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播種

終于，這一早不去地裏幹活，孫葉照舊被背在王秀珍背上，全家老少一塊往隊上的壩子上走。

陸陸續續有許多人彙聚在一塊，孫葉聽着王秀珍讓她叫這個叔那個嬸，這個爺那個娘的，其實孫葉都記住了但一個字都沒說，也得到了許多不要錢的誇獎。

場壩上前方一個臺子，大伯娘娘家哥就站在那，是前進大隊的隊長呢。

孫葉穩穩的待在王秀珍懷裏，對這場景也是有點興趣的。

壩子上說話聲音嗡嗡嗡的響個不停，打招呼聲連成一片，大隊長見人來的差不多，就使勁拍一下桌子，整個人群都安靜下來。

“大家夥，廢話我也不多說了，就一句話，要想吃飽飯，就得使勁幹，你們想不想吃飽飯了？”

底下一群人大聲回答：“想！”

“想就好，看你們表現了，幹的多公分就記的多，年底分糧食分錢就多。”

“………”

“領家夥什，開工！”

孫葉覺得這大隊長口才不咋地，不說巧舌如簧吧，最起碼得調動人民群衆的熱情。

不過她也不會發表什麽看法，最多在心裏嘚啵嘚啵幾句。

地已經松好，王秀珍負責播種和掩埋土，成片的水稻種子撒下去，鋤頭輕輕扒拉一下泥土蓋上就好，別看簡單，一天下來，腰都直不起來。

孫葉照舊在地頭靠坐在一顆樹下，映入她眼簾的是一個個如同螞蟻般勤勞的人們，幹得熱火朝天的，半大小子也參與其中，她的哥哥們說是跟着孫爸在山的那一邊。

她閉眼溝通田裏的水稻種子，據她所見，這糧種似乎品質不怎麽好。

很快，種子傳來反饋，它們之前營養不良，渴水，沒喝飽，又有蟲子啃食。

在孫葉了解情況的時候，大隊長巡視到這邊，見孫葉閉上眼，以為睡着了，給孫葉蓋好搭在她腿上的小包被。

遠處路上一聲聲“楊隊長”不停歇的傳入耳，似乎有什麽緊要的事，大隊長連忙走過去看看究竟。

“怎麽了，老李？”大隊長見是隔壁蓮花村的大隊長李榮華。

“老楊，你可得救救我們大隊啊。”李隊長苦着一張臉，滿是焦急。

“你說什麽事嘛，這麽多年老鄰居了，能幫的我一定幫。”楊國棟并沒有大包大攬的打包票一定幫忙。實在是前車之鑒太令人印象深刻。

“這不春耕了嗎，今兒早上我天不亮的趕早去公社領糧種，哪成想那些個早去的王八蛋就留了一袋稻種給我，這哪夠啊。”

聽到這裏，楊國棟不吱聲了，那些早去領糧的王八蛋中就有他一個，不過他并沒有多領，只拿了自己大隊份額的。

況且李榮華說這話有誇大的可能性，他去領糧種的時候也就三袋稻子，其餘的都是隊裏咬牙留着的種子。

“李隊友，你也別急，去年的糧種你隊上還剩多少？”

“糧種，糧種早分下去吃完了，你也不是不知道去年的情形。楊隊長，你支援支援蓮花大隊吧，都是同一個公社的。”

“老李，別說是同一個公社，就是同一個爹媽我也沒有糧種支援你，前進大隊的糧種還差點，我剛還發愁，尋思着找你借點呢，哪想到你居然先來找我了。”

“這可怎麽辦，沒糧種還種啥地啊，隊上的人都等着我帶糧種回去呢。”李榮華急得忍不住抓自己頭發。

“老李，看咱們這麽多年交情份上，我給你出個主意。”

“你說，說啥都聽你的，只要我能拿到糧種。”

“你說你在公社只領到一袋糧種，按理是有三袋的，你少了就有人多了，你去公社問問誰領多了，公社領導總不能看你大隊餓死，誰批的條子讓誰給你們大隊送糧。”

“你的意思是去公社鬧？”

