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涼臺夜宴

今夜，齊若并無太多盛麗妝容，她知道，若真的被誰看上，皇帝可能真的會毫不猶豫的将她送出宮去，而皇後這次讓她出宴的目的不難猜測，但凡讓她有利可圖的，她一樣都不會放過，大秦太子慕容敘，的确是一個很穩固的靠山，齊若淡定的用黃色的姜汁塗滿臉，她絕不被人輕易的拱手出讓！

齊若到達涼臺宮之時，宮內遠遠傳來和樂言笑之聲，一片的歌舞升平，進去的時候并未引起多大的波動，她甚少在公衆場合露面，很多人多半不認識她，然而她此番特地在臉上做了手腳，将一彎黛青的柳葉畫粗了幾分，眉間的韻致便少了，膚色偏黃了很多，卻依然是難掩五官的柔媚精致，至少脫離了一瞬間便讓人色授魂與的表象

她以病之由，穿了很厚重寬大的袍子，只能看得出身材高挑苗條，卻也沒有任何凹凸顯露出來，發絲半挽，帶的梨花木簪，看起來就像個清修的女道士，在滿目姹紫嫣紅中極為不入眼。

她挑了個還算滿意的位置坐下，左右一顧，身旁的都是盛裝華容的公主小姐，阿音說過，她一共有六個兄弟姐妹，長公主與六殿下乃先皇後所出，三殿下乃珍嫔之子，珍嫔原先是楚秋妩宮內的小婢，被皇上看上封為珍嫔，過了幾年風光日子，生下三殿下之後便死去了，三殿下齊晏便自小寄養在皇後那兒，二皇子乃徐嫔之子，周歲不滿便夭折了，四公主乃元妃之女，六公主良妃所出，良妃乃太後娘家的侄女，六公主在宮內十分受寵。

齊若剛坐下，馬上便有清脆的笑聲傳來，接着有一個女子柔軟的手掌拍在她的肩上，她調轉頭去，看到一張盛麗如牡丹般的容顏，女子嬌聲笑了笑“本宮還以為是誰呢，原來是七妹妹，你模樣倒是變了不少，四姐快認不出你了，不過你還是少出來得好，你看看你這個樣子，哪裏還有皇家公主的氣派，讓皇家臉面往哪裏擱”

素聞四公主刻薄驕橫，仗着一張帝都女子無人能及的絕麗面容，受盡男子追捧，嚣張跋扈，誰也不放在眼裏。

齊若看到她眼裏譏諷之色，讪笑了一下“妹妹年幼，自然不比四姐姐，不過這次妹妹出來，是父皇特地同意的”

幾個姐妹迅速圍過來，長公主齊菡已為人婦，端莊得體，六公主齊芸乃帝都第一才女，渾身透着清冷孤傲之氣

此時齊芸笑了笑“皇後娘娘寵冠後宮，誰敢和她過不去，四姐姐可要小心你的嘴”

齊菡畢竟是長姐，深藏不露，言語卻暗藏機鋒“你們幾個別鬧了，難得妹妹出現在衆人面前，我們幾個姐妹也趁此機會聚聚，今日是大秦太子的洗塵宴，你們可別鬧出笑話給人看”

那邊幾個皇子和京城貴胄坐在一塊，眼看着這邊衣香鬓影，笑靥如花，眼睛時不時的便往這兒瞄，尤其停在兩位皇家公主身上的眼神特別的多

有兩個人卻是例外的例外，他們的眼光朝固定的一點射過來，，也只有他們心裏清楚對面安靜坐落表情單一的女人是多麽的彌足珍貴。

齊晏對她今夜的妝容倒不是很在意，他知道她即便是素顏也能讓滿殿芳華黯然無光，可是他又不願她為此糟蹋自己

慕容敘緩緩的将酒樽轉了一圈，仔細也看到她眉毛膚色變化了，低頭感覺好笑，反正他勢在必得，就算容貌無鹽，他也要有花堪折直須折。

反倒是齊若，心裏對兩人本無太多好感，無論多麽光華耀眼的絕色男子，她都沒有注意看。

等到人都來的差不多了，皇帝開始發話“大秦太子來我大魏，今日不談國事，朕與爾等一同痛飲”群臣山呼萬歲，然後衆位朝廷內外端莊自持的大臣們開始抛卻行跡，縱情享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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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眼歌舞開始上陣，這些重要場合更是京中名門子弟物色閨閣秀麗的好時機，而不少大家女子也願意在衆人面前展示自己

