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冬天的夜晚一向來得早,剛過了申時,宮中各處便已經點上燈燭。

燕小樓沖進董侯的府邸中砍掉玄陽子腦袋的事情已經以一種匪夷所思的速度飛快地傳遍了建平,以袁太傅為首的官員們震驚之餘,也無法在家中安坐,趁着還沒到宵禁的時刻,一齊進宮求見天子。

西雍宮殿門大開,殿內燈火通明,兩側宮人垂首侍立,內外肅然。

溫晏然一邊看白天的條陳,一邊随意問道:“太傅他們來了沒有?”

張絡回禀:“已到中門。”

溫晏然手不釋卷,目光停在條陳上,只囑咐了一句:“夜間風涼,不要把老人家凍着。”

張絡躬身,呵呵笑道:“池左丞已去接人,她心細如發,必定不會怠慢各位重臣。”

內官們對宮禁情況掌握得很到位,此時此刻,那些朝臣們确實剛到中門,打頭的是袁太傅,跟他一塊來的,除了王齊師等人之外,還包括盧沅光賀停雲鄭引川等一向更親近皇帝的朝臣。

盧沅光目中帶有三分憂慮,卻有七分不解。

在她看來,天子既然有見微知著之能,又怎麽會突然間表現得如此暴戾?

以溫晏然的能為,若是對玄陽子心懷什麽不善之意,一定能輕而易舉地讓對方死無葬身之地,沒必要如此興師動衆,惹得大臣們紛紛趕赴皇城。

而且無論如何,天子此番行徑,的确過于違背當前的主流道德觀了,但凡是對自身清名有所顧忌的官員,都不得不過來勸誡一二。

他們面見皇帝的要求沒有受到任何阻攔,那位池左丞一副早有準備的模樣,直接将袁太傅等人引向西雍宮。

此刻雖是傍晚,但一路上燈火通明,竟明亮到了堪稱刺目的地步。

袁太傅看見這一幕,步伐不自覺地滞緩了一瞬——他時常進宮,如何看不出,宮中今日特地加設了石燈?

等走到殿門前的時候,賀停雲忽然站定了腳步,她注意到,西雍宮前殿的大門竟然是敞開的,而天子已經坐在殿上,面色也不似往日那般和氣。

雙方之間終究有君臣大義存在,不能剛進門就沖着皇帝發難,朝臣們依禮拜見過天子後,才能開始勸誡,一名侍中率先出列,也不多廢話,十分幹脆地摘下頭上官帽,請天子就今日的事情給朝臣們一個說法。

溫晏然不敢說現在能把自己在建平城內所有有資格上朝的下屬給認全,但重要人物還是有印象的,比如眼前這位侍中,就是出身于建州大族宋氏,世代顯要,一言一行都頗具分量。

在宋侍中之後,不少官員跟着摘冠叩首,要不是溫晏然目前多少算是建立了一些威望,此刻的情景恐怕還要更加嚴峻。

溫晏然的目光在那位侍中身上停留片刻,随即緩緩移開,落在其他朝臣身上,半晌後忽然一笑,問道:“在各位卿家看來,那個玄陽子是什麽人?”

宋侍中昂然:“縱然只是一黔首,也不可因為對方不應诏而擅殺!”

一名禦史跟着開口,措辭相對緩和:“請問陛下,今日燕副将破門殺人,是他擅自動手,還是陛下曾下過明旨?”

池儀微微擡頭,看了那說話的禦史一眼。

溫晏然并不理會朝臣的問題——在這種情況下,她直接承認是自己想砍玄陽子,堪比火上澆油,要是說是燕小樓自發的行為,那等于是把對方推出來背鍋。

那名禦史也算是想給皇帝搭個臺階,然而這樣一來,就算燕小樓本人并不介意,事後也願意繼續為天子效命,旁人看見這位外衛副将的下場後,再執行天子的命令時,便免不了有些猶疑。

溫晏然開口:“賀卿。”

賀停雲聽到皇帝點名,立刻出列:“臣在。”

溫晏然緩緩道:“按《周律》所言,厭魅不道者當處以何刑?”

