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三分醒

白心薇一心要盡善盡美, 哪怕只是拍一個綜藝節目的劇中劇，她也要求加入大場面, 氣勢足。

身穿華麗的黑色長裙，手持精致的道具寶劍，一個劍花挽出，引來群演和直播間的粉絲一片拍手叫好。

她不經意間看向裴姣姣，表面平靜，心中冷笑：兩個人一個景一套衣服，再好看又如何, 也不嫌寒酸。

那麽多拍攝資金，不花留着長毛嗎？

就不信這次還會有瞎眼的路人, 看着她們倆分不出到底誰是助理, 誰才是正牌女主！

坐在樹蔭下休息的喬在微微蹙眉，偏頭看了眼正美滋滋吃巧克力冰激淩的裴姣姣，“她怎麽總看你？”

裴姣姣搖頭，含糊嘟囔一句，“誰知道, 也許是看你呢？誰讓我哥那麽好看——哎呀, 你的香草都化了。”

說話間已經嗷的一口咬上去, 喬在手中蛋筒上的冰激淩球瞬間出現一個大豁口。

喬在笑着用紙巾幫她擦了下挂在嘴角的草莓醬, “慢點吃，小心涼, 都是你的。”

“香草好吃, 這個給你我們換。”

“好。”

夏雪為去而複返, 看到兩人這樣子, 忽然想起他過去和裴姣姣相處的點點滴滴。

喬在離開這些年, 他們也曾關系親密, 至少在外人看來是如此。

他有時候甚至在想，是不是因為喬在走了，裴姣姣把他當成了替身，所以才有了那五年的朝夕相伴？

“夏老師，夏——老師？”

裴姣姣反複招手，終于引起夏雪為的注意，跟着掌心一攤，“感謝惠顧，一天2000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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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影視城很多地方的場租并不收費，道具租賃、餐飲住宿這些才是大頭，不過這座寺廟有些歷史，是本地一景，這才設了門檻。

夏雪為将剛取的現金交給裴姣姣，他們兩組四人帶着二十多個群演終于擺開陣型，正式開拍。

來了來了，裴姣姣加速吃完冰激淩，做好傷心流淚的準備。

be結尾全靠他們這段苦情戲找感覺了。

只見朱珠扮演的惡毒女配一番極盡毀三觀的言語挑釁，白心薇信以為真，傷心之餘吊着威亞從牆頭飛下來，捂着心口哽咽質問：“你剛剛說的那些，是真是假？我不信，帝君他不會這麽對我！”

“呵，當然是真的，本姑娘還能騙你不成？”

“不，不會的，他怎麽忍心這麽對我？你在撒謊對不對？哈哈哈，你們怎麽敢，怎麽可以背着我做出如此勾當！”

裴姣姣：“？？？”

她看呆了，這臺詞滿滿的“別搶，你們都是孩子爸”即視感。

不行她要忍住。

忍不住，不忍了，“哈哈哈哈！”

完了完了，不僅不傷心還越看越想笑怎麽辦？

要不是他們演得這麽認真，她幾乎要以為他們是窺屏這邊的直播間，故意跑來破壞be氛圍了！

“哥，你看夏雪為那身帝君華服，金燦燦的，像不像塊炸糕？”

“嗯。”

“男主終于出場了，夏雪為有點恐高，你看他後背，每次吊威亞都會繃得特別直，緊張的，我為這個專門寫過好多身姿挺拔的通稿。”

“？”

“轉折點來了，女主黑化了，啊啊啊他把她抱住了，咦帝君腿彎了一下哈哈哈，白仙子也該減肥了——等等，我為什麽用了也？”

“……”

好虧裴姣姣職業道德尚在，吐槽兩人都是湊在喬在耳邊，不會被廣大網友聽去。

一場人工降雨傾盆而下，抖摟鋼板的打雷聲轟隆作響。

走火入魔的白仙子持劍轉了一圈，殺光了在場的群演，何樂陽扮演的癡情男二趕來，想要阻止她違反門規擊殺女配，卻反被誤傷。

危在旦夕時，帝君終于出手制服瘋癫的白仙子，雨中深情告白。

“你可知，本君心悅與你，從那年桃花樹下驚鴻一瞥，本君的眼裏便再也看不到其他人。”

裴姣姣按着肚子，已經笑趴到喬在懷裏，用盡全力才控制住自己的聲音。

“為什麽看不到？因為上次一見，他的狗眼被閃瞎了啊，哈哈哈哈！”

不知道是不是被裴姣姣的情緒帶偏了，喬在也覺得，這場苦情戲拍得格外喜感。

他一邊幫她順氣一邊發愁，照這樣下去，要不僧人和小花妖的故事結尾還是改成大團圓吧？

**

夏雪為一行人好不容易把這段戲過了時，裴姣姣已經靠着喬在的肩膀睡着。

她不知道夏雪為因為看過來導致忘詞，喬在也不會主動跟她說這些，直到一群人搬着道具撤走的動靜太大，裴姣姣這才被吵醒，帶着點起床氣，一臉苦大仇深。

歪頭看到喬在一手攬着她，另一只手輕輕搖着扇子，陣陣微風一絲絲拂過手臂、面頰，帶走心底的燥意。

她忽而展顏，嘟着嘴隔空送他一個大大的——“mua！”

