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 官宣第五十天

程景曜推着葉雲輕去看那個孩子。

隔着兒童加護病房的探視窗, 他們看到那個剛滿十個月的孩子只有小小一只,孤孤單單地躺在病床上沉睡。

他腦門上紮着置留針輸着液,臉上戴着呼吸面罩, 身上連着心電圖機,四肢縛着避免他亂動碰掉針頭或呼吸面罩的束縛帶, 肚皮随呼吸微弱地起伏着,心髒緩慢地跳動, 艱難地維持着生命。

他的皮膚很白, 五官稚嫩和小巧, 睫毛又翹又長, 眼睛輪廓很大,可以想象睜眼時會有多可愛。

偏偏小臉沒什麽血色, 脆弱得像易碎的瓷娃娃。

“他患的是一種遺傳性心髒病,聽說他的母親就是因此去世的。”孩子的主治醫師道。

“他現在狀态不太好,越早動手術越好, 雖說因為抵抗力弱,手術失敗的可能性高, 但成功後恢複健康的概率也大,錯過最佳時機……他很難平安長大。”

病床上的孩子的小腿動了動, 似乎睡得不是很舒服,然而束縛帶不予許他肆無忌憚的翻身, 他輕輕掙紮, 皺了皺小臉, 又平靜了下去。

葉雲輕:“他……沒有家人了嗎?”

醫生:“根據他父母的身份記錄,這個孩子目前舉目無親。或許, 我是說或許, 你們兩位打算收養他嗎?”

葉雲輕怔了下, 低頭:“抱歉,我……我沒辦法照顧他。”

他才十八歲,哪怕性向為同性,也還沒有想過領養孩子的事情。和程景曜在一起之後,楚岚偶爾提起,也只是讓他們四十歲之後再考慮。

四十歲,多麽遙遠的事情。

可如今,他的人生突然斷裂,如何熬到四十歲都成問題,如何再對一個孩子負責?

“那真遺憾。”醫生道,“不過,以你們二位的年齡和國籍情況也可能無法領養他,是我想得太簡單了。”

話音剛落,病房裏的孩子突然咳嗽兩聲,小小的身軀劇烈起伏着,心電圖機、呼吸機同時報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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醫生立刻沖入病房檢查他的情況。

葉雲輕的心猛地提起,下意識想從輪椅上站起來,雙腳剛一用力就跌坐回去。

“雲輕!”程景曜急忙在他面前蹲下,“怎麽樣?疼不疼?”

葉雲輕咬着下唇臉色煞白,垂眸一言不發,撐在輪椅扶手上的手卻微微顫抖。

程景曜頓時哽住喉,輕輕抓住他的手,“雲輕……”

護士臺的護士發現警報急忙跑過來,奇怪地看了他們一眼,跑進病房拉上了探視窗的窗簾。

葉雲輕看着那藍色的窗簾,深吸一口氣,抽回被他抓着的手,轉動輪椅調整方向,嗓音冷冷清清:“回去了。”

半蹲的程景曜失力,單膝跪在地上,雙手垂于膝頭,慢慢緊握成拳。

比起葉雲輕對那件事緘默不言,他寧願葉雲輕“挾恩圖報”,向他索取,向他撒氣,甚至罵他怨他,後悔救他。

他心頭絞痛,狠狠搓了搓頭發,突然起身追上去攔住葉雲輕,撐着輪椅扶手将他圈住,認真道:“我們出錢給他做手術,如果、如果成功了,我們也做手術,好不好?”

葉雲輕眼睫微顫,擡眸看向他,眼裏隐有淚光:“如果失敗了呢?”

程景曜呼吸一滞,半蹲下來緊緊握住他的手,說服他也說服自己:“不會的,你剛剛也看到了,他那麽努力地呼吸,想要活着,只要給他機會,他一定能活下去。”

他紅着眼,近乎哀求:“我們也試一試,好不好?”

葉雲輕含淚苦笑:“即便我變成瘸子,你也不介意?”

程景曜的回答是直起身吻他的眼睛,勾唇笑得決然:“那我就打斷左腿陪你,我們互相攙扶着,白頭到老。”

傻子。

葉雲輕彎彎眼睛笑出淚花,輕輕回握他的手。

于是,程景曜掏錢給那個孩子安排手術,葉雲輕也開始參與專家給予的關于他的手術方案的讨論。

程景曜每天都推着葉雲輕去樓下看那個孩子,在他手術前,還穿上無菌服到病房裏握過他的小手,輕聲鼓勵他。

那天那個孩子睜開了眼睛,剔透的眸子好奇地看着他們。

或許是感受到他們的善意,又或者只是天真而懵懂的本能,他咧開嘴露出稚嫩的小乳牙,朝他們笑了笑,頰邊有一雙淺淺的酒窩。

葉雲輕心頭一顫,鼻尖微酸,第一次體會到了幼小生命的柔軟和珍貴。

一周後,那個孩子手術成功了。

他被送入ICU觀察了一周,生命體征趨于穩定,那顆幼小的心髒健康地、頑強地、生生不息地跳動。

葉雲輕隔着探視窗眼眶濕潤,程景曜俯身從背後抱上來,緊緊握住了他的手。

半個月後,葉雲輕的手術也成功了。

程景曜在手術室外喜極而泣,哽咽痛哭,又在葉雲輕被推出來的時候,立刻擦掉眼淚迎上去,輕輕握住他的手。

他聲音啞得厲害,眼裏卻滿是笑意:“你看,命運眷顧我們,奇跡注定要發生。”

