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安居

花了将近一個多月的時間，一行三人來到忠清左道的忠州地界。正值晌午，太陽當頭，往來行人大多在路邊的柳蔭下歇息，樹上知了叫得人心煩意亂。金小元從包袱裏摸出幾個野果遞給海藍，見她神情淡淡地搖頭，便在衣服上抹幹淨自己吃掉了。

一邊兒咂巴着嘴，一邊無邊無際的感慨着，“這妹妹眼看是到家了！我們以後該怎麽辦哩？要是我們有錢就好了！開一間大米鋪，再當上掌櫃，就不枉此生了！”

反正有這個金小元，走到哪裏也不會寂寞，洪麟背靠大樹喝飽了水，繼續聽他白話。一路走來，這兩個孩子都把他當做了哥哥，言聽計從的，聽着金小元的笑話，走路也格外輕松，海藍也不再那麽悲傷，甚至生出些不切實際的幻想，就像這樣永遠地走下去也不錯！

海藍也被他逗樂了，再不為褴褛的衣衫和腳底磨的水泡傷心，淺淺一笑：“就這麽點兒出息呀？你還不如跟着大哥回京城呢！總比當米鋪掌櫃強！”

“大哥在京城有買賣？”金小元猛地回頭，一把扯住洪麟的衣袖，眼裏盡是無比佩服的目光，死皮賴臉的纏起來，“海藍妹妹說的極是！您就帶我去吧！這輩子我還沒見過京城是啥模樣呢！大不了我不當掌櫃，給您當跟班兒……！”話未完，小眼睛一翻，陪笑臉道：“您到底是做啥買賣的？”

“跟米鋪差不多！大小也算個掌櫃！”洪麟笑了笑，伸手把金小元的爪子移開，身上的袍子本來就敝舊不堪，再被他這麽用力一抓，非給撕爛了不可。

“那你的鋪子缺人不？你看我咋樣？”金小元是當真了，那付嚴肅的表情，逗得海藍呵呵地笑。

“不缺！三十好幾個呢！他們都比你壯實！”洪麟故意逗他，見金小元實在架不住想哭，才拍拍他的肩膀，“好了！好了！算你一個！”

一言為定！金小元同洪麟擊了掌，歡歡喜喜收拾起了包袱。此時日已過午，趕路的人漸漸多起來，三人正要起身，卻見遠處塵土飛揚，像是有商隊過來。定晴一看，七個人、七匹馬由遠及近而來，個個持刀狂奔，露出兇殘的強盜的本相，吓得過往行人、客商鑽入柳蔭裏不敢出來。

那夥兒強盜似是做貫了這種買賣，形成一個圈将整片樹蔭包圍起來，七人同時飛身下馬，橫刀向手無寸鐵的平民百靠近。

“全都滾出來！把你們身上值錢的東西全掏出來，不聽爺爺的話！只殺不管埋！”

強盜們一聲叱喝，那些躲在柳蔭裏的人才戰戰兢兢地鑽出來，男人、女人、老人、孩子，少說也有二十幾人，客商大多有錢，交出來的東西、財物甚多。平民百姓哪裏有錢，交出個三瓜倆棗的惹怒了強盜，被那夥兒人玩笑似的當球踢來踢去。金小元趕緊把包袱捂緊，其實裏面也沒什麽，一個羊皮水袋子和一些野果。

強盜們一眼看到這小子藏包袱，還以為裏面有什麽值錢的東西，一把奪了過來，打開一看就傻了眼，把那包袱一刀砍成了兩半，一柄明晃晃的刀立時到了金小元的脖子中間。

“把值錢的東西交出來！”

“我……我哪兒有什麽值錢……的東西……一路都吃野果充饑……半個月沒聞見米糧的味……！”金小元大着膽子和強盜說理，左眼一瞥，大哥正護着海藍；右眼一轉，那二十來個人正抱成一團發抖，誰也不敢動一下！心想：這下可糟了！

“沒錢是吧！這好辦！把這小姑娘交出來！我們了也好快活快活！”強盜早就看見他們三人是一夥兒，又對海藍起了色心，皮笑肉不笑得朝她臉上伸手，沒挨着一下，便被洪麟一巴掌打在臉上，當場跌個趔趄，滿嘴裏淌着鮮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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剩下六個一看不對頭，揮刀齊齊朝洪麟砍過來，他把金小元、海藍向後一推，閃身從他們的縫隙鑽了過去，一個飛身，一腳一個踢倒兩個強盜，重重砸在那五人的身上，七人一起撂倒，叫苦聲連天，引得金小元和那些深受其害的路人拍手稱快。

趁着強盜們慢慢爬起來的功夫，洪麟早拾了一把橫刀在手，一步步朝那七人逼近，一付有條不紊的模樣，根本沒把這幾個廢物放在眼裏。那七個強盜是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對方十分地鎮定自若，就知道遇到了高手，連馬也不要，飛似也是逃了！金小元立馬站在一塊大石頭上，朝他們哈哈大笑。

被打劫的路人紛紛過來致謝，金小元便把強盜搶來的東西一一歸還給他們，連那些馬匹也分了，當下在柳蔭下作別。幸虧他多個心眼兒，留了三匹馬代步，這下去麗谷也容易了許多。

一入麗谷小鎮才發現它的美，竟有幾分洪海鎮的影子，花團錦簇，古香古色，幽美而宜人。金小元可沒心思看過些，一下馬就沖進了飯鋪，要了一大桌子的菜，活脫脫一付餓鬼投胎的模樣。