——厭魅不道是一個跟怪力亂神有關的罪名,在大周,詛咒害人一類罪名,就會統一被歸置到這裏面,具體執行的時候比較靈活,要是皇帝本人有求仙之念,那朝廷這邊多半也是不會把聲稱自己懷有異術的道士們捉拿下獄。

賀停雲回答:“當斬,罪在不赦。”

溫晏然微微颔首,下一刻,市監右丞張絡捧着一個托盤走上殿來,立于階前。

“這是趙矩弟子的供狀。”

因為時間有限,斜獄那邊得到的口供還比較籠統,只是确定了玄陽子此人并非什麽有道行的高人,而是一個四處行騙的惡棍。

跪在地上的宋侍中:“……既然趙矩此人冒神仙之名,行不法之事,陛下最初為何賜金宣召?”

不怪朝臣們質疑,實在是此情此景,太像是天子因為不小心做出了難以收尾的事情,才硬是給人栽贓個罪名,來為自己挽尊。

按大周的習俗,皇帝的服飾多為深色,溫晏然一身玄衣坐于殿上,明明身量并不高大,卻莫名給人一種夜下險峰的巍峨之感。

許是冬夜嚴寒,燭光照在天子的側臉上,映照出了一種森然的冷意,溫晏然環視殿中朝臣,緩緩開口:“他若受金而至,那不過是謀財謀權之小賊,自恃身份不肯應召,便是想做竊國之大盜了。”

她每個字都說得很清晰,落在宋侍中耳裏,他一時間竟覺得似有驚雷在身側炸響。

其實玄陽子一介道士,再有多少神異傳聞在身上,與天子相比也是也是無足輕重,今天大臣們過來,只是想讓天子就禁軍破侯爵之門殺其賓客這件事給一個說法。

現在天子按照他們的意圖,開始闡述自己的想法,朝臣們卻只覺心跳如鼓。

“……”

溫晏然忽然笑了一下,不緊不慢道:“出入公侯家,結交膏粱子,趙矩此人若當真不想入宮,自然不必千裏迢迢遠來建平,既然來了,又不肯應召,不過是覺得派來請他的架勢匹配不上玄陽上師的名聲——一個騙子,想以神仙的身份入宮,與百官共立于朝堂之上,其所求究竟為何?”看着殿中朝臣,唇邊笑意愈發明顯,“各位卿家可有教朕?”

“……”

朝臣們再度沉默下來,半晌後,之前的侍中:“陛下為何不派人将之緝拿于大理寺內,細細審問,按律辦事,也免得損傷天子清名。”

溫晏然笑了笑:“此人能騙得官吏棄職相從,口稱上師,以弟子禮侍奉,證明其有蠱惑人心之能。”又道,“那玄陽子自入建平以來,交游無數,一為造勢,二為謀求退路,區區一大理寺,只怕不在此人眼中。”又道,“燕副将性情忠直,做事不惜己身,不會為言語所動搖,任憑那騙子舌燦蓮花,也不會心生顧忌。”

宋侍中陷入沉默,他也是老資歷的臣子,明白皇帝所言無誤。

大周立國已久,世家大族的人數一朝比一朝多,而這些人占據了全天下最頂級的資源,又有很大的概率獲得官職,也就導致了朝堂官員的上限固然很高,但下限也超乎想象的低,在加上當前的社會風氣,以玄陽子如今的受追捧程度,倘若是大理寺負責拿人的話,此人極很可能事前收到風聲,悄悄溜走,而對于地方上的豪強大族來說,藏匿罪犯也不是什麽新鮮事,倘若真的因此被玄陽子走脫,等于是踩着皇帝,讓趙矩自己的威望更上一層樓。