葉雲輕淺淺勾起唇角,回握住他的手。

術後不久,他們考上的首都藝術大學要開學了。

但他們面臨兩個問題,一是葉雲輕右腿裏邊有好幾根鋼釘,骨頭複原後還要手術取出,之後仍需面臨漫長的複健康複期,短時間內無法适應舞蹈系的課程安排,甚至未來兩三年內都無法高強度跳舞和運動。

二是他們必須回國,但那個孩子依舊沒有福利院來認養。

針對第一個問題,首都藝術大學舞蹈系的教授們得知葉雲輕的情況後,真誠建議他考慮一下轉系去表演系或播音主持等專業,放棄高強度的舞蹈練習,只把它當做愛好。

教授告訴葉雲輕:“只要心裏還有熱愛,随時歡迎你來聽我的課。”

葉雲輕跳了十四年的舞,說放棄也沒有那麽容易,換一個專業重新選擇人生方向更沒有那麽簡單。他決定回國後先去舞蹈系報到,了解一下其他專業的情況,再決定轉專業還是暫時休學。

第二個問題更加緊迫,也更讓葉雲輕和程景曜頭痛。

那個孩子還沒有完全康複,後續還需要一大筆療養費,這筆錢葉雲輕和程景曜都願意出,但卻沒有辦法保證他得到很好的照顧。

在沒有福利院主動認養的情況下,他會在病情穩定後被政府強制分配到就近的福利院,然後等待着有沒有家庭願意将他領養。

也許沒有,那麽他就要在福利院生活到成年,然後獨自進入社會打拼;也許會有,可他會遇到好的父母嗎?會被善待嗎?會被送回福利院嗎?

那孩子手術後,葉雲輕和程景曜依舊每天去看他,情況穩定卸掉呼吸機之後,還學着抱過他,給他沖奶粉。

小家夥很黏人,即便手術後的傷口疼得他哇哇大哭,見到葉雲輕和程景曜來的時候,立刻會止住淚,抽抽噎噎地伸手要抱。

連楚岚和程景暄都覺得神奇,更別提醫院的醫生和護士。

得知他們要回國,那孩子的主治醫師再次建議:“這或許就是你們東方人所說的‘緣分’,你們可以了解一下領養的要求和手續,把他帶回你們的國家。”

葉雲輕和程景曜有些心動,楚岚和程景暄卻不同意。

楚岚:“你們兩個自己都還是孩子,怎麽照顧另一個孩子?”

程景暄:“确實,你們一邊要上學,一邊還要做康複訓練,哪有精力再照顧一個孩子?”

楚岚:“領養一個孩子并不是兒戲,你們不能因為一時沖動就做下這樣的決定。他要吃喝拉撒睡,會哭會鬧會發脾氣,也會纏着你們撒嬌,索取關注和更多的愛,你們真的有心理準備嗎?”

“如果你們以後後悔了,覺得他太麻煩了,影響到你們的生活質量了,又該怎麽辦?當這個孩子察覺到你們的不耐煩,又該如何自處?”

葉雲輕和程景曜被楚岚問得啞口無言,就像他們擔心領養這個孩子的家庭會不會喜歡他,會不會棄養,他們同樣會面臨這樣的問題。

甚至,他們比那些做好了準備領養孩子的父母更草率,更年輕懵懂,更不懂得如何與孩子相處。

見他們兩個沉默,程景暄道:“你們先回國,我安排專門的療養院暫時照顧他,再幫他物色華人家庭領養。”

葉雲輕和程景曜仍是猶豫不決。

程景暄幹脆道:“實在不行我帶他回去和Lucien、Nico作伴,也比你們照顧他靠譜。”

話說到這份上,葉雲輕和程景曜再無不放心,收拾行李準備回國。

離開那天,葉雲輕和程景曜來到病房和小家夥道別。

小家夥見到他們很高興,揮舞着胳膊咯咯地笑,露出小乳牙和一雙甜甜的酒窩。比起第一次見面,他白嫩的臉終于有了一些血色,也越來越愛笑了。

他還不會說話,只會發出“啊啊咘咘噗噗”的語氣詞,在葉雲輕和程景曜喚他名字的時候,會“啊啊”着高興拍手。

他的名字翻譯成中文,叫“禮物”。

葉雲輕和程景曜陪他玩了一會兒,将他放回病床上。葉雲輕握住他揮舞的小手,湊到病床前親吻了他的額頭。

“再見,小禮物。”

小家夥第一次被他親吻,驚訝得瞪大眼睛,愣了一會兒才咧嘴咯咯笑,伸手朝葉雲輕要抱。

程景曜摸了摸他的腦袋,推着葉雲輕往外走。

病床上的小孩愣了愣,似乎察覺到什麽,突然收斂笑容,目光追随着他們,喊道:“Papa~”

程景曜以為他只是像以前一樣發出無意義的語氣詞,狠心并沒有停下。

然而下一秒,小家夥突然放聲大哭,翻身朝他們的方向爬,一邊爬一邊哭喊:“Papa……Papa……”

葉雲輕猛地握住輪椅剎車,扭頭看向他。

小家夥已經爬到床沿,被護士眼疾手快從後面卡着腋下抱住。

他的哭聲一頓,下一秒再度爆發,一邊在護士手裏踢腿掙紮,一邊張着小手不停向葉雲輕要抱,小臉挂滿淚珠,撕心裂肺地哭喊:“Papa……Pap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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