“你就知道吃！我還沒有打聽姑母家在哪裏呢！”海藍坐下來抱怨，縱使美味佳肴也沒心思吃上一口。

“總得先吃飯吧！幾個月都沒聞見肉味了！說話也沒力氣！”金小元撕着一只大肥鴨子吃，弄得兩手油乎乎，熱情地招呼兩人，“吃啊！不吃白不吃！吃飽了我還要跟大哥學使刀呢！”

“我可沒說收徒弟！”真是吃人的嘴軟，才吃一口菜，人家就在這裏等着。

“別！別嘛！說不定以後我還能幫到你呢！”金小元使出纏人的本事，小小眼睛放着豔羨的光芒，“大哥，你的功夫是哪兒學來的？一個打七個！我的天呀！我也要學！”

海藍沖金小元搖頭，表示他根本學不會，然後低頭吃飯去了！洪麟的神情同海藍差不多，從金小元手裏奪過一只鴨子腿兒，也是吃得津津有味。

“不帶這樣吧！我真想學！”一看沒人理會，金小元頓時沒了轍，只好轉換話題，“妹妹！不是我不幫你打聽！我們得吃一塹、長一智！看看你現在的模樣，衣衫褴褛的！誰會收留你呀！你得打扮的光光鮮鮮，一看就不是白吃白喝他們的才行！”

“我姑母不是那種人！”嘴上這麽說，海藍心中也沒底，萬一姑母也像叔父那樣對她可怎麽辦？“可是……我們哪兒有錢？”

“誰說我們沒錢！你看！”金小元把包袱甩在飯桌上，沉甸甸的，“看見了吧！為了背這些東西，我可是吃了不少的苦頭兒！”

“哪兒來的？”海藍疑惑，這一路金小元都是身無所長，怎麽突然變得這麽有錢？

“強盜丢下的些珠寶，我偷偷拿了點兒！”金小元嘻嘻一笑，輕聲細語的說。

“他們的東西你也拿！”海藍不屑。

“我可是為咱們三人着想！我們确确實實需要錢！你們是不當家不知柴米貴！沒飯吃是會餓死人的！”

拿都拿了還能怎樣！金小元說的也有道理，海藍想想，也欣然同意他的說法兒。三人在客棧裏洗了澡，梳了頭，穿了新買的衣服，才出門打聽海藍姑母的住處。一路，金小元的眼光頻頻向海藍瞥，沒想到她穿上白裙子藍衣裳是這麽好看，看着看着又紅了臉。

“唉！這人靠衣裝，佛靠金裝！我怎麽覺得這衣裳就不襯我哩！”金小元這是發自肺腑的一聲感慨，神仙妹妹是不必誇了！再看看大哥，人家穿上新衣也是神清氣爽，眉清目秀的，怎麽就自己沒變，剛才什麽樣！現在還是什麽樣！

打聽了一上午，終于找到海藍姑母的住址，看起來是個富貴之家的宅邸，這丫頭想到分別在即，連敲門都是躊躇了半天。說明了來意，家丁便進去回報，不大一會兒走出一個管家模樣的中年男人。

“海藍小姐，你還認得我嗎？榮叔啊！”這位管家對海藍還是十分熟識的，神情中略帶不忍之色，“總兵大人的事兒我們也聽說了！只是老夫人病得昏昏沉沉不理家事！現在是大公子掌家，他并不打算……！您還是另尋安生之所吧！”

“不打算收留我對嗎？”這一刻，海藍竟有欣喜，寧願他們不會收留，畢竟三人在一起久了，現在分開卻是十分的舍不得！

“海藍小姐，大公子比不得老夫人！這是我的一點兒心意，還請您收下！”榮叔看看左右無人，又覺得海藍實在可憐，才大着膽子給她錢。

“我不能要你的錢！我還是走吧！”海藍沒有接受他的好意，從容地轉身，反正她心裏是輕松的。

“這是怎麽話兒說的！什麽親戚呀！一個個不安好心！”金小元自是氣憤，繞到海藍面前道：“我們哪兒也不去了！妹妹你也別再想着投親靠友！我們靠自己！我早看好了！客棧對面有一家米鋪要盤出去！我們買下來就在這裏定居！”

“回到客棧再說吧！”海藍實在不想聽他當街叫嚷，當下返回客棧，細細斟酌起來，回眸端詳洪麟的神色，如果他也能留下來，那該有多好！三個人就永遠不會分開了！

金小元也是這個意思，現在有了錢，自然是要安居樂業，不用再東奔西走，海藍妹妹是一定會留下來的，只把征求的目光移向洪麟。

“我不能留在這裏！已經耽誤了太多時日，必須馬上返京！”洪麟意識到這一點，這次是真該走了！

金小元卻不理解，抱怨道：“大哥，你不是這麽不講義氣吧！我們可是同甘苦，共患難過來的！京城有多要緊的事兒呀！我們一起……！”

“你懂什麽！”海藍打斷他的話，轉身面向洪麟，“麻煩了許多日子！大哥你還是先回京吧！有時間再來看我們！”又見金小元上來打岔，立刻制止，“你別煩了好不好？你知道大哥是什麽人？他是殿下身邊的侍衛長，你能攔着他不讓回去？”

幾句話把金小元給說愣怔了，他不是沒捉摸過洪麟的來歷，就是沒捉摸到這個來頭！

洪麟心心念念着京裏的一切，現在海藍有了着落，他也能放心的離開！依依不舍地別了兩人，牽了馬揚鞭而去。海藍急忙上樓推開窗子，夕陽掩映之下，他的身影漸漸消失在花遮柳影之間！再次相見時，又不知何年何月了！

城頭楊柳已如絲，今年花落去年時！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