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六十年代錯位人生4
◎起風了◎
姜行衍帶着蔣敏到家,不等進屋,保姆張媽迎上來,往他身後看了眼,小聲道:“你爸剛到家,王同志便打來電話,讓他過去一趟。”
張媽口裏的“王同志”是蔣家的管家,跟了外公一輩子的老人。
新社會,新叫法,管家也叫“同志”了。
姜行衍眉頭微蹙,車鑰匙在手裏轉了轉,返身就走,經過蔣敏身邊道:“媽,你梳洗一下,先用飯,我過去看看。”
蔣敏心情不好,回來的一路姜宓的話像一聲聲重錘敲在她心頭,自我懷疑之餘,也不免有些惱羞成怒,覺得姜宓小題大做,危言聳聽,什麽“逼死她、毀了她”?!
她好好的,自己這個媽在她那幫同事心裏倒成了什麽?
幫養女作賤親女的蠢毒小人?
姜行衍沖張媽使了個眼色,示意她将人扶進屋,別在雪地裏站着了,凍病了又是事。
張媽扶住蔣敏的胳膊,忍不住又往院外看了看:“小宓沒回來嗎?”
蔣敏沖她翻了個白眼,一把掙開胳膊,甩袖往裏走道:“人家翅膀硬了,天高地遠的要飛呢,這小家小院,哪還看得上眼,喊着嚷着要跟我們斷絕關系,我看不等明天,‘大字報’就被那丫頭貼在中醫院的公告欄裏了。”
張媽大驚,忙求證地看向姜行衍。
姜行衍沖她搖了搖頭,快步出了小院,打開車門,不時就出了軍區大院朝蔣家所在的南鑼鼓巷趕去。
到了南鑼鼓巷紅旗胡同,遠遠就見蔣家的大門被人從裏面打開,大紅的燈籠下,六十多歲的王同志拄着根文明杖将一個穿着皮毛大衣的嬌小身影送了出來。
然後,那人上了一旁等着的吉普,車燈亮起朝另一頭駛去,很快就消失在了茫茫風雪中。
姜行衍緩緩将車靠牆停下,開門下車,叫住了要關門的王同志:“七爺。”
王同志在跟蔣老之前,是街頭的混混頭兒,因在家中排行老七,人稱“王七爺”。
姜行衍兄妹小時候父母工作忙,他們早早就被接來蔣家,是在蔣老跟前長大的。
彼時蔣家還經營着建材、醫藥,産業鋪的大,忙起來,蔣老也顧不上他們。
陪着、照顧他們的就是王同志,小時候聽王同志講江湖故事,聽得多了,“管家爺爺”便改成了“七爺”,這一叫就叫到了現在。
“來了,小茉剛走。”
姜行衍關上門,伸手扶住他的胳膊往裏走道:“什麽時候來的?”
“一個小時前,”王同志笑眯眯道,“來了就往你外公書房門口一跪,說是做錯了事,來領罰了。”
這是知道有人在調查她“流産”事件,知道瞞不住了。
“外公怎麽說?”
“雕他的小鷹呢,”王同志又笑,“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不是咱家的人了,凍病了陳家那邊又該有話說了。這不,看着跪足了半小時,我就給你爸打了個電話,把他叫來了。”
“外公都知道了。”
王同志哼了聲:“都說外甥像舅,小宓不只跟你小舅長得像,那脾氣更是像了個十成十,行事光明磊落,行的是煌煌正道。”
評價這麽高!
“那外公怎麽不認她?”姜行衍脫口叫道。
“老爺子什麽時候說不認了?”王同志氣得吹胡子瞪眼,一群自作聰明的家夥。
“外公除了第一次認親讓她來了一趟,後來逢年過節不都捎信讓她忙自己的,不必過來嗎?”姜行衍委屈又詫異。
“那是跟你小舅叫勁呢!”五個兒子,剩下這麽一個,就因為當年幾句口角,那小子連夜奔赴戰場,一走都快三十年了,隐姓埋名,不認親爹,老爺子氣都要氣死了。
見了小宓,好嘛,真像!
那股沖勁,那股不服輸的倔脾氣,還有在醫學上的天賦,看着真是讓人又愛又恨!
關鍵是,不讓你來,她也就真的不來了,老爺子不要面子的嗎?