如此一來,派不惜己身的禁軍以雷霆之勢過去拿人,居然成了最合适的方法。

大理寺卿陶素此時也在前殿內,他本來一直老老實實地裝背景板,但因為所管轄的機構比較關鍵,話裏話外總是被掃到,只得站出來,跟着摘冠俯首請罪。

溫晏然靠在椅背上,笑:“陶卿起身罷,是朕威德不如人,與卿家無幹。”

陶素感覺自己背上滲出了一層冷汗——皇帝叫他起身,他實在不敢不起身,但皇帝自言“威德不如人”,又難免讓他覺得站在此地是一種非常危險的行為。

作為一個個人品行非常符合時代标準的朝臣,宋侍中心中恐懼之意不如陶素等人濃郁,但震動之感卻同樣明顯,他本來一直默默思忖,此刻忽然開口道:“臣明白了!”轉過身,看向其他大臣,“若是朝中官員人人都能謹守法度,天子還如此行事,是天子的過錯,如今朝中官吏多有為小人所惑者,天子不得已使禁軍越矩行事,那是大臣的疏失!”

作為一個道德之士,他的話語極有力道,連袁言時聽了之後都不能繼續安坐,不得不站起來,向天子俯身,準備謝罪。

對着先帝欽點的輔政大臣,溫晏然語氣轉為柔和:“太傅不必如此,冰凍三尺,又豈是一日之寒?”接着道,“改元在即,還請太傅為朕明訓百官,以為後來者戒。”

袁言時心中微驚。

天子的話,等于是在要求他幫着彈壓朝臣——因為先帝本人拉仇恨能力過于強悍的緣故,袁言時雖然是重臣,卻一向沒怎麽結仇,反倒與人為善的多。

然而随着新領導的上任,袁言時已經無法把往日的工作習慣繼續維持下去,從溫晏然登基後的種種行事作風看,小皇帝性情多有鋒銳之處,但卻并不顯得莽撞,又有鑒賢識德之能,絕非可以輕易操控之輩。

衆位重臣都在殿中眼睜睜看着,袁言時只得應聲稱是。

正常情況下,今天的事情要麽皇帝本人背鍋,要麽禁軍替她背鍋,但溫晏然卻硬生生開辟出了第三條路線——朝臣們把黑鍋背在了自己頭上,而且還心甘情願。

就在此刻,斜獄那邊又派了內官過來,呈上了數份更詳細的口供。

溫晏然笑:“衆卿都坐下罷,且跟朕一塊看看,那玄陽上師是什麽來路。”

她随手拿起供紙,沒人留意到,本來一派悠然自若的天子,在看見紙上某行字時,目光産生了一瞬間的凝滞。

同類推薦

從零開始

從零開始

想要讓游戲幣兌換現實貨幣,那就一定要有一個強大的經濟實體來擔保其可兌換性。而這個實體只能是一國的政府。可是政府為什麽要出面擔保一個游戲的真實貨幣兌換能力?
戰争也可以這樣打。兵不血刃一樣能幹掉一個國家。一個可以兌換現實貨幣的游戲,一個超級斂財機器。它的名字就叫做《零》一個徹頭徹尾的金融炸彈。

福晉有喜:爺,求不約

福晉有喜:爺,求不約

老十:乖,給爺生七個兒子。
十福晉握拳:我才不要做母豬,不要給人壓!
老十陰臉冷笑:就你這智商不被人壓已是謝天謝地!你這是肉吃少了腦子有病!爺把身上的肉喂給你吃,多吃點包治百病!
福晉含淚:唔~又要生孩子,不要啊,好飽,好撐,爺,今夜免戰!這已經是新世界了,你總不能讓我每個世界都生孩子吧。
老十:多子多福,乖,再吃一點,多生一個。
十福晉:爺你是想我生出五十六個民族五十六朵花嗎?救命啊,我不想成為母豬!
言情史上生孩子最多女主角+霸道二貨總裁男主角

穿越之農家傻女

穿越之農家傻女

頂尖殺手因被背叛死亡,睜眼便穿成了八歲小女娃,面對巨額賣身賠償,食不果腹。
雪上加霜的極品爺奶,為了二伯父的當官夢,将他們趕出家門,兩間無頂的破屋,荒地兩畝,一家八口艱難求生。
還好,有神奇空間在手,空間在手,天下有我!

