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9
丈夫走後, 柳芙輾轉反側,怎麽都睡不好。
她心裏牽挂着他,沒他陪伴在身邊,柳芙總覺得少些什麽似的。倒不是她矯情,是她真的害怕。
這些日子來, 京城裏雖然表面上看着一派平靜,好像什麽事情都沒有。但是柳芙知道, 這看似平靜, 其實不過就是暴風雨來臨前的寧靜而已,一切都是假象。
而且她有預感, 這回自己丈夫去辦的差事, 肯定不是像他說的那樣普普通通的差事。
柳芙越想越難入眠,翻來覆去的, 結果連睡在外間的金雀兒都聽到了動靜。
“娘娘, 您還沒睡嗎?”
聞得內室的動靜, 金雀兒點了油燈, 舉着燈走進來。
結果見屋裏只有女主子一個人, 金雀兒輕輕愣住。不過, 她在國公府做奴婢日子也不短了, 不管發生什麽事情也都沉得住氣。
主子不說,她自然不會多嘴去問。
這不是她該問的事情。
“您睡不着嗎?娘娘。”金雀兒問。
柳芙說:“嗯, 有些睡不着, 心裏悶得慌。”
金雀兒将油燈擱在案頭, 她在床邊坐下來, 認真說:“那您有什麽憋悶的事情,能不能說給奴婢聽?奴婢就算不能開解,也可以替您分擔些。”
柳芙抿嘴笑了下,說:“其實也沒什麽大事,可能就是最近月份越來越大,身子重,累着了。”說着,她手輕輕撫摸着鼓起的肚子,眉眼越發溫柔了幾分,臉上不自覺便泛起笑意來,“這東西,白天還踢我呢,這會兒晚了,倒是老實了。”
金雀兒順着柳芙話道:“娘娘,三奶奶才生下一位小少爺,您要不要明兒再去看看她?”
三嫂一個月前誕下一名男嬰,之前說好這個孩子生下來後,不管是男是女,都給二伯二嫂養的。目前還在月子裏,孩子尚且養在三嫂身邊,等三嫂出了月子,孩子就要被二嫂抱走了。
其實很多時候,她悄悄打量三嫂,都覺得其實她是舍不得孩子的。
想想也是,自己身上掉下來的肉,懷胎十月生下來的,又如何舍得送人?
以前柳芙沒做母親,不懂那種感情。但是現在她自己也懷孕了,看着這個小生命一點點長大起來,她就覺得,不管将來生多少個,反正誰跟她要孩子她都不答應。
“好,明兒再去看看三嫂。”柳芙應着。
第二日來宋氏院裏的時候,二奶奶樊氏已經在了。
樊氏來宋氏院裏特別勤快,一邊是陪着宋氏說話好好照顧她坐月子,一邊也是想跟孩子先培養培養感情。樊氏也是怕的,她是養母,怕孩子将來知道後,會不跟她親。
見二嫂今兒個一個人呆在外間,柳芙跨進門檻,好奇問:“二嫂今天怎麽沒在屋裏陪着三嫂?”
樊氏嘴巴朝內室努了下說:“大嫂在屋裏,我便出來了。”
大嫂二嫂兩家的娘家有過節,這事情柳芙是知道的。所以,此刻她也只是笑了笑。
別的什麽話,她是不好說的。
樊氏倒是爽利性子,也沒那麽些彎彎腸子,很快就将注意力轉移到柳芙身上來。
“你怎麽樣?可覺得累?”一邊說,一邊親自走過去扶着人,叮囑說,“像你這樣的,就別到處走串門了,萬一不小心摔着怎麽好?”