楊國棟連連擺手，說道：“我可沒這麽說。”

意思倒是這麽個意思。

李榮華呸了一口唾沫，急匆匆的又走了。

楊國棟嘆口氣，誰都不容易啊，幸虧他早幾天就上公社了，誰造的孽誰收拾，他們大隊可真沒有多餘的糧種。

孫葉耳朵好使着，把這對話聽得明明白白，就這瑕疵的糧種還被搶着要。

小手摳着一粒稻種，對着微熏的陽光，然後順着力道把它埋進小土窩裏，又扯扯旁邊的枯草覆蓋，嘴邊咕哝着：“你一定要喝飽吃足，好長高結多多的子孫啊。”

這顆稻種在樹的邊上，往後就看它自個的命運了。

一陣銅鑼聲響起，地裏的人不由伸伸腰，錘錘背。

下工了！

猛不丁的幹這麽重的活換誰都受不了。

“葉子，走，回家吃飯了。”

王秀珍把孫葉背在前面，背部直直腰，扛起鋤頭慢慢回家。

家裏大房的蘭妮做好了午飯，她的活簡單，一家子的飯只能讓她來做，過段時間蘭妮上學去了就得四房輪着回屋早點做。

也沒啥好吃的，這是對于孫葉來說的，但今天的菜确實比往常好了不是一星半點，飯還是幹的玉米紅薯飯，下地幹活累人的很，特別是男人，地不是那麽好翻的，隊裏就一頭牛，地犁不過來，可不得男人們來嘛。

下午一點上工，有兩個小時的休息時間。

王秀珍和孫學軍吃完飯收拾收拾就往屋裏床上一躺，阖眼睡過去。兩個皮小子也知道父母辛苦了，不來鬧人，也跟着睡覺去，他們也累了，孫森孫林在山的那邊播紅薯種，玩玩歇歇的，一天算兩個公分，可他們才四五歲啊。

這個家唯一沒感覺的就是孫葉了，剛滿月沒多久的奶娃娃。

一連十天半月孫葉都跟着王秀珍，每天她都無聊得數天上有多少雲。

至于那裏到底栽種了什麽她可以說是了如指掌，她發現，這邊大多種植飽腹感強的作物，水稻、紅薯、玉米、土豆，就連田坎間一點點土都給種上黃豆，絕不浪費半分土地。

四月裏，又緊趕慢趕的把最後一點土地種上花生，這一農忙才算過去。

孫家老小瘦了一大圈，下了大力氣，可成果也是喜人的，公分是頂頂高的。

孫老太領着四個媳婦到山腳下挖野菜，每人提着個大籃子，前幾天下了場雨，山裏的蘑菇野菜可不得長的足足的。

一路上不斷有人打招呼。

“孫大娘，你們去摘蘑菇啊？”

“是的呢，摘了也能頂個菜吃吃。”

“哎，那你們快去吧。”

……

“大娘，去挖野菜。”

“嗯，是的。”

隊上的人見着了問幾句，彼此都挺熱呼。

隊長家就在中間，楊國棟的媳婦李蘭花正在菜地裏摘小青菜，見路上行走的姑子一家，出聲喊着：“親家婆，你們擱哪去啊？”

楊淑芬看一眼孫老太，才回道：“嫂子，去山腳摘蘑菇呢，你要不要一起去呢。”

李蘭花在圍裙上擦擦手，連忙回道：“那感情好啊，我這就回家拿籃子，等着我點啊。”

“行，等着你呢。”

李蘭花不一會也挎着個菜籃急匆匆的趕來，說着：“等急了吧，那咱們走吧。”

“哎，走。”

