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9
“奶奶, 爺回來了。”
銀串兒早早便候在二門口處,看到顧晏身影後,她立即跑着回來,向柳芙通風報信。
金雀兒知道自己今天犯錯了, 一直低頭站在一旁候着, 不敢說一句話。
今天因為小廚房炖着湯的緣故,她便去了大廚房那邊熬藥。一時疏忽了些, 所以就釀成了這樣的大錯。
若不是銀串兒去找她,暗中看到大夫人身邊的金玲帶着府裏的馬大夫鬼鬼祟祟站在她旁邊,她都不知道, 原來金玲今天跟她搭讪的時候,就已經懷疑了。
也是銀串兒機靈,發現不對勁後, 提醒了她一聲,便立即回來将事情彙報給奶奶了。
這件事情是大事, 奶奶也做不得主。是爺說要瞞着的, 如今到底還繼續不繼續瞞下去, 還得聽爺的意思。
所以, 傍晚的時候,柳芙就打發了丫鬟去前頭迎着顧晏。若是他回來了, 便立即告訴她一聲。
誰知道,于歸院的丫鬟還沒請着爺回來, 人就被金玲請走了。
小丫鬟忙匆匆跑回來, 立即将事情一五一十彙報給了柳芙。
所以, 柳芙才叫銀串兒去二門上候着。
顧晏負手邁闊步走了進來,柳芙已經迎過去了。
“娘已經知道了?”柳芙問。
顧晏輕輕點頭:“知道了。”
說罷,他拉着人,去榻上坐下。
“瞧你臉色很不好,是不是娘罵你了?”柳芙挺心疼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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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事情不怪她,是她當年吃了虧。如今他幫着瞞着,卻反過來要替她挨罵。
“若只是罵我幾句,我受着也就是了。”顧晏冷笑一聲。
“那到底怎麽了嘛?”柳芙急死了。
她是急性子,凡事都希望快快知道結果。現在見人說一半留一半的,她忍不住了。
“你們都先退下去吧。”顧晏吩咐。
旁人都走了,金雀兒卻沒走,“噗通”一聲,在小夫妻倆人跟前跪了下來。
顧晏望向妻子,一臉不解。
“這是怎麽了?”
柳芙道:“事情不怪她,我也說了與她無關。可她就覺得怪她,這不正心裏懊悔着呢。”
顧晏知道怎麽回事了,便也道:“此事與你無關,你先下去吧。”
金雀兒擡頭望着柳芙,柳芙笑着說:“你瞧,爺都說了不怪你了,你還不起來?”
“是。”金雀兒這才起身,“那奴婢去廚房看看。”
“現在可以跟我說了吧?”見丫鬟婆子們都出去後,柳芙抱住男人手臂搖。
方才回來的路上,顧晏就在想,此事到底是說還是不說。
若是說了,怕她更加傷心。可若是不說,那就是欺瞞,他不想夫妻間還存在什麽秘密與隔閡。
所以,決定凡事都告訴她。
告訴她也不會讓她為難,左右娘想讓小妹的孩子養在他們名下,不管她應不應,他首先是不會應的。
顧晏将事情說給妻子聽,并且也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柳芙明白怎麽回事後,眨了眨眼睛,沉默了。
“你別多想,好好養着自己身子才是正經。”顧晏緊緊攥住她那雙手,将她小手攥在掌心,見她還是不說話,顧晏皺了眉,“你不會也有這個想法?”
柳芙道:“今天去找明茹了,明茹雖然沒明确說,但是我也看得出來,怕還是不順利。”
顧晏道:“你還年輕,先好好養着再說。這天下好大夫多得是,如果連齊大夫都不行,還有別人。”
“那萬一我真的就不能生呢?”柳芙望着他,少有的嚴肅,“你瞧,二嫂曾經也吃了很多藥,也養了很久的身子,現在還是不能懷。我就怕……怕自己跟二嫂一樣。”
“就算真的到了那個地步……”顧晏雙手穩穩扶住她肩膀,開始跟她保證,“能調理好最好,若是不能,也無事。有沒有孩子,這是看上天給不給這緣分,強求不得。”
柳芙盯着他那張俊臉看,見平時威嚴的人這會兒子信奉神明說起這些道理來,竟十分可愛。
沒忍住,她笑出聲來。
他在說非常嚴肅的事情,她卻不合時宜笑了,顧晏有些看不懂。
“笑什麽?”他問。
柳芙忙忍住。
可看着他剛剛那個樣子,就是覺得好笑。忍了會兒沒忍住,又捂着嘴巴笑得樂颠颠的。
顧晏就靜靜看着她瘋。
等笑夠了,柳芙才說:“也真是難為你了,為了安撫我,你把老天都搬出來了。這事乃是人為的,你怪人家老天做什麽?老天爺這老人家,可不得冤枉死。”
顧晏道:“小芙,你我也算是兩世夫妻了,如今走到一起,還有什麽難關過不去?”
