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诽謗

王京的西市在高麗國最為繁華，店鋪林立，百貨齊全，讓人目不暇接。一套從大明國來的瓷器娃娃吸引了洪麟的目光，擺着各種各樣的姿态，數了數一共是十五個，想到美妍還在病中，她一定會喜歡，當即付錢買下。

抱着錦盒在街市上逛游起來，似有所警覺地放慢腳步，驀地回頭，王颛、洪倫、韓安、盧宣等人就随在他身後，全是平民的粗衣布衫打扮。“您怎麽來了？”大庭廣衆之下，王颛的身份豈能暴露。

“還不是美妍！”王颛拿過洪麟懷裏的錦盒，打開瞅了瞅，十分地滿意，“國師今早兒送來一對兒瓷器娃娃，美妍把玩兒了不到一刻就給摔碎了！又吵吵嚷嚷着非要不可，我怕他們買回來的不合心意！所以……！”王颛笑了笑，“既然你想到了，我也不用在街市上東游西逛了！”

極目一望，街角有座揚着青旗的茶肆，王颛款款而入，揀了靠窗的位子，與衆人一起就坐。片刻，果品茶點流水般端了上來，又是難得的閑暇，一幹人挑了王颛感興趣的話題閑聊。

四周皆是些三三兩兩圍坐的茶客，閑話着開京城最時興的流言，其中有一個穿錦袍的胖子，嗓門兒格外的響亮，“我姑父的侄子的弟弟的拜巴子兄弟在王宮內當差！他見過那男寵長得什麽樣兒！”此言一出，圍坐從人無不驚嘆。只聽那胖子繼續道：“古往今來也沒有這種事兒呀！沒了七年的人都能毫發無傷的回來！大概是我們殿下的情義感動了上天吧！”

“先別說這個！那男寵到底長得什麽樣兒？”周圍人跟着起哄，茶肆裏一時沸沸揚揚。

“先容我喘口氣兒！”胖子喝了一口茶，得意洋洋道：“你們這些平頭百姓今日也是有了福，待我慢慢給你們講！據我姑父的侄子的弟弟的拜巴子兄弟說，文靜的時候吧！比女人還好看！要是動起武來，那就一個英俊潇灑，玉樹臨風！怪道兒那些個宮妃娘娘全是擺設，我們殿下一見他，魂兒都沒了！”

緊接着又是哄堂大笑，王颛低垂着頭，差點兒把手裏的杯子捏個粉碎，這些市井之徒簡直太過放肆，竟把一國之君當成笑話兒來講，句句中傷！略略回眸，洪麟和随行健衛龍的神态一樣，具是默默垂首，均不作聲。

圍聽的人越來越多，胖子越來越得意忘形，“你們都來說說！那男寵被我們殿下壓在床上時，到底是怎樣一付媚惑衆生的姿态？”

聽到這裏，王颛再也按捺不住，‘咣’的一聲把茶杯摔個粉碎，指着洪倫道：“你是死人！由他們在這裏胡言放肆！”

洪倫尤如挨了當一棒，一個眼神閃過，微服的健龍衛長身而起，拔劍相向，将那群惹口舌之禍的茶客團團圍住。王颛盛怒之下，洪麟不知如何規勸，大庭廣衆這下被人一句句叫做‘男寵’，臉上青一陣兒、白一陣兒，明明看到洪倫眼裏透着殺機，才要勸王颛不要跟市井之徒一般見識，一股血腥味兒襲來，衣袖已是血漬斑斑，衆健龍衛如秋風掃落葉一般，将茶肆裏的人殺了個幹幹淨淨。

眼前屍橫遍野，王颛依然怒意未消，踏着血泊拂袖而去，平進熙熙攘攘的長街前所未有的安靜下來，老百姓們躲的躲，逃的逃，誰也不敢再生事端。

夜幕下的王宮，一派安然，王颛呆滞地坐在燈火盈盈間，那些愚民簡直是可恨至極，殺了他們都不足以平息心中的憤怒。就在這裏，宮門被推開，洪麟一如尋常地坐了下來，就像什麽事兒都沒有發生過一樣。

“我從來沒有把你當作……！”沉吟片刻，王颛還是把話說了半句，要怎麽向他解釋？那兩個字實在是說不出來！王京之地，衆目睽睽之下，被人用極其侮蔑的字眼辱罵，又是什麽滋味？