柳芙說:“沒事,有她們扶着我呢。”
“那也不行啊,反正你自己得小心些。”樊氏是真的被自己之前的那次小産吓着了,心裏留下了陰影,總怕懷了身子的人會出事。
柳芙說:“其實總在屋裏呆着也不好,大夫說了,天氣好的時候,還是得常常出來走走的。出來走走心情好,大人心情好了,肚裏的孩子心情自然也會好。”
“這些我倒是不懂,你知道我的,我這半輩子都要過下來了,也沒懷過孩子。不過,既然是大夫這樣交代的,想必是對的。”樊氏順着她的話說。
柳芙知道樊氏沒有懷過孩子,心中可能總歸是有遺憾的,便不打算揪着這個話題說了。
兩人正閑聊着,葉氏從裏面出來了。
樊氏見到柳芙,從來還是跟以前一樣,只拿她當弟妹跟親人。但是葉氏不一樣,她知道柳芙做了王妃後身份比自己這個世子身份高,便每次見着柳芙都要行禮,不管柳芙如何阻止,她都堅持。
還說,不管她心裏怎麽想的,但是這些是規矩,她必須遵守。
起初柳芙還有些不習慣,會阻止,但是每回葉氏都這樣,柳芙也習以為常了。
“大嫂這就走了嗎?”柳芙問。
葉氏點頭說:“過來也有些時間了,回去還得有不少事情要處理。”
柳芙就笑着跟她說笑:“還是大嫂得老祖宗器重,像我們這樣的,老祖宗雖然疼愛着些,但是總歸覺得我們事情做得不好。所以,才每每都勞累大嫂。”
葉氏客氣道:“你如今懷着身子,也受累了。”
樊氏不願站在這裏看兩人虛僞的客套,直接招呼也不打,大步往內室去。
柳芙有些尴尬。
葉氏面無表情,只輕輕抿了下嘴,告別說:“你也進去陪陪三弟妹吧,我先走了。”
柳芙送了葉氏幾步,之後才回來去看宋氏。
樊氏說:“她走了?”
柳芙道:“嗯,走了。”本來不打算插嘴兩個嫂子之間的事情的,但是柳芙還是忍不住說,“二嫂,不管樊家伯娘與葉侯府老夫人有過什麽過節,那都是長輩的事情,其實我覺得,大嫂人還挺不錯的。”
“如今凡事都咱們三個走在一塊兒,總覺得好似孤立大嫂似的。”她笑着,“這樣不太好。”
樊氏相當不喜歡葉老夫人,覺得她那個人虛僞陰狠而且假。而葉氏也是那種凡事規規矩矩的人,與她性子極為不投,所以樊氏自然對葉氏也無甚好感。
本來樊氏也不欲在兩個弟妹跟前說大嫂壞話的,但是話說到了這兒,樊氏也不想忍下那口氣。
她本來也是性子直爽的人,心裏藏不住事兒,更藏不住委屈的事兒。
“她沒做過什麽對不起我的事情,但是她的哥哥做過。想當初,若不是葉蕭在我的馬上動了手腳,我也不能摔下馬小産,而且從此再不能生育。”
又提起傷心事,樊氏心裏更是有壓不住的怒火。
“小芙你或許不知道,但是小玥該是知道的。葉侯府裏的那些肮髒事情,京城裏誰人不知,誰人不曉?她葉老夫人到底做過什麽傷天害理的事情,她自己心裏清楚。葉桃是怎麽死的,葉千榮當年被逐出家門,比喪家犬好不了多少……若不是他命大,怕是半道上就被葉蕭母子的人戕害了……”
樊氏說得火冒三丈:“如今葉千榮回了京城,他們葉侯府倒是怕了?”
“現在怕,當初有本事別仗勢欺人!”
葉千榮回了京城後,誰家都沒去,就去了樊家,拜見了樊氏老夫妻倆。
當年,樊氏的父親樊賓,與葉千榮的舅舅唐統是生死之交。唐姨娘母子三人受迫害,樊家也沒少遭葉蕭母子的暗辱。
如不是當時樊氏乃是顧家二奶奶,有顧二爺顧昶在,而葉家不敢得罪顧昶……怕是樊家在京城都不會有立足之地。
所以,樊氏對葉蕭母子的恨,可想而知。
就算葉氏沒有像她母親兄長那樣讨人厭,但是樊氏也不可能對她多少好臉色,更不會虛僞的去迎合奉承。
再說,說違心話奉承,也不是她的性子。
樊氏氣得眼睛都紅了,到底是顧及着宋氏還在月子裏,也怕吓着小寶寶,這才稍稍有些收斂。
宋氏素來膽小,更不是八面玲珑會說話的人,她最怕這種場面了。
倒是柳芙,說了兩句。
“二嫂你也別生氣了,知道樊伯父樊伯娘受了委屈,所以,二伯不是與你一條心,一直不待見葉家嗎?不過,再怎麽樣,葉老夫人是葉老夫人,大嫂是大嫂,不一樣。”
“葉侯府的那些肮髒事情,大嫂不知道。”
“你如何知道她不知?”樊氏冷漠,“說不定人家心裏什麽都知道,卻裝着不知,最後老人盡是她一個人做了。”
柳芙只能笑着:“我自然是不知道的,只是……看着大嫂那樣,該是不知的。”
樊氏道:“你莫要被她騙了去,她那種深宅大戶出來的,又是從小就是嫡長女,被當做大戶宗婦來培養,若是沒有些手腕跟伎倆,誰都不信。知人知面不知心,咱們走着瞧吧。”
又冷笑說:“葉千榮這回回來,怕是不将葉侯府翻個底朝天,是不會善罷甘休的。”
柳芙道:“他是在查當年的事情嗎?”
