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2

葉千榮與齊明茹立在廊檐下, 柳芙與顧晏夫妻則站在臺階下。春光正好,兩對璧人都是姿色卓絕風采各異, 這人的絕色,竟是比春色還要美上幾分。

葉千榮遙遙朝顧晏抱了抱手,顧晏沖他略微颔首,這就算是相互打過招呼了。

“姐姐, 你在說什麽呢!”齊明茹兩頰燒如火雲, 不敢看任何一個人。

柳芙這才正色說:“葉将軍,我待明茹猶若親妹, 明茹今年十八歲,按理說,早該定下親事。不過, 明茹的一生, 有她自己的追求與抱負, 她不是平凡女子, 将來也不可能會呆在家裏相夫教子足不出戶。她是醫女,将來自然會将相當多的一部分時間花費在行醫之事與祈福堂上, 你若是能接受這些,再談別的。”

“若是接受不了……”柳芙望了眼齊明茹, 伸手去握住她的手。

“接受不了的話, 想必你也不能給明茹幸福,不如不要招惹。”

柳芙與齊明茹姐妹十多年, 柳芙自然了解這個妹妹。

柳芙現在說的, 正是齊明茹想說的。

齊明茹這一輩子, 都不可能會如別的女子那樣,循規守矩,呆在家中不出門,一輩子就只守着丈夫孩子,圍着鍋臺子轉。

正因為如此,所以,她才相看了很多人,都覺得彼此不合适。

索性最後齊兄齊嫂再讓她去相看,她也是不願意了。

婚姻不是兒戲的事情,若是彼此信念不和,将來也是過不到一塊去的。

葉千榮本來也是漂泊無根之人,雖則長在侯門,不過,他身世也是凄慘。高門大戶的那一套,他素來不屑。

所以,柳芙提出的這些,在他這裏,根本不算什麽。

望了眼齊明茹,葉千榮緩緩朝臺階下走來一步,說:“顧王妃說的這些,在下心中明白。”

“那日于祈福堂一見,在下對齊姑娘……便心有所念。在下的經歷,想必顧王與王妃心中都清楚。”說到這裏,葉千榮聲音變得冷沉許多,同時,面色眼神也俱是冷厲起來,他似是刀子般的目光在顧晏夫妻面上刮了一下,才又道,“像我這種四海為家的人,素來向往的都不是權貴,更肖說那些規矩。”

“出身勳貴的顧王都能接受自己妻子抛頭露面,在下何嘗不能?”

他忽而一字一句說得凝重:“在下此生最為痛恨的,便是所謂的大家族裏的冢婦。看着光鮮體面,其實內心極為肮髒。”

“做盡狠辣肮髒之事,手上沾滿鮮血,回頭倒也能夠面不改色繼續裝她的老好人。怕是這樣的人,才最是虛僞。”

“顧王殿下,你說是不是?”

葉千榮的一番話,意有所指,顧晏聽在耳朵裏,自然明白。

不過,那些都是葉府自己的事情,他一個外人,說不上嘴。

顧晏道:“不管是深宅大戶,還是普通百姓。如葉将軍方才嘴裏說的這樣的人,處處可見。當然,深宅大院裏,自然也不盡是葉将軍所以為的那樣。”

“好人,壞人,虛僞,還是善良,是沒有門第之分的。”

葉千榮問顧晏道:“那殿下覺得,另兄另嫂是什麽樣的人?”

顧晏正色道:“本王家中有三位兄長與三位嫂夫人,不知将軍問的是誰?另外,兄嫂為人如何,也不是本王這個做弟弟、做小叔的應該評價的。”

葉千榮微擡了些下巴,目光淩厲。

“有其母,必有其女。”

柳芙沒想到,這說的好好的,就突然扯到了別的上面去。瞧着雖然兩人面不改色,怕是再揪着這個話題往下說,便要兵刃相見了。

于是,柳芙忙岔開話題說:“時間不早了,都不吃早飯的嗎?”

說完,主動挽住齊明茹:“我一早去看伯娘,小杏說她老人家正在佛堂誦經念佛呢。現在不知道誦完經沒有,你要不要一起去看看?”