山腳也不遠，十幾分鐘的路程，這場雨下得好，剛種下去的莊稼喝足的水。

王秀珍和四房的張秀英去挖野菜，孫老太和大房二房的去林子裏摘蘑菇，畢竟王秀珍兩人帶着孩子，不方便進林子，林子裏濕滑的很。

這時節野菜最是鮮嫩，在林子外圍就有許多，孫媽拿出一個木制的小鏟子，蹲下身子，輕輕一鏟，一顆肥嫩的荠菜牢牢捏在手指頭。

孫媽背上的孫葉靜悄悄的，但架不住孫苗在旁邊使命的往孫葉這邊犟，嘴裏更是尖叫聲連連，一個人能當幾人的動靜，身子一直朝這邊歪。

孫葉不愛搭理孫苗，可孫苗總是往她跟前湊，回了孫苗一個眼神，孫苗更加在四嬸背上蹦噠的起勁。

“三嫂，咱們就不該在一塊，你看。”

說這話的張秀英有氣無力，她被背上的小魔頭折騰的無語了，見着孫葉比見着她媽都興奮。

孫媽笑笑，說道：“苗兒有勁頭，福氣大着呢。”

“可別福氣了，我只盼着她能和葉子一樣就好了，不鬧騰。”

“都是別人家的孩子好，我還盼着葉子有點動靜呢。”

“哎。這邊有一片馬頭蘭，嫩着，多摘點回去。”

“…………”

看着三嫂那旋身奔着的動作，微笑不語，拍拍聲音嘹亮的閨女，順着閨女的意願朝孫媽那邊走去。

不一會兒，籃子都冒尖了，荠菜、馬頭蘭、馬齒苋、婆婆丁，翠綠翠綠的，喜人的很，兩人到路口等着孫老太她們，估摸着孫老太她們也快出來了。

孫老太也是滿載而歸，嘴巴都是笑着的。

“今兒的菜真好吃！”

孫學軍摸摸圍鼓的肚子，一臉感嘆。

“也就這一頓，往後摘的一大半得曬幹了存着，防着沒菜的時候添個菜。”

孫媽是完全贊成婆婆的這一舉動，先是夠夠的吃一頓，再慢慢存。

“哎，今天聽大嫂說隔壁大隊的地都沒有種滿。”

說完這話的孫媽高深莫測的看着孫爸，一副擎着快來問我，我告訴你的模樣。

孫爸也樂得配合孫媽，他順從的問道：“這是為什麽？”

“聽大嫂說是公社領導收了紅星大隊的禮，多給了糧種，蓮花大隊去鬧，才知道的，而且那領導現在被調走了，那顆老鼠屎終于不在公社了。”

“那你怎麽知道的這麽清楚？”

“你別急，我還要說呢。這去公社鬧的主意還是咱們大隊長出的，人蓮花大隊長還給大隊長送來了一瓶酒一塊肉呢。”

孫爸聽到這，連忙說道：“你可別大咧咧的說出去，免得公社有人知道給咱們隊小鞋穿。”

“你當我是啥人，我就說給你聽了，別人都沒有說的。”

孫爸這才點點頭。

孫葉看着這兩夫妻，很想說他們是不是忘了還有我這麽一個大活人在這杵着當看不見啊。

“那可是肉啊，都多久沒吃到肉了。”

“我也想吃肉。”

兩夫妻對視片刻，躺下睡覺，睡着了夢裏就有肉吃了。

孫葉睜開眼，這事要看大隊長怎麽處理，怕是還得起波瀾。

可這與我有幹系嗎？腦子你別想了，孫葉努力去打散那些思緒，要記得如今她只是一個小嬰兒，小奶娃，這些事就讓大人去操心，她只要吃吃喝喝睡睡就好了。

嗯，就是這樣的！

閉眼！睡覺！

半晌，孫葉猛地翻身子，不想，竟沒有翻得動，氣得孫葉白眼望房頂。

也不知這心性是否受嬰孩影響，她不自覺的流眼淚，嘴巴一張，哇哇哇大哭起來。

“怎麽了，可是尿了？”

孫媽連忙翻身前來查看，也沒尿啊，難道是餓了？

撸起衣服就要喂奶，孫葉偏過頭去，死活不張嘴，眼淚直往下滴。

“哦哦哦哦～葉子乖，葉子不哭啊～”

孫媽把孫葉摟懷裏輕輕搖晃，輕聲哼着。

孫葉此時沒臉看人，只覺得丢人丢大發了，堂堂大祭司居然哭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