安雲郡主的一曲秋月讓滿座如癡如醉，耳邊妙曲如天籁，齊若悄悄的看了眼齊芸的臉色，微有些不屑呢

她低下頭，輕輕的将一顆水晶葡萄放入嘴中

幾個女子輪流表演之後，四公主齊芙便站出來，她美貌無雙，一直都是備受男子關注，此時娉娉婷婷的往大殿中央一立，全場頓時安靜了不少，當年令她名動全城的是一曲桃花舞，恐怕大家心裏也依然希望大飽眼福吧

齊芙果然沒讓滿座失望，她輕折纖腰，甩動長袖，随着樂曲翩然而舞。

她再次震驚全場，舞罷，所有人都都沉寂在她優美的舞姿裏，好一會兒無數的驚嘆之聲此起彼伏，齊芙微微福身，側頭朝慕容敘嫣然一笑

齊若的目光在兩人身上微頓，等到慕容敘注意到她在看着她，她又不着痕跡的移開，低頭端着酒樽，喝了一口。

齊晏看到她的小動作微微皺眉，起身從人群中繞過去，走到她身後，握住她執酒再次往嘴邊送的手，低低道

“你身子未好，不可喝酒”

齊若皺着眉頭一放，盯着琥珀色的酒水，舌尖舔舔嘴唇，卻沒看身旁一直盯着她的齊晏，小聲道“嘗嘗也不可麽？”

夜明珠的光從他細長如墨煙般的眉往下滑過鼻尖，他微側着頭，狹長的眸中帶着微微笑意

“等你病好了，三哥自然讓你喝個痛快”

齊若轉身看着他的臉，分不清此時心中對他是愛還是恨，呆了一呆，忽然失聲而又落寞的喚了聲“三哥…”

齊晏伸出長臂在她肩上摟了摟，柔聲道“若兒，我在，三哥在”

齊若雙目黑藍熠熠，在滿殿光華璀璨中徐徐睇過，于大殿中央高高在上的盛裝豔後身上微微頓了一下，三十多歲的女人，齊芙第一美女的稱號在她面前根本不足一提，她風華只能讓人仰望，而無法超微

楚秋妩的目光微微一側，恰好看到人群中投來的眼神，她嘴角勾起一絲笑容，極淡而淺薄的，那眸，卻有着春寒乍破的冷意

齊若低下頭去，心裏面點點的渴望終于消失得一幹二淨，木讷的被齊晏拉起身來，穿過人群，最終兩人挨着坐在他的位置上，而慕容敘一雙漆黑深邃的眸子不曾從她身上移開半寸。

酒至半酣，君臣之間完全抛卻了所有的顧忌，身旁的慕容敘優雅得體的與皇帝對話，齊若和他的間距不過半尺，她聽着他柔和而略帶些玉石音質的聲音在耳邊清晰的響過，她的心有種奇怪的感覺，似乎他每一個字都是對她說的。

齊若低頭吃東西掩飾心裏面略微的慌亂，齊晏清冷的雙眸瞥着她神思恍惚的臉，忽然将她的手腕抓在手中，以寬袖遮掩，他略微粗糙的指腹摩挲着她的指背，齊若隐隐感覺他手掌微有些炙熱，擡眸看了他一眼，發現他淡紅光澤的唇間帶着淺笑“在想什麽…專心點…”

慕容敘輕笑，示意他身旁伺候的宮女将酒滿上，宮女依言，看着座上風姿最為出衆的男子雙手各執一杯，起身走幾步停在齊晏與齊若的面前

他微傾下上半截身子，齊若吃驚的仰頭望着他，僅僅視覺上的沖擊就讓她心裏有些震撼，而又不太敢相信這麽美的男子會和她這般咫尺相對，事實上他們之間還有更親密的距離，齊若卻來不及去多想，墨玉般的瞳孔盯着齊若，薄唇輕啓

“嘉禾公主，那日多有得罪，這杯酒是本殿下謝罪之禮，可否賞臉喝一杯？”

由于慕容敘本就是這次宴會的焦點，每一個動作都被人看在眼裏，齊若成為在場被他搭讪的唯一女子，自然是極為引人猜測的，很多人的目光已經落在三人身上。

齊芸輕輕一笑，齊芙的眼裏卻有了惱怒和妒忌之色，齊菡輕輕的拍了拍她的手背，以示安慰。

“小妹久病剛愈，不宜飲酒，慕容太子的這杯酒，由本宮代飲”

慕容敘避開齊晏伸手來接的動作，從表面上看來，他只是從容的将酒杯收回身前，笑道

“原來如此，倒是本殿下唐突了佳人，如此，只好自罰三杯”