齊明茹也是聰明之人,忙道:“昨兒才回來,今兒就又要走了,我也不能時常陪着她,我去看看她。”

又對葉千榮與顧晏說:“王爺,将軍,還請前廳去用早餐,一應都準備好了。”

葉千榮對顧家再有意見,甚至此時此刻也遷怒到了顧王……但是對齊明茹,他自始至終都是以禮相待。

沖齊明茹道了謝後,葉千榮往前廳去,顧晏自然同行。

兩人并肩而行,葉千榮目不斜視,卻是對顧晏說:“不管在下對齊姑娘是何心思,也不管将來在下與齊姑娘如何,殿下都莫要動旁的心思。”他負着手,步伐穩重,邁過門檻,略側頭望了眼顧晏後,緩緩前行,“在下不會摻和進顧家與嬴王府的任何一場戰争,不過,若是顧家幫襯葉侯府,往後的事情,就不好說了……”

顧晏今兒心情好,不管葉千榮說什麽,他都面含微笑。

“大将軍怕是多慮了,內子撮合你與齊姑娘,完全是因為覺得将軍可以護得住齊姑娘。至于別的,是葉将軍多想了。”又道,“再說,将軍與葉侯府的事情,乃是葉家家事,外人管不着。”

“不過……本王嫡兄乃是葉侯府的女婿,若将軍真雷霆手腕想要将葉侯府連根拔起,嫡兄若是冷眼旁觀,這才是不應該的。”

顧旭年少時在北門營歷練過,曾與葉千榮的舅舅唐統兄弟相稱。葉千榮小的時候,對顧旭特別崇拜信任,私交自然也甚好。

不過,後來發生了一些事情,親人一個個相繼離世,連他自己都被逐出葉侯府……而顧旭卻做了葉侯府的姑爺,從那以後,葉千榮便對顧旭心懷怨憤。

他胞出的姐姐乃是被葉家那個老夫人勒死的,而他的父親與生母的死,想必也與葉老毒婦脫離不了幹系。

這種時候,任何與葉家親近的人,便都是他的仇人。

而他這次回京,其實最主要想做的一件事情,就是報仇。

葉千榮駐足,望着顧晏:“顧王可真是站着說話不腰疼。不過也對,事情沒有發生在你的身上,你也無需站在別人的角度考慮問題……在下理解。”

顧晏正色道:“葉将軍,本王兄長曾經待你不錯。如今你回來,目的明确,就是想要報仇……想必你如今還未動手,兄長心裏已經是左右為難了吧。”

葉千榮唇角輕輕扯起一道弧度來,繼續邁腿緩緩往前去,卻不說話。

顧晏也繼續前行,又說:“那年你被葉蕭趕出府去,顧家緊跟着也落了難。但是盡管如此,兄長怕你北行途中會遭遇不測,還是安排了人跟着你,一路護送。”

“他對你一直都照拂有加,可不比對我這個親弟弟差。”

葉千榮道:“世子爺待我的好,在下自然會記在心裏。将來若是有機會,也會報答。”

“不過一碼歸一碼,葉侯府的事情,他若是插手,在下一樣不會手下留情。”

顧晏道:“葉将軍這麽說,豈不是故意讓他選擇叫他為難嗎?”

顧晏停住了腳步,負手立在葉千榮旁邊,英眉微皺。

“你該知道,不管是對你、對已經逝去的葉三小姐,還是對他的妻子兒女,他都是付出真心的疼愛。至于你們葉侯府的事情,外人自然也說不清。不過葉将軍,不管你尋仇也好,報複也罷,凡事不要牽連無辜……據我所知,當年大嫂對葉三姑娘,也是多有照拂……你所謂的恩怨,與她想必無關。”

葉千榮輕哼:“若真與她無幹,我葉千榮自然不會牽連無辜。但是她的兄長,她的母親……我若是動手了,她真能不管不顧嗎?”

“顧王,你也不必再說。此事,與你也說不清楚。”

顧晏本也不想插手。

這種家事,外人是如何都說不清楚的。

柳荷聽說柳芙回了富陽,便親自來了齊家探望妹妹。

打從柳芙去了京城後,姐妹兩個,也有好些日子沒有見面了。

柳芽早在兩年前,由柳重山這個伯父做主,嫁給了秦忠。柳芽自從嫁了人後,便随着秦忠一起呆在了富陽。

秦忠是柳重山義子,也是他生意上最好的幫手。柳芽人也聰明伶俐,婚後兩人日子倒是過得十分不錯。

柳重山想着,等京城穩住了腳跟,富陽的所有生意交給柳荷夫妻管,秦忠與芽姐兒,他打算帶在身邊。至于檸哥兒,他是打算培養他走仕途讀書考取功名的。

“芽姐兒呢?快生了吧?”

