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貴京西郊一個叫富陽縣的小縣城裏,最近發生了一件大事。被柳家老爺捧在掌心來寵的柳家大小姐,下嫁給了城西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人物。
這倒是不足為奇,奇怪的是,這柳大小姐才成親不足兩個月,就哭着跑回娘家鬧和離。
柳老爺在富陽縣是個有頭有臉的人,平素連縣令劉大人也得敬讓三分。但是這回掌上明珠受了委屈,卻不見他去那新姑爺家讨說法,這讓全縣的百姓都頗為好奇。
又恰至年關,家家戶戶準備着過年,縣裏人多也熱鬧。沒事做,便打聽了柳家的事情來,作為茶餘飯後的談資。
今兒又得了一消息,說是那柳大小姐一時想不開,竟然投湖自殺了。
一時間,整個柳府炸了鍋。才幾個時辰過去,全縣的大夫,差不多都被請了去。
柳老爺放了話,誰能救活他閨女,賞金紋銀百兩。
事情鬧得這麽大,可那新姑爺顧家,卻依舊沒有一點消息。柳大小姐從回娘家,到現在跳湖自盡,過去有幾天了,別說是親自來接新娘子回去,就是差人來問一聲,也沒有。
柳家大宅院裏,丫鬟來來回回的往芙蓉閣跑。天氣十分嚴寒,外頭還飄着鵝毛大雪,屋檐下挂着的冰錐,足有嬰兒手臂般粗。
芙蓉閣的正屋裏頭,雕花大床上,安安靜靜躺着一位小娘子。小娘子芙蓉面鵝蛋臉,柳葉彎彎眉,櫻桃小小嘴,露出來的一截脖頸潤白如玉……只臉色慘白,少了些生氣。
屋裏屋外都是大夫,一個個搖頭晃腦,都說沒得救了。
就在這時,躺在床上的女子嘴裏突然嗆出一口水,然後就拼命咳嗽起來。
坐在床邊繡墩兒上的大夫,被噴了一臉水,懵了片刻,才興奮的跳起來大喊:“啊啊!柳大小姐活了,被老夫一針給紮活了。老夫這醫術,在富陽稱第二,沒人敢稱第一,哈哈哈……”然後就是撚須笑。
見原本呆在外間的柳老爺沖了進來,那老大夫起身,樂呵呵說:“這診金……”
“你去找府上姚管家,他會取一百兩給你。”柳重山負手立在床邊,男人不惑之年,依舊英姿偉岸,他見躺在床上的女兒雖然面色仍舊蒼白,但到底撿回了一條命來,心中十分高興。
女兒跳湖自盡,險些丢了這條小命,這讓他愧疚不已。
顧晏那個姑爺,是他看中的。他行商多年,走南闖北的,看人的眼光是有的。這個顧晏,也是個做生意的,才二十出頭,瞧着沒什麽成就,但是柳重山覺得,他将來必能成大器。
至少,将來要比他這個老丈人出息。
所以,柳重山自己拍板做主,将愛女許配給這個顧晏。只是,出嫁前女兒沒什麽反常的,倒是三天回門的時候,女兒有些不太高興,問她怎麽了她也不說。
柳重山本來以為只是女兒鬧小性子想家了,也沒當回事。所以,這回女兒回娘家吵着要和離,他也沒在意。
竟沒料到,事情真的到了這種地步。若不是在顧家受了委屈,芙兒怎麽會跳湖自盡,還險些喪命。
高興過後,柳重山臉立即沉了下來。顧晏這個臭小子,肯定是欺負了自己的女兒,他一定要替女兒做主,不然,他的芙兒也太可憐了些。
“芙兒,你等着,爹會去顧家找姑爺問清楚,爹替你做主。”柳重山沒有立即離開,說完後,撩袍子在床邊坐下,換了語氣溫柔地問女兒,“你感覺怎麽樣?有沒有哪裏不舒服?想不想吃什麽,肚子餓不餓?”
旁邊,郭氏只抽了帕子擦眼淚,一句話不說。
倒是蘇氏,很替柳芙打抱不平的樣子,只見她秀麗的臉上頗為添了幾分淩厲之氣,怒道:“老爺,咱們家這位姑爺也實在是太不心疼姑娘了,姑娘這都回家多少日子了,也不見他來接人。這擺明了,根本就沒将咱們姑娘放在心上。您要是為了姑娘好,不如稱了她的心,和離算了。”
柳重山之前是極力反對女兒和離的,但是現在,他有些猶豫。
蘇氏見他面有猶豫之色,緩了緩語氣,繼續說:“老爺,到底是芙姐兒的幸福重要。那個顧郎是好,長得好,瞧着也是個能成大器的,可如果他心裏沒咱芙姐兒,又有什麽用?”
柳重山眉眼低垂,顯然是在認真思考這個問題,蘇氏又說:“知道老爺賞識他,覺得他非池中物,将來能有大才。不過,如果不疼咱們芙姐兒,再大的出息,也是沒用的。您瞧瞧,現在他還沒出息呢,就敢欺負咱們芙姐兒,将來若是出息了,豈不是不将柳家、将老爺您放在眼裏?”
“到那時候,誰還能替芙姐兒做主……”
言罷,看向一旁的郭氏,蘇氏問:“姐姐,你覺得呢?”
