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第一碗14

湯煦恩壓根就沒想起來放水杯那回事,被季巍提醒以後他才記起來好像是有這樣一回事。

因為他做賊心虛,他立即認為這是季巍在暗示知道當時他醒着。

他的心髒像是一只無形的手握緊,好險,這次沒有被嗆。

湯煦恩用小瓷勺舀着小瓷盅裏所剩無多的小吊梨湯,發出叮叮的輕響,含糊不清地說:“好像是吧,我喝完水就回去睡了。”

季巍深深望着他。

湯煦恩低眉垂睫的模樣,昏黃的光柔和了他的年紀,與他少年時一模一樣,這樣安靜到像是逆來順受。

這模樣有時會惹季巍生氣,但更多的時候會叫他忍不住想要去保護湯煦恩。

他記得幾年前自己還在國外的時候,湯煦恩曾經跟一家公司簽了個長期送餐的訂單,原本他還在信裏高高興興地寫到這件事。結果送了兩個月,湯家小店也沒收到一筆結款,賬面上的資金差點周轉不過來,對方還讓他繼續送,說再接着送就結之前的。

季巍得知消息差點沒被氣壞了,他夜裏做夢都夢見湯煦恩被欺負得抹眼淚的樣子,想寫封信罵罵他,提起筆卻一句重話都寫不下去。

最後他聯絡了親戚,托關系,給錢,律師、媒體、有關部門一應都想辦法打點好,湯煦恩基本不用操心,不多日便追繳回欠款。

他一向知道湯煦恩是這種性子。

被欺負了,多數時候他都意識不到自己在被欺負,就算是意識到了,也跟個面團似的,軟得不知道該怎麽辦好。

沒人護着不行。

除了湯煦恩的父母以外,季巍覺得自己怕是最不希望湯煦恩被欺負的人了。

——但偏偏這次正是他在欺負湯煦恩。

湯煦恩哪知道季巍是在打什麽算盤,忐忑不安地喝了兩口水,潤了潤喉嚨,可在見到季巍以後,那種着急到喉嚨幹咳的幻覺又進一步地加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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湯煦恩茫然地問:“你看着我幹嘛?還似笑非笑的。”

季巍淡淡地說:“沒什麽,就是看看你啊,看你好像沒睡醒,等你醒醒神,我再跟你說話。”

說着,還忍不住地伸出手,摸了一下他翹起的發梢,用像是被可愛到的語氣說:“喏,這還有搓頭發翹起來了。”

明明也沒碰到他,湯煦恩卻有種被觸摸到的錯覺。

他像是被電了一下,反射性地也伸手去摸,卻不小心撞到了季巍的指尖。

剛要收回手,季巍卻輕輕捏住他的手指,引着去摸亂發,用發梢撓撓他的手指,說:“喏,這裏。”

湯煦恩感覺自己的手指發麻,悶聲說:“我知道了。”才找着機會把自己的手收回來,放在腿上,用桌子的陰影做掩飾,偷偷撚捏發麻的指尖,心情亂糟糟地問,“那你今天去吃飯,生意談成了嗎?”

季巍說:“嗯,差不多吧,挺順利的。”

湯煦恩:“不累了嗎?吃完飯還來找我。”

隐隐約約,他才發現季巍對自己的優待不同尋常,以前從沒意識到過。

現在,被季巍親過了,湯煦恩才遲鈍地開始懷疑起季巍的動機來。

他還以為季巍是個精力超群的人,所以才能在兼顧事業的同時,時常來與他交往。

以前念書的時候季巍就很厲害,能把功課學好的同時,參加校籃球隊,準備英語演講比賽,把學習生活捋得有條不紊。

順帶還幫自己打聽哪家醫院有好醫生,周末陪自己帶着爸爸去問診,三五不時地陪他去醫院,偶爾他還可以把自己的兩個弟弟拜托給季巍來照顧。

在他心裏,季巍簡直是個超人,一天仿佛有四十八小時,不知疲倦,無所不能。

那麽,以前他認為,季巍偶爾抽空來維系與他的友情便不奇怪,可能是想脫離高度緊繃的工作環境,找個地方、找個人來放松心情。

季巍說:“沒什麽,就是想來見見你。”

聽聽,多麽敷衍的理由,一點也不鄭重。

但先前他們倆之間見面還真是這樣的,不需要什麽正兒八經的理由,想見就見喽。

湯煦恩多少覺得這話有點暧昧地熨耳朵。

這要是放季巍親他以前,湯煦恩壓根不會往那方面想。

小吊梨湯吃完了。

季巍說:“那我回家休息了。”

湯煦恩問:“這個小瓷盅怎麽辦?”