看了眼柳芙,樊氏倒是沒有隐瞞,覺得此事就算告訴她們也無礙,反正如今的葉侯府,早被葉蕭那個敗家子敗得差不多了。
而葉家,雖說是侯門,其實如今不過就是個空殼子,假大空而已。
葉千榮但凡動一動手指,就能叫葉蕭母子吃不了兜着走。
葉千榮得帝後器重,而葉家……無大才之人。一個是手握軍權又屢立戰功的大将軍,一邊不過是個世襲的侯門,像這樣的侯門京城裏多得是,就算葉千榮真動手鏟了葉侯府,帝後怕是也只會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不會還公道。
而能為葉家讨公道的,估計只有她那個大伯了。
葉千榮倒是個重情重義的人,顧及着當年與大伯的些許交情,這才回來這麽久,只是說查清楚當年的事情,而并非動黑手。
“是,他在查。”樊氏語氣肯定,“而且不查不知道,這往深了去查,真相往往比自己想的還要殘忍。”
具體怎麽個殘忍法,柳芙不想知道。
“好了,咱們不說這些了。”柳芙打斷了,只說,“咱們來了這麽久,怕是驚攪了三嫂休息。”
“那你回去歇着吧,我留在這裏。”樊氏說。
柳芙起身:“三嫂,那我改日再來看你。”
宋氏說:“你自己身子重,路上小心些。”
柳芙笑了笑,便走了。
等柳芙離開後,樊氏心裏還是有些不平,抱怨說:“到底是一房的,小芙明顯在幫着大嫂說話。她也是個單純的,太過輕信別人,回頭怕是得吃虧。”
宋氏不知道說什麽,只能嚷嚷着頭疼。
樊氏“呀”了一聲,忙讓她躺着休息,別再說話了。
柳芙坐在家裏等丈夫,這兩日熬得有些難受。
好在顧晏沒出什麽事情,隔了幾日,晚上回來了。
顧晏直接帶着齊夫人去老夫人那裏的時候,柳芙正呆在老夫人那裏。
瞧見齊夫人,柳芙驚着了。
“伯娘,您怎麽來了?”
齊夫人原不願來,是被顧晏強行“請”了過來的。
她心裏明白,怕是當年的那個秘密,保不住了。
可她不願再摻和到皇家的那些事情中去,當年師父竭盡全力保住了她這條命,不是為了叫她再回來的。她也想着,此生就自此長伴古佛青燈,等到她老了快不行的時候,再将師父當年留給她的醫學秘籍傳給明茹……
如此,将來到了地底下,也能有臉見他老人家。
“我怎麽來的,王妃娘娘還得問顧王殿下。”齊夫人性子不算和睦。
柳芙這才看向顧晏。
老夫人道:“齊夫人,是老身想見你,所以才叫自己的孫兒去請的。若是有得罪之處,老身在這裏跟你賠不是。”
齊夫人忙說:“民婦不敢。”
老夫人道:“澄之,你也受累了,帶你媳婦回去吧。這些日子你不在,看把你媳婦擔心的,回去可得好好哄着些。”
顧晏自是抱手稱“是”。
柳芙幾日不見夫君,人早就黏着過去了。
等小夫妻倆挽手離去後,老夫人才對齊母道:“已經收拾出了空房來,往後的一段日子,齊夫人就陪着我老太婆,可好?”