姐妹倆高高興興說了幾句,便說到了柳芽。

柳荷笑着:“快生了,還有差不多一個月就生了。”又說,“你也知道,她愛鬧騰,總靜不下來。娘怕她不老實呆着養胎會傷着孩子,索性帶她回鄉下去了。”

“不然的話,我都要跟她一起來看你了。”

柳荷握住柳芙手,說:“你的事情,我也知道一些。那個蘇氏,的确該死!而且她也得了報應,老天有眼。”

“二妹,你別總想着那些不開心的事情,如今懷了孩子,便好好養着吧。”

柳芙素來樂觀,點頭說:“大姐放心吧,我的性子你還不曉得啊?不會的。再說,那個女人,還真不值得我們母女焦心,不給她那個臉。”

“那就好。”柳荷心裏倒是高興。

柳芙問:“你跟姐夫都挺好的?二叔二嬸身子咋樣?”

柳荷道:“我們都挺好的,你就別擔心了。”

柳芙想了想,又說:“我下午就得離開了,這會兒回來,也是事出突然。一會兒,咱們一起去看看祖母吧。”

“我正是這樣想的。”

從富陽回了京城,顧晏先送妻子去了榮國公府,之後他去衙門辦事。

老夫人知道柳芙懷了身子,特別高興,老人家握住她手不肯松開,執意要留她在家多住些日子。

柳芙不敢拂了老人家的好意,自然是應下了。

再說,如今她懷了身子,這是天大的喜事。這樣的喜事,她也想跟很多人分享。

榮國公府可比顧王府熱鬧許多,各有各的好處。

國公府裏婆子媳婦很多,一聽說柳芙回來了,都湊到福壽堂來說話。

宋氏如今肚子很大了,人也胖了些,穿着寬松的綢緞錦衣,笑嘻嘻的拉着柳芙手,一個勁恭喜她。

“三嫂的道喜,我收下了,我也很高興。”柳芙心裏美滋滋的,目光又落在宋玥高高隆起的肚子上,問,“三嫂肚子都這麽大了?會不會是雙胞胎啊?”

宋玥摸了摸耳朵,笑容腼腆。

“是比之前懷允哥兒皎姐兒的時候大,不過我也不知道是不是兩個。”

樊氏眼睛亮亮的,一直跟在宋玥身邊。

“若是一兒一女兩個多好,我知道我貪心了些,但是見你們都是兒女雙全的,我也總想要兩個孩子。”

若是兩個全部過繼給顧昶夫妻,宋玥是舍不得的。

她摸着一天比一天鼓囊的肚子,感受着孩子一天天長大,她只要想着往後這個孩子不會喊她娘,她心裏總有些酸。

不過,跟二哥二嫂說好的事情,她肯定不會改變主意。

就算不是當初說好的,就是現在的話,她也是願意過繼的。

只是……有些舍不得而已。

老夫人雖然老了,但是很是明事理。

聽到了樊氏的話,她指着樊氏道:“若真是兩個,也只能過繼給你一個。小玥是生母,你總不能兩個都抱走吧?”

樊氏其實有些私心想要,但是她自己都覺得開不了那個口。

“祖母,我在開玩笑呢。小玥跟三叔能過繼一個,我就很開心了。”樊氏只要想着不久後她也能有個孩子喊她娘親了,就高興到飛起,“不過,若小玥這胎真是倆,不管我抱走的是哪一個,我往後對另外一個也是一樣的好。”

老夫人說:“咱們家近來喜事連連,如今小芙也懷了身子,往後你們兄弟妯娌幾個都膝下有兒了,我也沒什麽不放心的。”

一群人窩在福壽堂笑鬧了會兒,而後,老夫人留下柳芙一個,将其她人都打發走了。

“這些日子,你便留下來住吧。”老夫人其實挺想念這對孫兒孫媳的。

雖然他們小夫妻倆平時也都常常回來探望,但回來探親跟住在家裏,畢竟是兩回事。

“這回的事情,祖母也知道了。所以,更是不放心你們住在外頭。”老夫人一邊說,一邊慈愛的擡手替柳芙理頭發,仿若此刻她不是高高在上的大長公主,而只是民間一個普通的老婦人般。

“說句難聽的,我與你祖父都上了年紀,身子……到底是不行了。就想着,能多見你們一日算一日。”

“祖母,您說什麽呢!”柳芙鼻頭發酸,“才不會!您是千歲,這才多大年紀啊,指定活的要比我長。”