季巍買湯的時候直接把漂亮餐具一起買下來了,随意地說:“你留着吧。”

湯煦恩憋了憋,說:“哦。”

見季巍起身走了,湯煦恩也恍惚的跟着站起來,已經習慣了,送季巍到門口。

在跨過大門門檻時,他也沒反應過來,像只黏慣了喜歡的人的小狗一樣,不知不覺跟出去了。

送季巍到巷弄口的這段路他都走熟了。

湯煦恩稍稍緩頰。

月亮在絮羽雲紗之後半遮着臉,在迤逦細長的小巷子裏,夜露青苔的石板路面上投下缱绻皎潔的光影。

一片靜谧安然中,不知誰叫的小狗崽奶聲奶氣地汪汪叫喚了幾聲。

湯煦恩落後半步,悄悄擡頭,從側後方看季巍。

他也看不出有哪不一樣,反正就是好像不太一樣了。

有一小段路的路燈壞了,還沒來得及修。

季巍放慢腳步,走在湯煦恩的右邊,到與之身形相齊。他的左手垂落在身側,以正常走路時的幅度一晃一晃,手背擦過湯煦恩的手背。

像有根狗尾巴草在撓心尖。

湯煦恩覺得心尖被撓一下便挑一下,想收回手,又自我懷疑是不是太刻意,這或許是個意外。

才碰到一下。好吧,兩下。怎麽又碰了一下?

他正想要縮回手。

季巍的手握了上來,一本正經地說:“前面暗,得小心點走路,不然會摔跤。”

季巍說話的語氣很冷靜,但他的手心滾燙,還在瘋狂冒汗。

手汗沾到湯煦恩的手上,他臉頰的溫度又開始飛速上升,手也仿佛在發燙,他小聲嘀咕:“那也用不着牽手吧?我們倆還是男的……”

季巍說:“你不是說我們是好朋友嗎?還是摯友。摯友之間自然可以牽手。”

摯友是他說的沒錯啦。

邏輯也像是沒有錯。

湯煦恩反駁不了,只得默默地被季巍牽着。這種心情怎麽形容呢?他覺得自己像是一只小狗,自己好生生地在路邊玩,經過一個人,覺得小狗可愛,便把他抱在懷裏撫摸。

雖然有點莫名為什麽突然抱他,但是小狗并不覺得讨厭。

季巍好像在得寸進尺。

又掐在他恰好能接受的程度。

上車時,季巍真想把湯煦恩哄騙上來,放開手的時候尤其不舍得。

因為湯煦恩站在車邊眼眸晶亮地望着他,也不知是不是他自作多情,總覺得像是在說:帶我一起走。

但是嘴上對他說的卻是:“路上小心。”

季巍答:“嗯。你回去的時候也小心。”

季巍沒馬上啓動車子。

坐在駕駛座,看回程的湯煦恩的背影。

等待着。

湯煦恩走了不出十步,就回頭看他一眼,擡起手擺了擺。

季巍情不自禁地揚起嘴角。

行吧,這就夠了。

以前湯煦恩可從不回頭,今天起碼多看了他一眼。

過沒兩天。

湯煦恩接到季巍的母親的來電,親熱地邀請他去參加自己的五十二歲生日。

湯煦恩與季巍相熟,當然也跟季巍的家人相熟。

初中時他就受邀參加季巍的生日,去了才發現,座位上的朋友名額只有自己一個,很是震驚。

季巍的媽媽長得漂亮,打扮時髦,笑起來眼睛彎成月牙,一見他就說:“我早就聽說你是小巍的好朋友!”

季巍私下同他說:“我媽媽第一次見你就特別喜歡你。”

從季巍的媽媽的熱情程度來看,此言非虛。

但湯煦恩自己是不大明白的。

他長得不算頂好,性格也不活潑,讀書成績平平,家境更是一般。季巍的媽媽怎麽會這樣喜歡自己?

為什麽呢?

季巍出國那兩年,季巍的媽媽也很照顧他,來他的店裏坐過兩回,有時遇見麻煩,還出手幫他解決一下。

自打季巍回來以後,每年季女士過生日,季巍都會帶上湯煦恩。

湯煦恩投桃報李,對她也很尊重,都會樂呵呵地說好呀好呀,帶上禮物過來,上門說祝您生日快樂。

今年也不例外,他二話不說答應下來。

就是,不知為何,反正心虛。

生日宴當天下午五點多。

湯煦恩搭乘季巍的車,抵達季女士的別墅。

她前幾年退休。

搬進了郊區的別墅,比較清靜,有一片大花園,但離市區遠。

花園的雕花鐵藝門打開,湯煦恩沿着鵝卵石鋪的羊腸小道往裏走。

擡頭從落地窗外望進去,就能看見屋裏人并不多,除了季女士,還有季巍的舅舅、阿姨、爺爺,堂兄堂姐,堂弟堂妹,還有侄子侄女,這又是季家內部的小生日,一桌就坐滿了,只有他一個外人。

湯煦恩的腳步停了一下,忽然覺得自己以前好缺心眼,以前季巍帶他來的時候,怎麽不覺得自己是個外人呢?

季巍問:“怎麽了?”

湯煦恩說:“……沒什麽。”

他剛一被季巍帶進門,被簇擁着的壽星季女士聽見動靜,仰起臉,循聲望過來,笑容滿面地說:“小湯,你可算來了,快過來快過來。”

“我最近買了一塊翡翠料子,打了幾個小件,也給你打了一個。”

湯煦恩怔住:“啊?”

季女士随手把一個玻璃種觀音像的玉墜遞給過去,湯煦恩一時間不敢伸出手去接,他身邊的季巍卻大大方方地伸手過去。

季女士指揮說:“拿去給小湯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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