柳芙歪頭靠在他肩膀上,收起笑容來,也漸漸嚴肅起來。
“都聽你的。”
顧晏抿了下嘴,手臂伸過去,将來攬進懷裏來抱着。
第二日,柳芙去靜心院請安,大夫人思來想去,還是也問了柳芙。
當然,也說了她身子難有子嗣的事情。
葉氏也在,聽到這個消息後,着實吓了一跳。
不過,柳芙倒是蠻鎮定的。
昨兒他們夫妻倆已經商量好了,壞人讓顧晏來做,柳芙就保證不得罪自己婆婆、不被抓住把柄就行。
葉氏目光在大夫人跟柳芙身上溜了一圈,想說什麽,卻又沉默了。
總之這件事情,她覺得不好。
柳芙面上淡笑着回答說:“這件事情,昨天晚上夫君已經跟兒媳婦說了。他回去後很生氣的樣子,我就問他是怎麽了,他說……說婆婆您偏心,說您巴望着我懷不了身子才好。”
“胡說八道!”大夫人氣得心肝脾肺腎都疼,胸口劇烈起伏起來,“這話……這話真是老四親口說的。”
柳芙點頭:“嗯。”又道,“所以夫君很生氣,晚上都沒吃,倒在床上埋頭就睡了。”
“他……他這是胡說。”大夫人覺得自己冤枉極了,她何曾開口詛咒過老四媳婦?
這種莫須有的罪名,她不敢擔。
“你別聽他瞎說,我再怎麽樣,也不會說出那樣的話來。”大夫人與柳芙解釋了幾句,又說,“真是不知道澄之如今這是怎麽了,好似是變了個人似的。”
“他小的時候再孤傲冷漠,但那都是對外人。對我這個母親,可是從來不會這樣。”
柳芙也道:“怕是娘您冤枉了夫君,您這樣說他,他着實委屈。有可能……是娘跟夫君有十年沒見,所以母子感情到底生疏了些。不過沒關系,日後一塊住着相處久了,會好的。”
大夫人沉沉嘆息一聲,也不想說這些沒用的,只問柳芙道:
“你是怎麽想的?”
柳芙說:“兒媳只是一個婦道人家,這種大事,兒媳做不了主。娘也教過兒媳,凡事要以夫為天,要夫唱婦随,還要孝順公婆,聽公婆的話。如今婆婆與夫君意見有分歧,倒是叫兒媳夾在中間為難了。”
故作思考沉默了一瞬,她又說:“不管怎麽樣,兒媳都聽你們的。”
這話說的跟沒說的一樣。
大夫人靜靜望着跟前的小女子,總覺得如今的她,倒是更為圓滑了。
想了想,大夫人覺得,此事還是需要與老夫人商量。
“行了,不說這些,去福壽堂給老夫人請安。”
說罷,大夫人起身,後面葉氏與柳芙都跟着。
這件事情,大夫人是單獨找了老夫人說的。老夫人聽後,當即就罵了大夫人一頓。
“你是糊塗了嗎?”老夫人語氣十分不好。
大夫人低眉順眼道:“娘,我知道這樣對澄之他們不公平,但我這也是沒了辦法啊。旻姐兒也是您疼着長大的,難道,您就不希望她日後過得好些嗎?”
大夫人近來糊塗了,但老夫人不糊塗。
“若她只是與續有和離,并沒有做出那些龌龊的事情來,這個孩子怎麽都好安置。可你也不想想,如今她肚子裏的那個,很有可能是嬴家的種啊,你這樣做,不是坑害澄之他們嗎?”
大夫人說:“這些我也考慮過,但那件事情,嬴家也有錯,他們不敢。旻姐兒是不好,但孩子畢竟是無辜的。”
老夫人冷哼:“旻姐兒肚子裏的孩子無辜,澄之跟小芙就不無辜了?你就這樣輕描淡寫的将這燙手山芋扔給老四,日後就心安理得的過你的日子了?”