“你這就是胡說八道了。”老夫人樂呵呵的,“祖母自己的身子自己心裏清楚,雖說千歲不行……但是再活幾年應該可以的。”

柳芙抱住老人家手臂,有些生氣了:“那您往後可別再說這些話,我聽了難過。”

老夫人說:“那你跟澄之留下來住,直到你做完月子再走,祖母就答應你,多活幾年。”

柳芙心裏美滋滋的,嘴上卻說:“祖母您有那麽多孫兒孫女孫媳婦,每天都很多人圍着你說笑,其實也不差我一個呀。”

老夫人就知道她心中想着什麽呢,于是笑道:“旁人再好,那也不是小芙啊?小芙只有一個,誰能替代得了?”

柳芙就樂了:“您還是最疼我的!既然您最疼我,那我指定要留下來的。”

又說:“其實這些日子住出去,雖然很自由,但是我也想您。祖母,這回回了富陽一趟,我有些想念從前咱們一家在富陽的日子了。那時候多好,雖然家小了些,但是擠在一起真熱鬧。”

老夫人摟着人道:“是啊,那時候好。日子簡單,卻十分溫馨。其實,這市井人家的日子,簡單樸實,倒未必就不如現在的。”

“只不過,不管是什麽樣的日子,都是一種體驗。你也別總想着過去,活在當下多好。”

柳芙點頭應着,倒是十分乖巧。

“就是有些想念從前了,不過,現在這樣也很好。”柳芙靠在老夫人懷裏,兩人好得似是親祖孫似的,柳芙道,“祖母,我有個妹妹,雖然不是親的,但是跟親的也差不多。”

“是那位齊姑娘吧?”老夫人問。

“嗯。”柳芙說,“那位葉将軍看上了她,這回遇難,也是虧了葉将軍相救。”

“不過……葉将軍因為葉侯府的事情,似是也不願與咱們家走得近。那日他與夫君說的話,我聽在耳朵裏,都覺得像是要鬧事的。萬一……萬一他真對葉侯府趕盡殺絕,那咱們豈不是為難?”

老夫人道:“這些事情,你不必操心。葉侯府的那些腌髒事,我多少也曉得一些。”

“這個葉千榮,也的确可憐。否則的話,當初我也不會允許你大伯暗中幫他。”

“說到底,不過都是他們葉家的家事。他葉千榮再怎麽被逐出家門,不也是還姓葉麽?再說,葉家太夫人還在,想必那孩子也是個孝順的,看在太夫人的面上,他凡事也都會思慮再三。”

“他父親在世的時候,對他極為不錯。搞垮葉侯府,也是有負他父親,他凡事會三思的。”

“那就好。”柳芙想了想,說,“祖母,夫君可能回來得晚,我晚上可不可以留在你這裏吃飯?”

“怕見你婆婆?”老夫人問。

柳芙倒也不是怕見她婆婆,總之現在婆媳兩個雖說談不上多好,但是關系也不僵硬。

只不過,柳芙不喜歡與她婆婆呆在一起,她心裏還是更親老夫人的。

“不是。”柳芙如實說,“一會兒去給婆婆問個安,但是我想呆在您身邊等夫君回來。”

“沒白疼你。”老夫人心裏十分開心。

柳芙去了她婆婆那裏問了安後,回來留在福壽堂與姜氏母女一起陪着老夫人吃飯。

吃完飯,柳芙逗着蕙姐兒玩。

蕙姐兒如今有十四個月大了,能踉踉跄跄滿地跑,還會喊人。

柳芙特別喜歡這麽大的女娃,覺得十分可愛。

“蕙姐兒,來,給你糖吃哦。”柳芙哄她。

蕙姐兒忙颠颠朝柳芙跑去,笑嘻嘻撲進她懷裏。

姜氏手疾眼快,拉住女兒。

“王妃娘娘肚子裏有小寶寶了,你安靜點,別撞着娘娘。”姜氏拉着女兒,“來,好好走,斯文些。”

柳芙說:“姜姐姐,蕙姐兒真可愛。”

“美!”蕙姐兒笑着,小手往腦袋上指,指着一朵絹花,“美。”

老夫人樂得合不攏嘴:“這丫頭也不知道像誰,總這樣臭美。”

柳芙說:“像她爹,總之不像姜姐姐,姜姐姐才不會這樣。”

話音才落,柳芙就後悔了,也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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