襯得肌膚發白。寧時亭出門時在伸手正頭頂的珠簾——金底紅玉墜,擋住一半面容,他已經很久沒用過這種面簾了。
一擡頭才看見顧聽霜,輕輕叫了聲:“啊,世子殿下……殿下。”
好不容易扶正了珠簾,珠玉搖搖晃晃地墜下,像是連眼神都跟着一起閃爍潋滟起來。洛水霧的手套極薄而透,蔥白的手指就在他眼前晃來晃去。
寧時亭說:“殿下,臣好了。”
顧聽霜指尖有點發燙,愣了一會兒才低下頭,發覺膝頭有一坨毛茸茸的東西扒着,眼睛亮閃閃地盯着他。
小狼不知道什麽時候跳了過來,看見他們兩人都換了新裝,過來找他也要新衣服穿。
“一只小畜生要什麽新衣服?”顧聽霜說,一腳把小狼輕輕蹬開。
寧時亭卻沖小狼拍了拍手,從袖子裏掏出一個杏色的繩結,輕輕地系在小狼的前爪上。這顏色很襯小狼金黃的眼睛。小狼高興起來,撒着歡兒跑出去了。
刻着奔狼紋章的大門緩緩開啓,顧聽霜望了一眼外面的人流街市,沒什麽表情,自己驅動輪椅駛了出去。
早在四年前,他打定主意永生不再踏入凡塵中。
寧時亭跟在他身後,輕聲說:“殿下如果不高興後邊跟着一群侍衛,那麽就相信臣和小狼,會護住殿下。可以嗎?”
“可以。”顧聽霜說。
經由風雪摧折後的西洲正在慢慢恢複往日繁盛的景象,雖然街市上還冷清,但是也有不少地方值得逛逛。
顧聽霜不愛逛街,他小時候經常被他娘拖出來陪着逛街,次數多得令人發指,以至于他到今日都能清楚地分辨出西洲上百家香鋪、粉鋪裏香粉的區別,哪家的脂粉最細,哪家的香味留得最久,又是哪家的首飾雖然不值錢,但是做得都格外玲珑有致。
他們家不興侍衛開道,因為開設民事堂的關系,西洲人人都認得王妃。
他和寧時亭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
幾乎沒人認得顧聽霜,他已經接近五年沒有出現在別人眼中了。
“好俊的小郎,衣裳也貴氣,是哪家的公子?看衣裳看不出來,像是也沒帶侍衛家眷,是別處來西洲的人嗎?”
“不是吧,他旁邊那位紅衣公子我像是有點眼熟……雖然看不清臉,但怎麽就這麽眼熟呢?”
茶鋪老板和旁邊賣首飾的大娘竊竊私語道。
“是晴王世子。”突然插進來一個少年人的聲音。
這少年坐在茶鋪旁邊,眼神很銳利,直直地盯着顧聽霜。
“好像還真是,韋絕,原來他還沒死,是成了癱子啊。”
韋絕身邊的一個同伴跟着饒有興致地傾身前去,想要再仔細看了一下,被韋絕伸手拉了回去,微微帶着愠色說:“傅慷,少說這種話。我聽聞五年來他性情大變,比以前更陰沉不少,你莫要再講這些風涼話。”
西洲的世家子弟繞來繞去都是這些人,一起修行,一起上功課,鬧過一刻千金也常來小街市喝酒。韋家世代出禦醫,是杏林命門,傅家則世代為朝中武官,路子也更野一點。
“風涼話?我?我風涼誰了,他以前把我們碾壓得死死的時候,全西洲都看我們的笑話,現在他廢人一個,我還說不——”傅慷半句話沒說完,被韋絕捂住了嘴。
“小點聲,那個戴面罩的人剛剛回頭了。”韋絕繼續盯着那個方向。
不是錯覺,晴王世子身邊跟着的那個人,雖然他不認識,但是他确定他剛剛回頭看了他們一眼。精致的珠簾擋住了眼睛,但無端讓人感受到了……殺氣!
寧時亭的腳步頓了頓。
兩人的耳力都好,顧聽霜說:“何必與他們計較。我十歲前是天靈根,樣樣壓過所有人,又因為在府中幫我母妃掌事的原因,沒能和他們玩在一起。他們會對我心懷怨憤,此時此刻踩上一腳,也是人之常情。”
寧時亭低聲說:“殿下說的是。”
顧聽霜擡眼瞥他,莫名其妙的覺得心情好了起來:“我以前沒發現你其實挺小氣,寧時亭。”
“是殿下生性淡泊大度,不計較。亭其實……”寧時亭說,“是個想護短的人。”
護短?
顧聽霜琢磨着,他可成不了別人的短處,寧時亭倒是應該反過來才是。
小狼聞風而動,立刻扒去了寧時亭身上,厚厚的肉墊爪子就直接勾着寧時亭的精致的衣裳,嗷嗚嗷嗚地示意它可以是一只沒用的小狼,寧時亭可以護一護它。寧時亭雖然聽不懂,任由它撒野。
顧聽霜不打算替小狼翻譯。
兩人正要繼續往前走,卻聽見身後茶鋪內,少年壓不住的聲音再度響起:“操,我想起來了,前段日子晴王府是不是進了一個鲛人?還是毒鲛?那人只比他大三四歲吧,聽說鲛人善淫,以美色惑人,他怎麽好意思這麽快地認了那鲛人當小娘!那人真是顧聽霜本人沒錯嗎?他娘要是在天有靈,不得氣死。”
寧時亭還在發愣,偏頭去看顧聽霜的時候才意識到糟了。
顧聽霜的眼神已經變了。和寧時亭頭天去世子府,看見的顧聽霜的眼神一樣。
那一次他看見之後的第二天,世子府死了兩個侍衛,一個血潑上了房梁,另一個渾身上下找不出一丁點可以拼湊起來的部位,那次留下的血腥氣至今,連返魂香都無法驅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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