直播間裏，荞麥嗷嗷抗議：這個不行，就算是妹妹也不行！

雕粉自動帶入裴姣姣，親到就是賺到：再來一次！又是和男神貼貼抱抱的美好一天！

[其實我一直想說，又不是親的，兄妹界限太模糊了吧？]

[裴雕雕你別那麽茶行不行，是妹妹就擺正姿态，你這樣跟當初借着助理身份接近夏雪為有什麽區別？]

[咋地，人家也沒真親，飛個吻要你管？]

[就是妹妹才帶感啊，嘿嘿，嘿嘿嘿……]

[樓上，你不對勁。]

[你倒是親啊！我此生無望了，全靠我家雕寶寶幫我圓夢，撲倒男神沖沖沖！]

荞麥紛紛抗議，跟雕粉和兄妹cp粉鬧起內讧，和諧已久的評論區轉眼間烏煙瘴氣。

裴姣姣最不喜歡的事，沒有之一，就是被人說他們不是親兄妹。

但她不得不承認，粉絲們有些話說得在理，她确實喜歡膩歪喬在，恨不得給他當腿部挂件，從小就是。

可惜她現在長大了，再這樣下去對哥哥名聲不好。

參與錄制以來，她已經不止一次認識到這點。

見荞麥開始整齊地刷屏：看不下去了，求你當個正常妹妹叭，她委屈巴巴地對着攝像頭給出解決辦法，“那就別看了，我使用一張休息卡。”

跟拍攝像師偏心她，立馬沖她比劃個OK。

直播間畫面一黑，挂出“休息中”三個慘白大字。

粉絲們的臉色氣得刷白刷白：太過分了，太嚣張了，她這就是恃寵而驕！！！

裴姣姣剛才也是突然氣不過。

久別重逢，她一個人的哥哥莫名其妙變成了一群人的哥哥，還要管她這麽寬，憑什麽啊。

做了壞事有點心虛，嘴邊笑得雲淡風輕，人卻扭來扭去東張西望。

“喬老師，你手那裏怎麽了，為什麽有那麽長一道疤？”

裴姣姣笑不出來了，一把拉過喬扇扇子的手，翻個個，湊近仔細一看，确定自己沒眼花。

是一道食指那麽長的疤痕。

顏色淡淡的，從手掌下方爬到手腕，應該已經愈合很久，和周圍膚色相近，不然她也不會才注意到。

“舊傷，剛被帶走那年一不小心碰到了。”喬在輕描淡寫，不願多說。

這個位置有點敏感，像是自己不愛惜生命才會做的傻事。

喬在當初到底經歷了什麽？

會不會她瘋了一樣找人時，他也在拼命地想要回來找她？

裴姣姣一下腦補出倔強美少年被惡霸生父強行綁走，不肯屈服以死相逼的反抗畫面，眼淚唰一下掉落。

“哥你是不是傻，你怎麽能做這種事？你想過沒有，你要是、要是——我該怎麽辦，你以為我不會瘋掉嗎！”

不久前還笑人家臺詞狗血，她急了一樣古早女主上身。

“你又在瞎想什麽？”喬在最看不得她掉眼淚，無奈輕嘆，“不是你想的那樣，是一次交通事故，放心，我不會做那種傻事。”

這句話并沒能成功安慰到裴姣姣，反而讓她哭得更大聲。

“嗚嗚嗚！對不起，我還一直怪你……”

一定是那些壞人綁着他，他跳車偷跑結果出了意外，之後受傷被抓回去，徹底失去自由。

他真的太不容易了！

裴姣姣越想越傷心，抱着喬在哇哇大哭。

蹲守2號直播間的蘆葦們遠遠看到，頓覺揚眉吐氣，開始狂吹寶貝女鵝的自制劇凄美動人，現場感染力強，連競争對手都用眼淚投票了，比賽絕壁第一。

白心薇被誇得有點輕飄飄。

別以為她不知道，裴姣姣剛才一直在笑話他們的表演，現在怎麽樣，還不是被虐得哭成狗？

她倒沒覺得是因為劇情，哭得這麽凄慘，多半是因為夏雪為。

呵呵，親眼看着自己喜歡的人跟她表白，比被辟謠還難受吧？

大家都是狗，誰比誰高貴！

**

白心薇一行人呼啦啦趕去下個拍攝點。

裴姣姣假裝沒發現夏雪為臨走前看過來的目光，垂着頭哽咽道：“喬老師，我現在情緒特別到位，咱們把結尾拍了吧。”

喬在點頭，兩人和他們請來的小團隊各就各位。

導演身兼數職，舉着手高喊：“第一個故事，最終幕，action！”