柳重山娶了兩房,不分大小。不過,郭氏乃是發妻,蘇氏再平起平坐,也得稱一聲姐姐。
聞聲,郭氏道:“老爺,芙姐兒堅持要和離,你便遂了她的願吧。這富陽縣裏,好男兒多得是,回頭再尋一個芙姐兒喜歡的就是。”
蘇氏道:“姐姐說得甚好。”
柳芙身子虛,但是腦子卻十分清楚。短短片刻功夫,她算是明白過來,她這是回到了過去。
她娘還活着,她爹爹也沒有被冤入獄,一切都還是好好的。太好了。柳芙心中又酸澀又激動,竟忍不住哭了起來。
郭氏忙抽帕子替女兒擦眼淚,自己卻哭得更兇。
“不哭了,芙姐兒,不哭。”
“娘。”柳芙下意識喊了一聲,卻覺得嗓子疼。
郭氏緊緊握住女兒手道:“娘在,乖女兒,娘在呢。”
柳芙心中高興,她只想跟自己母親在一起:“娘,我想單獨跟你說說話。”
女兒大了,有些體己的話,只跟自己娘說不跟爹說,柳重山完全理解。所以,他忙道:“芙兒,你好好休息着。有什麽想要的,派了金雀兒銀串兒來,跟你蘇姨娘說。”
蘇氏笑着,語氣溫柔和善:“是啊芙姐兒,有什麽需要盡管提。”
“謝謝爹,謝謝姨娘。”柳芙笑笑,卻更顯柔弱,“爹,暫時別去顧家。有些話,我會親自跟顧郎說。”
見原本嬌豔活潑的女兒,變得病怏怏的,柳重山心中萬分難過。
“芙姐兒且安心養病,你說什麽,爹都聽。”
蘇氏似是有話說,但是到底憋了回去。她望了眼柳芙,又親切叮囑了幾句,這才離開。
等一衆閑雜人等離開後,郭氏才抱住女兒,嗚嗚咽咽哭起來。
柳芙也哭,但是哭了會兒就說:“娘,我沒事了。”
郭氏說:“你放心吧,既然不想跟姑爺過了,娘答應你。”
柳芙卻搖頭:“娘,我不想和離了。”
“怎麽……”郭氏驚訝,“你這回鬧得這麽大,難道不是因為要和離嗎?”
若是沒有多活那幾年,柳芙是要和離的。
只不過,既然預知到了一些事情,她肯定不會再重走老路。顧晏雖然冷漠,也嚴肅得不近人情了些,但是日後卻位高權重。于她來說,是一個強大的靠山。
日後根除蘇氏,有顧四夫人這個身份在,也方便得多。
她早該明白的,蘇氏這個女人進府不過才四年,就在府上紮穩了根基,她必然不是個簡單的。只是,從前她只以為這位蘇太太有些手腕,可是後來才明白,她到底有多可惡。
但等她明白的時候,一切都遲了。那時候,家裏在各處的生意,都安插了她的心腹,她想動都動不得。
蘇氏一再勸她和離,打着為她好的旗號,其實她心裏有自己的算盤。以前她不知道,現在既然知道了,肯定不會如她所願。
“芙姐兒,你怎麽了?”郭氏見女兒表情呆呆的,好似在想什麽,輕輕推了她一下,“在想什麽心思?”
柳芙笑摟着母親脖子,抱着她軟軟的身子:“在想娘啊,我都好久沒有看到娘了,特別想娘。”
她都好久沒有看到娘了,前世她和離後,原本是要嫁給父親的得力幹将秦忠的。只是沒想到,不到半年功夫,那顧家便被一道聖旨宣進了貴京城。
那時候她才知道,原來這顧家,原是京城裏的榮國公府顧家。當初因為得罪今上,故而流放的流放,貶斥的貶斥。後來顧家平反了,今上将原本屬于顧家的爵位跟榮譽,都還了回去。不但如此,沒兩年後,似是為了補償顧家一般,還特地封顧家四郎顧晏為異姓王。
她父親被奸人陷害入獄的時候,顧晏任京兆府尹之職。她去求他,不但情沒求到,還被打了板子。
到現在,她都覺得屁股火辣辣疼。
顧晏那麽嚣張厲害,爵位實權樣樣有。所為顧晏的前任妻子,誰敢娶?
秦忠當然也不敢。
秦忠不敢娶她,她娘又覺得柳家得罪了權貴。本就身子不好,又因為心中郁結替她擔憂,就一病不起了。
“這可就胡說了,昨兒咱們母女三個還一起吃飯的呢。”郭氏笑嗔。
柳芙想起妹妹來:“蓉姐兒呢?”
“你出了這種事情,娘怕吓着她。所以,讓銅錢兒哄着她去睡覺了。”
話音才落,就聽到外頭小姑娘甜甜喊着“姐姐,姐姐”跑了進來。蓉姐兒才五歲,是郭氏的小女兒。
郭氏只生了兩個女兒,柳芙跟柳蓉。
柳芙笑眯眯沖妹妹招手:“蓉姐兒,你過來。”
蓉姐兒虎裏虎氣的,猛地撲到床邊。
“姐姐,你都生病了,姐夫怎麽不來看你?”蓉姐兒天真爛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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