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柳重山從外面回去, 聽家丁說岳家出了事, 妻子跟女兒已經帶着隔壁的齊小姐先過去了。柳重山擔心,連坐下來喝口茶潤嗓子的功夫都沒有,立即安排人備馬,他是騎馬過來的。

一路趕着來,風塵仆仆。

“出了什麽事?”柳重山氣息尚未喘勻。

郭氏沒想到丈夫會來,或者說, 她沒想到丈夫能來得這麽快。

她以為, 就算他晚上回家後知道了消息, 也得明兒才能到呢。

郭氏望着丈夫,見他行色匆匆,一臉急切的樣子,她就知道他是着急趕來的。

郭氏心裏一暖, 立即走過去說:“雪山腿受傷了, 屋裏明茹在幫忙治療呢。”

話音才落,就聽西屋傳來“啊”的一聲慘叫。

慘叫聲有些悶悶的, 但是穿透力卻極強。

堂屋中的幾人相互看了眼,而後不約而同往西屋去。

齊明茹已經将郭雪山腿上的腐肉割了下來,郭氏等人進去的時候, 齊明茹正在包紮傷口。

因為疼痛,郭雪山已經暈了過去。

梅氏見丈夫沒了反應,又哭起來:“夫君這是怎麽了?”

柳芙安慰說:“舅母別擔心, 舅舅已經沒事了。明茹幫他上了藥, 現在正在包紮傷口, 在家休養些日子,記得按時吃藥換藥,會慢慢好的。”

梅氏聽如此說,心裏稍稍松了口氣。

齊明茹包紮好傷口後,卻将剜下來的那塊爛肉用布包了起來,放進了藥箱。

“這個……你帶走做什麽?”梅氏聞着那味兒,都覺得惡心。

一邊問,一邊擡起袖子來,半掩着口鼻。

齊明茹道:“我一時半會也看不出舅舅的腿是中了什麽毒,所以,想帶回去研究下。回頭有了結果,我會跟芙姐姐說的。”

梅氏忽而一臉擔憂:“齊姑娘,這好端端的,雪山怎麽會傷口有毒呢?那天他回來,就是半道上摔了一跤,小腿破了。這怎麽會……”

梅氏百思不得其解。

“這個問題,我回答不了你。我是大夫,不是衙門裏的捕快。舅母若是心中有什麽懷疑,大可以去報案。”

說話的這會兒功夫,齊明茹已經收拾妥當。

老太太望着女婿,擔心地說:“這不會是誰想害我們雪山吧?也不該啊。我們雪山最是老實了,從不跟人結怨,這會是誰?這樣害他。”

柳重山皺眉,因為他也不清楚。

室內安靜了會兒,柳重山看向齊明茹道:“具體需要注意些什麽?”

“舅舅的傷勢比較嚴重,沒個三五個月,養不好。一會兒我寫個方子,內服外敷的藥都會寫清楚,你們平時幫忙換藥的時候,需要留心些。”

說罷,郭少壯已經拿了紙筆來,齊明茹伏在案邊寫了藥方。

天色已經晚了,此番趕回去不方便,老太太便留客說:“一會兒吃了飯,晚上就在這裏歇下,明兒再走。”

郭家一家正坐在堂屋吃飯,隔壁的汪家嬸子忽然沖屋裏喊了兩聲後,自己推門走了進來。她手裏拎着份禮物,直接沖郭老太太說:“姚家大郎回來了,姚家嫂子高興,準備了禮物,全村都有。你一直沒去,我去道喜的時候,就順便把你們家的那份也給帶來了……”

話說到一半,似乎才隐隐覺得氣氛不對勁,汪嬸眼珠子轉了一圈,最後目光落在郭氏臉上。

她忽然反應過來,這郭家的大姑娘跟那姚家大郎,曾經……

“那個,東西我放這裏了,家裏還有事兒,我先走了。”

“嬸嬸你等等。”郭氏站起來,“你剛剛說什麽?”

“我沒說什麽啊?我說什麽了嗎?呵呵呵……”汪嬸搓搓手,笑容也有些僵硬,“你們吃好喝好,我回家了。”

郭氏還要追,想問個究竟。見汪嬸跑了,她也想追出去。

郭老太太喊住了人道:“別追了,有什麽話,你直接問娘。”

“娘,剛剛嬸子的話是什麽意思?”郭氏此刻覺得自己像是在做夢,她又夢到姚大哥回來了。

這樣離奇的夢,她都不知道做了多少回。

只是她清楚,這回不是夢。

郭老太太朝女婿柳重山那望了眼,忽而嘆息一聲,擱下碗筷來。

“瓊花,你随娘進屋來。”

柳重山說:“岳母,還是讓小婿來跟娘子說吧。”