魔頭出世，人間浩劫，僧人不再掩藏佛子真身，與半空中并不存在的敵人殊死鬥法。

這部分需要後期特效配合，他們現在省錢也是為了盡量弄好看點，五毛特效就算了，好歹整個一塊的。

裴姣姣托着腮，看喬在對着空氣飙演技，義正辭嚴的訓斥魔頭超好笑。

天上飛過一只烏鴉，嘎嘎叫得歡，她忽然忍俊不禁。

糟糕，馬上輪到她的戲份，又不傷心了！

“怎麽辦啊喬老師，我真不争氣，對不起，你把故事修得這麽好看，我肯定要拖後腿了。”

喬在權衡片刻，低聲問：“你真的想要悲劇收尾？”

裴姣姣使勁點頭。

他說得沒錯，她認定的事不會輕易改變。

喬在聲音微沉，“其實，那場事故很嚴重，我腰上幾乎被刺穿。”

裴姣姣呼吸一滞，瞳孔驟然擴張！

手速快過腦速，反應過來時她已經撲上去伸手摸，隔着衣服摸不到，幹脆撩起來，反正現在也沒直播。

“呀，腹肌！嘿嘿，一二三四……”

“別亂摸。”

“哦，我才沒有，我是在找傷到了哪裏，腰附近太危險了，不會傷到腎了吧？”

裴姣姣随口胡謅，沒注意喬在的表情一瞬怪異。

忽的，她手一頓，摸到了一道明顯手感不同的疤痕，順着那裏一點點摸下去，故作輕松的心情陡然沉到底。

為什麽還沒到頭，為什麽會受這麽嚴重的傷？

“哥……”

再開口時已經淚眼模糊，她心痛得，根本說不出剩下的話。

好想問，當初到底發生了什麽？

你這些年到底過的什麽日子？

這是什麽狗屁豪門，他們抓你回去是想要你的命嗎？

幾次三番，裴姣姣的情緒徹底崩潰，一邊崩潰一邊主動要求，“快，喬老師，趁我心痛到窒息，一口氣拍完四個故事的結尾！”

喬在：“……”

她大概不知道，她這副樣子有多可愛，讓人又心疼又好笑。

衣服配飾之類都是準備好的，就在租來的保姆車上放着，随用随換。

他們輾轉古代的皇城、民國風的鐘樓、現代的校園操場，整個自制劇最難拍、要求最高的結尾部分一氣呵成。

導演激動地喊cut時，帶頭用力地鼓掌。

他真的很喜歡這幾個故事，裏面對暗戀心事的拿捏太抓心，青澀美好又帶着淡淡遺憾，他恨不得立馬拿着本子去拉投資，真的組盤拍出來！

無獨有偶，跟拍攝像師好大一個小夥子，開始看得津津有味，最後卻被虐得眼眶發紅，掐着自己的腰想把命給他們倆。

上次在狗窩發糖甜死我，這次下刀子虐死我，就是不讓人活是吧？！

又一次，他忍不住暗自感慨：這真的是失戀的力量吧，裴姣姣也太瘋太狠了！

**

晚上回到四合院，哭了一下午的裴姣姣耗盡情緒，徹底累癱。

喬在要下廚她不讓，點了兩人愛吃的外賣草草吃完，喬在進屋處理周特助送來的文件，裴姣姣收拾完垃圾，坐在院子裏對月發呆。

雖然大家還住一個院子裏，但拍戲進度不同，彼此已經很難碰面，哪怕是室友，經常她睡了連蔓還沒回來。

快中秋了，月亮在一點點補上缺陷。

月圓人團圓？

她一會兒想返璞歸真、跑去大山裏務農的爸媽，也不知道他們最近怎麽樣，山裏順利通電了沒？

臨近秋收，得抽空給他們打個電話，告訴他們哥哥回來的好消息，今年多了個免費勞力。

一會兒想去年的中秋節，去年……

夏雪為參加完晚會演出，忽然想去山頂賞月，她這個助理賞到一半累得睡着，醒來時披着他的外衣。

如果不是他說過不到30歲不談戀愛，如果那晚他沒和女愛豆一首歌被奉為天作之合，也許，她已經忍不住告白了。

時間過得好快啊，眨眼又一年。

眨眼已經，物是人非。

“姣姣，暗戀故事的結尾改了吧，改成happy ending好嗎？”夏雪為的聲音忽然從身後傳來，裴姣姣以為自己幻聽。

看到地面上拉長的倒影，她回過頭，不解地望着不知道什麽時候回來的夏雪為。

“改了吧，好不好？”夏雪為低聲又問一次。

“不好。”裴姣姣慢慢搖頭，迎上他似有期盼的目光，“你幫我選的結尾挺好的，不改了，就這樣吧。”

不想聽他說下去，不想被動搖，不想再當個可憐的永遠看着他站在別人身邊的傻子，裴姣姣起身要回屋。

夏雪為抓住她的手腕，“改了吧，算我求你。”

裴姣姣垂着頭，心底泛起漣漪，遠沒表面裝得這麽平靜。

夏雪為，你知不知道你在說什麽？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