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氣氛凝固了片刻。

還是小狼先打破了這片寂靜,它開始沖着韋絕哈氣,伏低身體作出預備攻擊的樣子,冷不丁地撲到近前。

顧聽霜厲聲喝道:“回來!”

小狼這才不甘不願地退了回來,但仍然皮毛聳立,張牙舞爪。它很少對人表現出這麽大的敵意,實在是有些反常。

韋絕後退了兩步,有些害怕,但是面上仍然不顯山不露水的,等待着他的答案。

顧聽霜把小狼拎起來,低聲說:“對不住,這只狼是我沒管教好。”

“沒有關系。”韋絕依然用那樣凝定的眼神看着他,“那麽,殿下的答案呢?我喜歡殿下,從我七歲起,我在靈獸觀會見到殿下的那一刻起就喜歡。我……”

他的聲音有微微的哽住。

說再多又如何?

韋絕平複了一下情緒,笑了笑:“之後的事情都不怎麽重要,我也不想讓你認為,我是一個投機取巧,在你失勢的時候消失,又在你逐漸得勢的時候趕來表忠心的一個人。我喜歡殿下,與殿下其餘的一切無關,我欣賞殿下的心性與品格,曾經立志,成為能夠和殿下比肩的人。四年來,殿下沒有一刻曾放棄過自己,我亦一直在努力,今天我來找殿下,只是想将自己的心意說出口。”

他輕輕颔首:“我等殿下的答案。”

與他想象的不一樣,顧聽霜遲遲沒有回答。

韋絕平靜地注視着他,說出來之後,反而是滿心的坦蕩。這就是世家子的家風,不卑不亢,即使感情上自己先輸一步,也絕不會讓自己處于下風。

“殿下不是優柔寡斷之輩,我的這個問題對于殿下來說,是為難了嗎?”韋絕輕聲問。

“不是。”

顧聽霜沉默了一會兒後,忽而問他:“你為什麽喜歡我?”

沒等韋絕回答他,顧聽霜調整了一下語言,仔細想了想:“還是,你怎麽知道什麽樣的感情是喜歡?人有七情六欲,情.欲無法摒除,怎麽知道對一個人是喜歡而非愛欲,怎麽知道是喜歡,而非一時的崇拜與造影?我……我不太懂。”

“殿下不懂?”韋絕輕輕地笑了,若有所思地看着他,在撞見他茫然的視線的一剎那,又想起了什麽,低低地說,“是,殿下不懂。”

他喜歡的人長大了,可是這方面的意識依然停留在四年前,這樣的不解風情會讓人煩悶、不安,也會多思多慮,日夜不眠。

韋絕嘆了口氣,像是無奈,又是自嘲:“我早在今天過來之前,就想到了這樣的結果。希望殿下不要介懷,從今以後一切如舊,我不會再說不該說的話。今日,冒犯殿下了。”

“不是,你等等。”

就在韋絕即将轉身離去的那一剎那,顧聽霜推着輪椅上前——他一時也沒控制住自己,直接反轉劍鞘,一劍沖着韋絕的脖頸拍了下去。随後趕緊上前接住了他,費力地把人扶到了一邊的山石上靠着。

小狼在他身邊跳來跳去,看他扶起韋絕,非常不滿,大聲抗議着。

顧聽霜把人擺好,瞥了小肥狼一眼:“你今天怎麽了?以前不是對他挺好的?”

小狼告訴他,是因為魚。

“又跟鲛人有什麽關系?”顧聽霜嫌棄地看着小狼,“一天天的越來越肥,還沒禮貌,都是寧時亭慣得。”

小狼跳起來就往外竄,嗷嗷叫着要把“頭狼和外面的人私會”的事情告訴魚,并且要把魚扯過來參觀他們現在一個躺着一個坐在輪椅上的現場。

顧聽霜直接放出靈識,操控小狼扭了回來。由于小狼奔跑的速度很快,沖勁兒也很大,突然的剎車讓小狼直接摔了個狗啃泥,又從山坡上倒栽蔥滾了下來。

顧聽霜控制着小狼跳回自己膝頭,用靈識警告了一下小狼,又看了看四下沒有別的什麽人,這才稍微安心了一點。

小狼非常不滿:它的頭狼要是坦坦蕩蕩,幹嘛不想讓魚知道?

他一面用靈識壓制着小狼,讓他不要亂動,另一邊分出一股新的靈識,探入韋絕昏迷不醒的意識中。

“喜歡”兩個字像是直接戳破了他近日以來所有的憂慮與迷惘,讓什麽東西變得清晰了起來。

可是他要怎麽知道,什麽是喜歡?

他這樣的廢人會有人喜歡麽?別人是怎麽知道的

他并沒有讀取韋絕的記憶,只是感受了一下他壓在心底的情緒——面對他時,那種被他稱為“喜歡”的情緒。

悸動、緊張、雀躍、強壓的冷靜……

只一瞬間,顧聽霜明了。

原來這就是喜歡。

一樣的感覺,他對寧時亭有,甚至更加強烈。

原來他……喜歡寧時亭?

這樣的認知讓他吓了一跳,下意識地想要否認,可是一時間又找不到否認的理由。不管從哪個方面來看,寧時亭都能成為一個很好的王妃——外貌沒得說,才學上佳,雖然沒什麽出身,但是是鲛人與鳳凰的後代,靈氣卓絕。他從出生到如今十六歲起,還沒有遇到過像寧時亭這樣适合當王妃的人。

或許寧時亭身上唯一的缺點就是他是毒鲛,短命,但是他已經下定決心為他取來避塵珠,所以這一項也不計算在內。

顧聽霜恍然大悟,原來自己是喜歡上寧時亭了!