“你也知道?”郭氏驚訝,嘴巴微張,半天合不起來,她又看向梅氏,見她也目光躲躲閃閃的,她忽而明白了。

原來所有人都知道,就她一個被蒙在鼓裏,就她不知道。

“為什麽?”郭氏忍不住,哭了起來。

柳芙跟齊明茹是小輩,當年的事情,她們倆肯定是不知道的。不過,兩人都不笨,聽着話裏話外的意思,差不多也猜到了怎麽回事。

“娘,你先別難過,聽爹爹怎麽說吧。”柳芙給母親拍背順氣。

郭老太太道:“差不多也吃完了,芙姐兒跟明茹還有少壯,你們各自回屋歇着去。雪山媳婦,你去洗碗。”

“是,娘。”梅氏知道出大事了,巴不得走呢。

柳芙不想離開,但她見事态嚴重,且又是長輩的事情,她不好插手。想了想,便還是與齊明茹一道走了。

堂屋只剩下三個人後,柳重山對妻子坦白。

“芙姐兒四歲那年,他回來了。找過我,讓我好好待你。”柳重山緊緊握住妻子的手,滿臉愧疚,“是我自私,怕告訴你後你會不管不顧跟着他走,所以,我自作主張,将此事瞞了下來。岳母不想瞞你,是我求着她老人家的。”

郭老太太嘆了口氣說:“就算當年重山不來找我說這個事情,我也會瞞着你的。瓊花你要記住,你已經為人婦、為人母了。”

郭氏忽然間得知這個消息,她有些接受不了。

再加上母親丈夫都合夥欺騙自己多年,她一時間繞不過彎來,就有些崩潰了。

見妻子痛苦,柳重山心中更是不好受。

他走過去:“瓊花,是我對不起你。你想打我,還是罵我,我都心甘情願。”

“你們都騙我,都瞞着我。”郭氏不是潑辣的性子,遇事只會哭,她也不會對丈夫怎麽樣。

郭老太太道:“瓊花,娘也明白你此刻的心情。不過,你哭一哭發洩一下就好,回頭別傷了心才好。總之這件事情,重山沒錯。”

“誰都沒錯,錯只錯在……造化弄人。”

“你怪重山瞞了你,但你也想想,他回來的時候,小芙都能滿地跑了。讓你知道他還活着,又能如何?倒不如讓你徹底忘記他。而且,如今他也有四十了,不可能沒娶妻生子。”

“娘!”郭氏撲進母親懷裏。

她只是覺得難過,好好哭了一場後,好了些。

柳重山望着妻子,欲言又止,最後還是說:“你們也有好些年沒見了,如果想見,我帶你去姚家。他現在是軍人,這次回來怕是呆的時間不長。”

郭氏猶豫,她想去見一見,但又怕這樣不好。

“去吧。”郭老太太沒有反對,“都二十年過去了,還有什麽放不下的?你們都不年輕了,如今小芙都嫁了人,凡事攤開了說,也就沒什麽好藏着掖着的。”

“那小婿便帶娘子去一趟姚家。”柳重山跟老太太告了別,帶着妻子走了。

此刻的姚家,院裏院外,都燈火通明。

姚荃江在外十多年,自是立了不少戰功。那次回來後再離開,他去了南邊,之後便一直呆在南鏡之地。

在南鏡的時候,與顧家兄弟一起并肩作戰。這回能回來,也是托了顧家的福。

姚荃江是儒将,有一副三寸不爛之舌。

縱然當年是俊秀儒雅的書生,但是沙場磨砺了二十年了,如今再溫厚俊雅,身上少不得也要添些淩厲之氣。

姚荃江坐着與母親說話,姚家的宗親,也都在。

出了這麽個大人物,姚家宗親也都高興。想來混個好感,萬一以後有事情求到他呢?

“娘,大哥,柳老爺跟柳太太來了。”姚二郎匆匆跑進堂屋後,說了這麽一句。

“哪個柳老爺?”姚家老太太問了一句,顯然是一時間還沒反應過來。

但是姚荃江卻反應過來了,他微垂着眼眸,手無意識摩挲着茶杯杯壁,靜默了會兒,才對弟弟說:“既然是柳老爺跟柳太太來了,還不快去請進來。”

“好,我這就去。”姚二郎得了哥哥的準後,轉身就匆匆跑了出去。

柳重山夫妻攜手并肩走進來,姚太太已經以“太晚了”為由,将那些宗親都打發走了。

姚荃江與自己母親一并坐在上位,看着不動聲色,其實手上的一些無意識的小動作,早已将他出賣。

郭氏踏進姚家堂屋,目光只朝上位那麽一掃,當瞧見了坐在那裏的那個人後,她心中一酸,又是紅了眼圈來。

姚荃江目光重重在她臉上掠了一下,艱難挪開,繼而強裝着鎮定跟柳重山打招呼。

“柳老板怎麽得空過來?”

他聲音一如既往輕柔,溫潤。

只是,再不是當年二十左右的年輕小夥子。聲音雖輕,卻也透着些粗粝滄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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