“呵呵,我算是看得出來了,在你心裏,怕是只有忠孝與旻丫頭兩個孩子,澄之多半不是你親生的。”
“娘!兒媳不是這個意思。”大夫人覺得自己冤枉,覺得自己的一片苦心,大家都不理解,“我心裏待他們兄妹三個,都是一樣的,何來偏心之說?”
“既然這樣,好,那孩子讓忠孝小榕夫妻養着吧,記在他們名下……”
“這樣不行。”老夫人話還沒說完,大夫人就說,“忠孝是長子嫡孫,将來是要撐起整個顧家門楣的。這樣的事情,如何能叫他冒這個險惹這個麻煩?”
老夫人冷眼望着她。
大夫人有些不敢看老夫人的眼睛,別開頭去。
“澄之是幼子,爵位輪不到他。而且,陛下還很器重他,就算出了事情,有陛下的隆恩在,想來也無事。”
老夫人道:“我還是大長公主呢,陛下的親姑母。你公公,是當朝驸馬,陛下的親姑父。家裏的幾位老爺,誰不是陛下的親表兄弟?那又怎樣?”
“天威難測!如今澄之是得寵,可誰知道将來會如何?”
大夫人唇抿緊了些,不說話。
老夫人又說:“你可知道,離天子越近,越是危險。澄之如今得陛下器重,你以為,這是一件好事嗎?站得高,若是摔着了,必然摔得狠!”
老夫人咬牙切齒。
“為了旻丫頭這事兒,你先後無理取鬧了多少回了?越來越糊塗!若是再這樣是非不分,我便擄了你管家的大權。依我看,老二媳婦老三媳婦,如今都比你明事理!”
老夫人話說得有些重,那也是因為她太過失望的緣故。
若是旻姐兒的孩子能夠留在顧家養,她會大費周章盤算着将來如何安置她嗎?
“你自己回去好好想想,先呆在靜心院閉門思過半個月。這半個月的大事小情,讓老二老三媳婦和小榕管,你暫時不必插手。”老夫人平時瞧着溫順,但是狠起來,也是不留情面的。
大夫人就這樣被關了緊閉,對外稱,卻是偶感風寒,生病了。
雖則找了這樣一個說辭,但是府裏的人都清楚,是大夫人犯了錯,被老夫人懲罰了。
大夫人乃是世子夫人,得犯什麽樣的錯,才能被罰得這麽嚴重……
事情很快就被老國公知道。
宅內的事情,男人們從來不管的。
不過,這回老國公倒是問了一嘴。
老夫人說了後,老國公狠狠一掌劈碎了一張桌子,憤怒難平。
“你這是怎麽了?”老夫人沒想到他竟會生這麽大的氣,“孩子們糊塗,我不是都罰了嗎?你還動怒了。”
老國公那雙似是豹子一樣銳利的眸子緊緊盯着妻子看,像是有什麽話要說,但最終還是忍住了沒說。
“是該罰!依我看,罰她緊閉半個月,都是輕的。”老國公越想越來氣,最後直接拍板說,“往後料理後院大事小事的權利,就讓老二媳婦來吧,我看她就很好。”
老夫人皺眉:“你平時何曾管過這些事情?後院的事情,還是我說了算。老大媳婦是有錯,但你這罰得也太重了些。”
老國公說:“你別廢話,說那些沒用的,就按着我說的辦。”
“國公爺,這不對啊,你是不是有什麽事情瞞着我?”老夫人覺得不對勁。
老國公說:“該你知道的時候,你自然會知道。現在別問那麽多,問得多了,對你也沒好處。”
說罷,似是怕妻子會追着問似的,忙起身說:“我去前頭睡,你早點歇着吧。”
青方院,此刻顧旭也在向妻子打聽母親被關禁閉的事情。
葉氏雖然不清楚那日祖母與母親到底說了什麽,但是她也猜得到一些,她将事情的前因後果都與顧旭說了。
顧旭道:“母親的确是為了小妹的事情犯了糊塗,這樣的大事,怎麽能逼老四他們。”
葉氏道:“母親怕是太想念小妹了,故而才犯了這樣的錯。不過,好在只是被關禁閉半個月,等半個月過去後,還是會和從前一樣的。您也放心,這半個月來,我會日日過去請安。”
“辛苦你了。”顧旭伸過手來,緊緊握住妻子的手。
葉氏臉忽而紅了下,繼而低了頭。
顧旭望着她,沉默了許久,才說:“葉千榮要回來了。”
“誰?”葉氏驚住了。
葉千榮是她庶出的弟弟,當年是被她兄長葉侯爺趕出去的。後來她聽說,他一直呆在北境之地,帶兵打仗,立功無數。
如今回來,是以什麽樣的身份回來?