結果,都被這群蠢蛋解讀成了什麽。
兩人進屋,東暖炕上,翁婿倆盤腿正在下棋,很快,老的就将小的殺得片甲不留。
往身後的被垛上一靠,蔣老沖對面的女婿擺了下手:“回吧,沒事別來了,瞅着你這張臉就煩!”
姜淩柯讪笑了下,坐着沒動,老小孩老小孩,你要真把他這話當真,那就錯了。
端起茶盞啜了口,姜淩柯扭頭問兒子:“接到小宓了?”
蔣老哼了聲,嗤笑道:“出了這事,那倔驢還能跟你們回家,想什麽美事呢?一家子蠢蛋,也不知道腦子是怎麽長的,讓個小娃娃幾句話就糊了眼,說什麽信什麽,下回她說茅坑裏的屎尿比肉湯還香,你們是不是要舀一碗嘗嘗……”
哎喲,您老這張嘴……王同志無奈地搖了搖頭,退了出去,安排人擺飯。
不等用飯,父子倆就被蔣老趕出來了。
“小王、小王,去庫房挑一套金飾,馬上大張旗鼓地給陳家送去,就說是老太太當年的陪嫁,這是最後一套了。另外,再添一根五十年的人參,跟她說,年前就別出來了,待在家裏好好養身子吧。”
兩人走過垂花門,還能聽到蔣老對王同志的吩咐。
“剛罰過,又心疼了。”姜行衍心裏不是滋味。
“你啊!”姜淩柯看着兒子笑着搖了搖頭,“看問題不能只看表面。”真要心疼,就不會讓她跪在門口的冰天雪地裏了。
姜行衍聽得一愣,頓在了當場,眼看着父親走過回廊,漸漸遠了,忙起身追了上去:“小宓這回傷着了,也氣狠了,斷絕關系的話都說出來了。”
姜淩柯輕“嗯”聲,表示知道了。
姜行衍等了會兒,沒聽到父親再說什麽,急了:“爸不過去看看嗎?她明天就走了,這疙瘩不結開,日後……”
姜淩柯手一擡,阻止了他剩下的話:“不用!按你妹妹的意思來。”
“為什麽?”姜行衍驚怒道。
姜淩柯一腳邁出蔣家,回頭,望着被一盞盞大紅燈籠點綴的深深庭院,又擡頭看了眼被風雪遮蔽的夜空:“起風了!”
***
姜宓吃完飯,就被袁教授領着去了老院長家。
老人住在後面一排平房小院裏,退休在家沒什麽事,便種起了菜,養起了花。
兩人一進門,就被老人抓了壯丁,他找農科院要了些菇菌種,去郊外農家換了車麥桔杆,商店裏購了一斤半石灰粉,準備在家種蘑菇呢。
袁教授和姜宓按他的要求,幫忙将麥桔杆切成小斷,泡進灑了石灰粉的大水缸裏,壓上石頭。
“行了,泡上一夜,明天這會兒,就可以種菌種了。”
“怎麽種?”姜宓好奇道。
老院長推開東廂雜物房的門,指了指牆角:“吶,地方我都騰好了,一層泡好的麥桔杆,一層菌種,這麽鋪上五六層,上面覆蓋上薄膜,屋裏再點上個火盆,有個五六十天,一個個白色的菌種就冒出來了,要是太密呢,就摳掉一些,塑料膜也要撐起點,透透風,別讓菌種缺了氧。”
“等個十天,出菇了,把薄膜揭掉,這時麥杆不能太幹,幹了就要灑水。等蘑菇一點點長到巴掌那麽大,就可以摘了……”想到蘑菇的鮮美,老院長吸溜了下嘴,跟姜宓探讨道,“你覺得蘑菇炒肉好吃,還是包餃子好吃?”
姜宓:“……”
她哪知道,她連蘑菇長什麽樣都想象不出來。
“蘑菇燒湯那才叫一個鮮呢!”袁教授搭話道。
“炒肉好吃!”老院長瞬間選出了最愛。
袁教授掃了眼他的嘴,提醒道:“你都沒幾顆牙了……”
老頭當下臉子一掉,背着手氣哼哼地進了書房,然後喊:“小宓過來!”
姜宓瞅了眼老師。
袁教授推她:“去吧,老頭好東西多着呢,手裏的《正骨提要》已經編好,就差校正出版了。趕緊把他先前的筆記讨要到手,不然再等兩天,他那些徒子徒孫就該上門了。”
姜宓雙眼一亮,幾步奔了過去。
老人的書房有些淩亂,各種醫書堆的到處都是,翻開的、倒扣着的便有數本。
姜宓看得心喜:“院長,我能跟你借些書嗎?”