想明白的這一剎那,顧聽霜收回靈識,抱住小狼,有些手足無措。他往回推着輪椅行動了十幾尺,這才猛然想起韋絕還被自己丢在假山石邊。

這樣的情況下,他不能動用家丁,否則一定會給寧時亭知道。

顧聽霜面不改色心不跳地讓小狼去通知百獸園的金脊背。

小狼開始嘲笑他,嗷吼吼地發出一些奇怪的叫聲,不僅不趕着去,還開始搔首弄姿地沖他搖尾巴,又挨了顧聽霜的一頓揍後,這才奔去了。

靈山群狼自從在百獸園定居後,就忙着劃分地界,把百獸園裏其他的靈獸欺負得生不如死,小日子十分快活。

金脊背正愁沒什麽事情做,受小狼的通知之後,當即趕了過來。

他化了人形,幫顧聽霜把韋絕挪回正堂中。

顧聽霜說:“你就在這裏等他醒來吧,醒了之後,你親自送他回韋府。”

“是,殿下。”金脊背領命。

韋絕感到自己像是做了一個夢。

夢裏他回到了那一年七歲時的靈獸觀,望見了宴會上像月亮一樣耀眼卻不刺眼的少年,淡靜平和的樣子,透着一股少年老成,眼睛很亮,很銳利。

他聽見別人議論說:“那是晴王世子,天靈根,百年難得一見呢!”

他坐在他父親的膝頭,仰頭問他:“爹爹,他叫什麽名字?”

“顧聽霜,也是西洲的人呢,以後你們說不定有機會認識。”

他回去後,開始留心。他知道晴王府在哪裏,可惜一直沒有機會去見他。

顧聽霜是晴王世子,要幫着處理仙洲的事務,很忙。他也和他們玩不到一起去,傅慷來找他搓泥巴玩的時候,聽說顧聽霜已經能與閣臣談論策論,對答如流。

他唯一能稍微靠近他那麽一點的時候,只有每年一次的靈獸觀宴。

而除了靈獸觀之外唯一的一次,是在街市上。

他和傅慷在外面游蕩,撞見王妃帶着顧聽霜出來散步。

他一眼就看見了他。傅慷在旁邊跟他講着某個爛俗的笑話,他一下子走了神。

他聽見王妃溫軟的聲音傳來:“聽霜,那邊有幾個小少爺,和你差不多大呢,要過去玩玩嗎?”

顧聽霜:“不了。”

王妃說:“你又來了,你看看,西洲這麽多人,你認識哪個玩伴?別人都有玩伴,你一個人每天對着西洲志,不無聊嗎?”

“別人都有的,我為什麽也一定要有?而且我認識他們。杏林韋家韋絕,傅将軍長子傅慷。”

他聽見的戛然而止于此處,但是他記住了那一瞬間的雀躍和驚喜。

他知道他是誰。

夢裏,他想過去找他,想告訴他:“你過來!我有事告訴你,你十歲那年踏青,不要往西南絕嶺走,那裏有一片毒瘴,你如果走進去了,會很難治的,還會再也站不起來!”

但是他怎麽努力地往那個方向跑,顧聽霜永遠只是一個背影,他也追不到盡頭。

“開始下雨了呢。”他聽見有一個陌生的聲音說。

韋絕睜開眼,看見自己趴在大堂的桌子上,堂前立着一個他不認識的陌生男子。外邊已經淅淅瀝瀝下起雨來。

那男子回過頭來看他,居然是一雙金色的眼睛:“韋公子醒了?您自下午過來後就趴在這裏睡着了,殿下來看過了,說公子要是有什麽事,等您醒了再找他議。他去修行了。”

“我……”

我不是到了這裏來,見到了顧聽霜,還把心思告訴了他嗎?

韋絕沒有說出口,開始發愣。

昏暗的雨天下午,一切都仿佛一個迷夢,他有些動搖了——到底是真的發生過,還是一個夢而已?

又或是,是否是夢都不重要,如果不是,那麽大約也是靈均王的婉拒。

他用這樣的方式為他保留尊嚴。

韋絕清醒了過來,怔怔地說:“哦……沒什麽事了。我……我先回府。”

“我送您。”男人為他遞上一件披風。

……

雨聲淅瀝,顧聽霜坐在香閣的廊下,遠遠地看見一條金色脊背的白狼穿過雨幕奔回他身邊。

他伸手摸了摸金脊濡濕的毛,贊揚地拍了拍它:“今日謝謝你了。”

金脊背邁上階梯,在他身邊趴了下來,顧聽霜将手放在金脊厚實的絨毛中。

小狼也竄了過來,窩在了金脊背的肚皮上。

寧時亭不在香閣,他今天在民事堂主事。

顧聽霜仰頭看漫天的雨幕,低聲說:“金脊。”

金脊背喉嚨裏發出咕嚕聲以示回應。

“我好像……喜歡上寧時亭了。”顧聽霜說,“你會覺得,這是一件奇怪的事嗎?”

金脊背擡了擡腦袋,似有疑惑,但是它沒有說什麽,只是伸出舌頭,低頭舔了舔小狼的毛皮,随後繼續窩起來,陪在他身邊。

作者有話要說:

金脊背:王是不是沒睡醒,這事我們早八百年就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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