齊晏的手到了半路，只好作勢放下去拿起矮幾上的琉璃盞，低頭淺淺的咂了一口

然後他仰起修長的脖頸，将滿樽酒一飲而盡，有一滴從他的嘴角滑過，從精致的下巴往下滾過喉結，既然是極為魅惑而…性感的…，齊若移開目光，悄悄的垂下頭去。

一連三杯，宮殿內響起一陣唏噓吆喝之聲，都道慕容太子好酒量，齊菡略帶深意的看了眼齊若，趁着酒興笑道

“今日乃兩國邦交之宴，慕容太子千裏而來，可不能為了一點小事壞了興致，七妹既然不能飲酒，可能獻上才藝，也不枉慕容太子一番賞識？”

齊菡此番并無太多好意，只不過她心裏篤定齊若自小無人管教，能識幾個字也算不錯，哪裏還懂得什麽才藝，不過是想将她推出來當跳梁小醜，等着所有人看盡她們母女的笑話。

皇帝厲色暗斂的眸中露出些許贊同之意，轉頭望着人群中看似普通的女孩兒，他慶幸的是還能認出她，不過這個女兒并未留給他很特別的印象，他的目光在她臉上停了一會兒，深邃中藏着冰冷

“七兒，你有何才藝？”

齊若垂眸之時恰好捕捉到了皇帝的臉色，手指冰涼得沒有一絲溫度，那種冷淡甚至厭惡的眼神來自這個九五之尊的皇帝

她深吸一口，走出席位，屈身做一禮，十六歲的女子聲音也是嬌軟脆嫩如裂冰

“回父皇，七兒會畫畫”

她可以不會，而他也可以用任何一種理由折磨她，甚至除之而後快，所以她不能讓他有任何機會，即便那個人是她的父皇。

皇帝點點頭，唇間微不可見的有一絲冷笑，吩咐宮人奉上筆墨紙硯，在宮殿中央攤開宣紙，齊若擡頭，楚秋妩的臉上果然露出一絲憂色，她擔心她丢她的臉麽？

待墨香濃，微托着寬大的袖口，湖筆醮墨，細細的妙描幕出青山白水的輪廓，山谷處有桃花開的十分爛漫。

皇帝和皇後之間根本沒有看起來這般夫妻情深…

她所繪之畫雖不能說是上乘，然而清山明媚，在白雲間隐現，春水如潮，白石出沒，簇簇桃花皆笑春風，讓人仿佛置身于三月桃花盛開的山谷之中。

畫中透出一股子柔軟韻致，細微之處出人意料，竟然是別開生面的。

衆人心裏皆覺巧妙無比，十六歲的稚嫩少女既然讓當場許多名士嘆服起來，慕容敘的目光随着她纖嫩的白指微動，她畫筆下的每一朵粉嫩的桃花皆是凝神專注，他的臉上出現從未有過的柔和之色，幾杯酒入肚，他醉了。

她用簪花小楷寫下在一旁題詞：桃之夭夭，灼灼其華。

畫完最後一筆，齊若舒了一口氣，她擡頭看了皇帝一眼，皇帝目光略微一深，瞥了眼身旁風華絕代的美豔女子，楚秋妩不動聲色，皇帝笑道

“賢侄，依你看，這幅畫如何？”

當年大翎天下大亂，兩位結拜的生死兄弟帶領一幫江湖上的草莽揭竿而起，經過長達八年的并肩作戰，最終将整個大翎王朝推翻，從此以蒼狼山脈為界，各自雄踞一方。

兩個王朝整整維持了二十年的友好關系，慕容敘兒時曾喚過大魏皇帝幾年二叔

慕容敘淡淡一笑，不經意間飄過齊若的臉，目光深深

“好”

承乾皇帝朗聲大笑“既然賢侄喜歡，那便将此畫賜予你如何？”

慕容敘沉靜的笑了笑“侄兒豈能辜負皇上一番美意”

鮮明的桃花春水圖，殿中并立的男女，一個是人中龍鳳，一個是看起來簡陋樸實，可很多人卻感覺很順眼。

齊晏握住酒樽的手緊了幾分，透明的琉璃玉盞在掌中發出皲裂的沉悶聲音，皇帝的目光将齊若打量了一番，那雙深潭色的眸子竟是如此精致美麗，這麽多年，倒是他倏忽了…

齊芙的臉色很難堪，本來今夜她勢在必得，為何卻讓她心裏最不屑的人搶了風頭…妒忌的種子已悄悄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