老人點了點椅子上堆着的一撂:“都是給你挑的。來,坐。跟我說說,王師長那傷,你怎麽想到了用正骨法?要知道不是沒有人提出用正骨法将那塊突起按下,只是有這手上功夫的,要麽像我一樣年紀大了,手不穩,不敢下手,要麽就是學藝不精,不敢保證一指按下,能完美複位。”
姜宓回想了下當時的感覺:“我先是彈了下……”她比劃着,說了自己的手法。
老人聽得撫掌大笑:“不錯!不錯!猛然一彈,脊骨微動,再對準一按,可不就好了。只是,還是那句話,沒有這手感,一般人可不敢下手。唉!早知道就不讓他們放你走了,給老頭我打兩年下手,再出去……”
言辭間甚是遺憾。
從小院出來,姜宓不但得了兩大箱書,還得了老院長十五本筆記,一副人體骨骼模型,一包沒種完的菌種和各式菜種若幹。
東西太多了,袁教授将老院長早年騎的舊自行車從雜物房裏推出來,将一個個箱籠撂在後座上捆好,由姜宓在後扶着,送去了醫院門口的門衛室,方便明天帶走。
兩人到家,已是晚上十點多。
呂芮還沒睡,在給姜宓接毛衣。
姜宓有兩套毛衣毛褲,呂芮怕她去的地方條件艱苦,忙起來沒時間洗衣服,兩套不夠換,就把她去年新織的一件毛衣找出來,接一接給姜宓帶上。
姜宓打了聲招呼,問她要了幾個紙箱,把小屋裏的書裝了大半,袁教授把自己的書也給她挑了兩箱。
姜宓翻了翻,又要了幾本基礎知識。
洗漱後,姜宓沒急着上床,伏在臺燈下,先把《字典》翻看 了遍,一天下來,文字方面她都是連蒙帶猜,外帶不動聲色地打聽,聽人家念一遍或是說到哪個字,便暗自記下這個字的讀音和意思。
再遇到,前後一聯系,也就蒙個差不多了。
可到底不太準确。
再則,今天遇到的字也不多,以這水平看書有點難。
一本字典嘩嘩翻完,字都在腦子裏了。
放下字典,姜宓抽出《本草綱目》。
這是袁教授的舊書,上面有他和原主的注解,姜宓翻看時,順便将注解也記了下來。
待這本看完已是十二點,呂芮已在催了,要她敢緊睡,感冒了別熬夜。
姜宓應着,一邊打開《人體經絡穴位圖解大全》,一邊抓了桌上的小人,對着一條條藍線一個個紅點認經絡穴位,認完了,翻出《針灸學》、《針灸速成入門》、《袁式針灸》等,先囫囵吞棗地過一遍,然後取出銀針一個個對着穴位下針。
記得怪多都是虛的,只有親身感受一下,才知道這針下的對不對。
這麽直熬到淩晨五點多,姜宓才放下書,收了針,疲憊地揉揉額頭,去了趟廁所,回來洗了把臉,熬上粥才回屋睡下。
年紀大了,睡眠淺,呂芮聽着外面的動靜,輕嘆了聲:“又熬夜了。”
袁老翻身坐起,扯了衣服披在身上,就下了床。
“還早呢,你這會兒起來做什麽?”
“我去國營飯店買幾個大肉包子和茶葉蛋,給小宓帶着路上吃。”
“家裏沒肉票了。”
“我昨天下午跟小汪借了半斤。”
“那你去吧,帶上鋁鍋,給小宓打碗豆漿,再稱半斤油條。”
***
袁教授挎着竹籃,抱着小鋁鍋從國營飯店回來,剛到家屬院後門,就被人叫住了。
王同志拄着文明杖,拎着個包裹,笑眯眯地站在路旁:“袁教授,早!”
袁教授認識他,蔣老身邊的管家,蔣家早年做藥材生意,兩人還打過那麽兩次交道,“王同志啊,這麽早過來,有事嗎?”
“托您幫忙給姜醫生捎個包裹,”眼看袁教授要拒絕,王同志又笑眯眯地加了一句,“不是什麽好東西,幾樣藥材,一個木雕的小鷹,其價值不如蔣老昨兒送給茉小姐的十分之一。”
周曉米出來打牙祭,聞言,好奇道:“蔣老送給姜茉的是什麽啊?”