齊母忙低頭說:“全憑老夫人差遣。”
“今兒晚了,你去歇着。你也放心,我找你來,不是為了從你身上得到什麽秘密。”老夫人苦口婆心,“如今我們能夠查得到你當年的身份,想必陛下、嬴王府都可以,若是叫他們先見到夫人,我不必多說,想必夫人自己心裏也明白,兇多吉少。”
齊夫人相信老夫人說的話,這也是她為何這些年來都隐藏市井的原因。
不過,她心中對榮國公府顧家,未必就是完全放心的。在她心中,這樣的大戶人家,其實都是一個樣子。
她知道顧家乃是忠臣,但是她也明白,這回顧家的人“請”她來,想必不可能真的單純只是為了她好。
他們都是有目的的,想從她身上得到那個秘密。
齊夫人這些日子一直住在老夫人院兒裏,老夫人将人藏得很好,除了顧晏夫妻與老國公爺外,旁人都不知道。
老夫人倒是沒有着急探得真相,她也知道,若是她想說了,自然會說。
如今不說,想必是不想說,那麽她也不逼迫。
如此,日子一日日過了下去。
歷經數月近一年的功夫,葉千榮終于查清楚了當年父親、生母,還有胞出姐姐的死亡真相。
其實早在數月前,他便查到了蛛絲馬跡。只不過,他沉得住氣,一心想着要徹底将葉侯府連根拔起,所以,當時他沒有露出絲毫,而是繼續派人暗中徹查。
當抓到了所有證人,掌握了一切證據後,葉千榮直接一紙訴狀,将葉侯府狀告到了京兆尹。
顧晏受理的此案。
葉千榮自己找了人證物證,根本不需要顧晏再去徹查此案。走京兆尹,不過就是想官方讨個公道。
葉千榮态度十分堅定,殺人償命欠債還錢,何況葉蕭母子殺的,還是前任老侯爺,更是罪加一等。
顧晏深知此案乃證據确鑿後,直接派衙門的人去葉侯府拿人。
葉侯府老夫人與侯爺葉蕭,根本不知道禍事已臨,當京兆尹衙門的人帶着緝拿令直接去侯府要帶走侯爺與老夫人的時候,老夫人與葉蕭才傻了眼。
葉老夫人冷厲着一張臉,沖那些穿着衙門制服的人道:“好大的膽子!也不看看這裏是哪裏,豈容爾等在這裏放肆。”
這些當差的,都是顧晏親自帶出來的,自然無所畏懼。
“老夫人,這可是京兆府尹的緝拿令,咱們也都是按着規矩辦事的。老夫人您可別為難我們兄弟幾個,這是京兆尹大人親自下達的命令,就算是您,也得跟着走。”
顧晏不但是京兆尹,更是陛下親封的異姓王,身份壓了葉侯府不止一頭。
所以,顧晏來拿人,想辦葉侯府,也不必去陛下那裏先讨個旨意。
葉老夫人自然知道這個理兒,所以她才更是氣得不輕。
“顧家與我們葉家乃是姻親,老身不信,他顧王真的敢就這樣拿人。”老夫人說,“咱們葉家的祖山,也不是無名之輩,乃是當年高祖親封的侯爺,想拿人,還得陛下首肯才是。”
那衙差說:“老夫人,這些話,您去跟大人說吧。我們都是衙差,就是聽吩咐辦事的。”
葉老夫人說:“是嗎?那讓顧晏親自來拿人。”
又加了一句:“或者,讓顧旭過來拿人也行。”
那衙差自然知道顧葉兩家的關系了,只能笑着說:
“老夫人,您若是再不配合,那別怪下官不客氣了。”
說罷,捕頭使了個眼色,候在一旁的衙差立即上前來,将葉老夫人與葉蕭壓制住。
“你!你大膽!你敢動老身。”老夫人怒視着捕頭,“你們若是再不放手,小心回頭老身去陛下跟前告狀。”
那捕頭抱手道:“對不住您了,葉老夫人。在去陛下跟前告狀前,還請您走一趟京兆尹。”
相比于葉老夫人的強勢,侯爺葉蕭反倒是弱得很。
突然遇到這種事情,他早就沒了主意。
“娘,這該怎麽辦?”他吓得腿肚子發軟,又沖旁邊的小厮喊,“快,去顧家找忠孝,去找大妹。”
“我就不信,我是顧忠孝的大舅子,還能受他顧澄之的欺負?”
那小厮望了望葉老夫人,見老夫人沒說話,這才忙不疊跑着出去了。
“請吧。”那衙差根本沒放在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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