逆天毒妃:帝君,請自重

逆天毒妃:帝君,請自重

(新書《神醫小狂妃:皇叔,寵不停!》已發,請求支持)初見,他傾城一笑,攬着她的腰肢:“姑娘,以身相許便好。”雲清淺無語,決定一掌拍飛之!本以為再無交集,她卻被他糾纏到底。白日裏,他是萬人之上的神祗,唯獨對她至死寵溺。夜裏,他是魅惑人心的邪魅妖孽,唯獨對她溫柔深情。穿越之後,雲清淺開挂無限。廢材?一秒變天才,閃瞎爾等狗眼!丹藥?當成糖果吃吃就好!神獸?我家萌寵都是神獸,天天排隊求包養!桃花太多?某妖孽冷冷一笑,怒斬桃花,将她抱回家:“丫頭,再爬牆試試!”拜托,這寵愛太深重,我不要行不行?!(1v1女強爽文,以寵為主)讀者群號:,喜歡可加~

回到九零,她在外科大佬圈火爆了

回到九零,她在外科大佬圈火爆了

回到一九九六年,老謝家的女兒謝婉瑩說要做醫生,很多人笑了。
“鳳生鳳,狗生狗。貨車司機的女兒能做醫生的話母豬能爬樹。”
“我不止要做醫生,還要做女心胸外科醫生。”謝婉瑩說。
這句話更加激起了醫生圈裏的千層浪。
當醫生的親戚瘋狂諷刺她:“你知道醫學生的錄取分數線有多高嗎,你能考得上?”
“國內真正主刀的女心胸外科醫生是零,你以為你是誰!”
一幫人紛紛圍嘲:“估計只能考上三流醫學院,在小縣城做個衛生員,未來能嫁成什麽樣,可想而知。”
高考結束,謝婉瑩以全省理科狀元成績進入全國外科第一班,進入首都圈頂流醫院從實習生開始被外科主任們争搶。
“謝婉瑩同學,到我們消化外吧。”
“不,一定要到我們泌尿外——”
“小兒外科就缺謝婉瑩同學這樣的女醫生。”
親戚圈朋友圈:……
此時謝婉瑩獨立完成全國最小年紀法洛四聯症手術,代表國內心胸外科協會參加國際醫學論壇,發表全球第一例微創心髒瓣膜修複術,是女性外科領域名副其實的第一刀!
至于衆人“擔憂”的她的婚嫁問題:
海歸派師兄是首都圈裏的搶手單身漢,把qq頭像換成了謝師妹。
年輕老總是個美帥哥,天天跑來醫院送花要送鑽戒。
更別說一堆說親的早踏破了老謝家的大門……小說關鍵詞:回到九零,她在外科大佬圈火爆了無彈窗,回到九零,她在外科大佬圈火爆了,回到九零,她在外科大佬圈火爆了最新章節閱讀

鳳唳九天,女王萬萬歲

鳳唳九天,女王萬萬歲

【本文一對一,男女主前世今生,身心幹淨!】
她還沒死,竟然就穿越了!穿就穿吧,就當旅游了!
但是誰能告訴她,她沒招天沒惹地,怎麽就拉了一身的仇恨值,是個人都想要她的命!
抱了個小娃娃,竟然是活了上千年的老怪物!這個屁股後面追着她,非要說她是前世妻的神尊大人,咱們能不能坐下來歇歇腳?
還有奇怪地小鼎,妖豔的狐貍,青澀的小蛇,純良的少年,誰能告訴她,這些都是什麽東西啊!
什麽?肩負拯救盛元大陸,數十億蒼生的艱巨使命?開玩笑的伐!
她就是個異世游魂,劇情轉換太快,吓得她差點魂飛魄散!
作品标簽: 爽文、毒醫、扮豬吃虎、穿越、喬裝改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