“他……要回來了?”葉氏忽然十分害怕起來。
這些年,葉侯府每況愈下,早不是當年祖父在時候的盛況了。兄長毫無建樹,家裏不過就是在吃老本,幾個侄子也無甚出息,若不是看在榮國公府的面上,想花錢尋個差事,怕是都難。
當年兄長對二弟的确手段兇殘了些,再加上,姨娘當年與母親也多不和睦……如今他若是回來,怕是會對葉家不利。
顧旭乃是守衛皇城安全的首領,平素與天子近臣也走得近,凡事自然消息靈通。
“已經在回京的路上了,怕是沒多少日子就要抵達京城。”顧旭知道妻子心中有所顧慮,所以緊緊握住她手,未松開,“他大勝突厥,在北方建立了威嚴,功不可沒。”
“這回回來,加官進爵,怕是鐵板釘釘的事情。”
“但是你也不必擔心,凡事還有我在。”
葉氏眼裏漸漸濕潤起來,她望着顧旭,眼淚汪汪的。平時強裝着一副鎮定的樣子,凡事都一板一眼規規矩矩,好似一個木雕美人。如今吓着了,一副沒了主意的可憐樣,倒是有些小鳥依人的樣子。
顧旭與葉氏,雖算不上盲婚啞嫁,但是也比那好不得多少。
成親前,他們見也沒見過幾回,就更別說喜歡了。
又都是長子長女,萬事守着規矩,婚後相處,難免不會單調乏味一些。
成親沒多久,顧家落了難,去了流放之地。再之後,一大家子人住在一個小院子裏,男人們常常出門不在家,就更別說如何好好相處了。
有了顧旭給的承諾,葉氏心中踏實了不少。
至少還有他在,她有個依靠,總不會覺得沒主意。
“爺……”葉氏萬分感激他,哽咽着喚了一聲後,便不說話了。
顧旭親了親她眼睛,然後将人摟在懷裏。
葉千榮抵京的時候,已經到了十一月裏。
貴京城雖然還沒有下雪,但是天氣已經十分冷了。
恰好這日,柳芙出門來了齊家醫館找齊明茹。
街上百姓鬧哄哄的,整個大街都被擠滿了。便是趕車的祝安說是榮國公府的馬車,希望可以讓一個道出來,也沒人搭理。
柳芙撩開前面的錦布簾子說:“要不先停在路邊吧,等這陣子過去了,再說。”
“是。”祝安應一聲,趕着馬車到了路邊。
馬車停下後,柳芙就聽路邊的百姓說:“是葉将軍回來了,葉将軍可是大英雄。大敗突厥軍,收複北境失地,讓突厥人對咱們大康俯首稱臣,別提多威風了。”
另外一個說:“而且,葉将軍很年輕,如今才二十五歲。”
“二十五歲也不小啦,娶媳婦了嗎?”
“娶不娶的,也輪不到你。”
“別說話了,葉将軍來了。”
柳芙坐在馬車裏翻着那幾本醫書,等了會兒,覺得這樣等下去的話,還不如自己走着去齊家醫館呢,免得浪費時間。
瞧這陣勢,也不曉得得鬧到什麽時候。
“祝安,我走着過去,這裏離齊家醫館也沒多遠了。”說罷,柳芙便從馬車上跳下來。
這似乎是她的習慣,從小的習慣,下馬車的時候,總喜歡跳着下來。
柳芙人才跳下馬車,兩個丫鬟跟着,她從人群中擠着往前去。
葉千榮坐在高頭大馬上,年輕的男子穿着玄色的铠甲。方才那一幕,他也瞧見了。
目光追随柳芙身影瞧了會兒,他勒住馬缰。後面的副将瞧見了,立即打馬上前過來。
“将軍。”
葉千榮指着人群中的柳芙說:“你去查一查,看看她是哪家的。”
副将目光也朝柳芙望了眼,忙應着:“是。”
葉千榮垂了眸子,他忽然想到了自己胞姐葉桃來。
他胞姐葉桃從前還在的時候,也是這樣,下馬車喜歡跳下來……平時人前裝着端莊的樣子,背地裏,卻是十分活潑的性子。
這個女子,倒是與葉桃有些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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