王同志下巴一擡,念道:“金鳳小冠一頂,二兩金釵十支,赤金手镯一對,五十年人參一支。”
門口進出的醫院職工聽得無不驚呼:“蔣家真有錢!”
“哪裏、哪裏,”王同志笑着擺手道,“蔣家家資早在49年就捐給國家了,這些都是老夫人的陪嫁,最後一套了,其他的早在茉小姐出嫁時給她當嫁妝了。”
人們頓時想起了兩年前姜茉出嫁的盛況:“王同志,同是外孫女,那姜茉還不是親的呢,就給了這麽多,姜醫生出嫁時,蔣老打算出多少啊?”
王同志立馬為難道:“蔣家只剩一座宅子了。”
是哦,大家又想起了,蔣家的産業是捐出去的,不存在公私合營,沒有分紅,這些年都在吃老本,哪還有什麽給姜宓。
“蔣老還真是偏心!”
“沒養過,還真就不如養在膝下的親。”
王同志一臉讪讪,手裏的包裹又往前遞了遞:“袁教授,你看……蔣老也不是不想給,實在是手裏就剩下那麽點東西了,茉小姐又剛受了委屈……”
“是我聽錯了嗎?不是姜茉陷害姜醫生嗎?”
“是啊,昨晚聽宿舍樓那邊的職工說,姜茉子宮內膜還是什麽薄,不能懷孕,怕丈夫跟她離婚,就假懷孕……”
“真夠毒的!”
“可不。”
王同志聽着,面露急切:“不、不是……誤會、大家誤會了,茉小姐聽話又乖巧,不可能……”
袁教授氣得狠狠瞪他一眼,轉身就走。
遠遠地還聽人勸王同志:“沒有誤會,昨天姜醫生跟她媽吵架,多少人聽着呢,你們警醒點吧,知人知面不知心,別把豺狼當小貓養……”
作者有話說: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桃夭 1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最新評論:
【這傻逼爹說的什麽屁話】
【看到後面,在結合這章标題看,其實家裏就年輕人腦子不好使在加上那個腦子不好使的媽,實際上至親的人明白着呢,包括那個爸,讓她撇出去家裏,标題是六十年代嗎】
【外公這種假“白”大可不必,在女主無依無靠不停被人欺負的時候視而不見,在人學有所成靠自己立起來又有領導欣賞的時候就變成是在跟舅舅鬧別扭了,可拉倒吧,還不如就像女主她媽那種壞在明面上呢】
【外公腹黑,可是女主也沒有賺到什麽便宜,那個女配自己被女主前面教訓了,外公這教訓太小打小鬧了,還送了假千金這麽多好東西,女主有個毛啊,什麽都沒有得到,哦,可能會有人說,她得到外公的愛了,可是她真的得到了嗎?外公原來的愛前面給了假千金,後面知道女主存在,也沒有見過幾面,所以有什麽用,外公還要捐房子,絕了,窒息了,女主的家庭真的是全員惡人了,還都自我感覺良好,各個奇葩,對別人好,具體有2種體現,一種就是給愛,最後一種就是給錢,這2種都沒有的話,那就是什麽都沒有,連喜歡也沒有,就是陌生人了】
【外公腹黑,可是女主也沒有賺到什麽便宜,那個女配自己被女主前面教訓了,外公這教訓太小打小鬧了,還送了假千金這麽多好東西,女主有個毛啊,什麽都沒有得到,哦,可能會有人說,她得到外公的愛了,可是她真的得到了嗎?外公原來的愛前面給了假千金,後面知道女主存在,也沒有見過幾面,所以有什麽用,外公還要捐房子,絕了,窒息了,女主的家庭真的是全員惡人了,還都自我感覺良好,各個奇葩,對別人好,具體有2種體現,一種就是給愛,最後一種就是給錢,這2種都沒有的話,那就是什麽都沒有,連喜歡也沒有,就是陌生人了】
【爪爪爪爪爪】
【好一朵王綠茶】
【撒花花】
【哈哈哈,這個故事好】
【好家夥茶言茶語王同志真厲害哈哈哈哈】
【嗯哼】
【好好看,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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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嘿嘿外公腹黑啊!】
【好好看】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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