“您何必跟那些市井之流一般見識！”洪麟勸王颛的同時，何嘗不是安慰自己，禁脔、娈童、佞臣這樣的字眼聽都聽厭了！這十幾年來都在扪心自問，自己扮演的究竟是什麽角色？

“再聽到那些話，立即向我禀報！孤絕不放過他們！”王颛低垂着頭，口氣陰陰森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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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麟無奈的苦笑，堵住天下悠悠之口豈不是世間最難之事。

“這麽說！說這種話的人是大有人在！只怕王宮裏也有，平時一個個對孤是低眉順眼，背地裏卻是……！”王颛盡力壓在胸中的怒意，慢慢把眼光投身洪麟，“還有誰對你說過這種話？是當着你的面？還是背地裏？你怎麽從來不告訴我？那些言出污垢、目無君父的東西你也要維護？”寝殿內沉默了良久，看來他是不願回答這個問題，王颛覺得自己的腦袋快要裂開，這些人是怎麽了？只不過想好好愛一個人！怎麽就成了他們嘴裏無所不用其極的恥笑、侮辱，甚至有些無法面對他的感覺，“你先下去休息吧！我還有好我事要想！”

出了毓慶宮，洪麟在月色下的王宮裏信步，樹影斑駁陸離，偶有幾聲莺啼蟲鳴，走來走去沒什麽新鮮的感覺，這的一草、一木、一屋、一舍還是那麽熟悉，就像一張圖樣刻在腦海裏揮之不去。

在蓮池邊默立了半個時辰左右才返回健龍衛率府，夜空之下，處處靜谧一片，空悶的想讓人大聲吶喊。回到一團漆黑的屋子，隐隐飄散着蘇合香的味道，來不用及轉身，便被人攔腰抱住，那人緊緊貼在他的背後。心中一凜，除了寶麗還有誰會這麽大膽。

“你托韓柏送來的瓷娃娃美妍很喜歡！”借着微弱的月光，王後笑得十分甜美，沒用黑紗遮面，卻穿着宮女的服色。

洪麟移開她的手臂轉身，七年來，她的模樣一點兒也沒有改變！從前的一幕幕迅速在腦海裏回閃着！“瓷娃娃是……！”王颛盛怒之下忘記了瓷娃娃，他只好托韓柏轉交給了寶德。

“你真的把我忘了嗎？”王後含淚摟在洪麟的頭頸間，雙唇貼在他的臉頰。

那種熟悉的感覺又襲來，洪麟的手指慢慢移向她的腰間，随即又扭轉了身體，“娘娘還是回去吧！”

“你究竟是什麽意思？”王後抓着他的一只衣袖，仍不相信他是這樣的決絕。

“我不想讓任何人受到傷害！”七年來，洪麟都不曾理出頭緒，唯一能做到的就是不讓情形再一步步惡化。

“不想讓任何人受到傷害？可你卻選擇了傷害我？你在選一而棄一對嗎？”王後質問，淚珠潸然而落，“這對我來說公平嗎？除非你兩者都棄，否則我不會放手！”王後憤然離去，待到大門裏又回身，把掌中的錦囊丢還給洪麟，“這是在你枕邊發現的，你還騙我說被海水卷走了？你明明一直留在身上！”

“有時候那是一種習慣！”洪麟坐下來，神态十分地坦然。

“我還是那句話！我要公平！但願以後你會把我們的習慣一點一點的忘卻！”王後臨走時仍不忘記警告。

王後飄然而去，獨剩洪麟憊夜難眠，七年前發生的一切就像一場夢，不願再憶，不願再想！一切從頭來過竟是這麽難！非要走到無法挽回的地步才能解脫嗎？兜兜轉了一大圈兒，還是夾在兩人之間無所适從。遐想之間，屋門被推開一條縫，洪倫閃身而入，輕輕說了句，殿下在毓慶宮等着你。

子夜深深，仲夏夜的空氣格外沉悶，是為了寶麗剛才來過？她是通過韓柏進入衛率府，而韓柏并不是沒有分寸的人！寝殿內，王颛換了一襲杏色的錦袍，臉色也比傍晚柔和了許多，顯得神彩奕奕。

“這麽晚把你找來，是我想通了一些事情！”王颛讓洪麟坐在他的對面，嘴角似有似無地含着笑意，“原打算早朝聽政時宣告，但還是想讓你早些知道的好！你回來有一段日子了，洪倫現任健龍衛總管一職，我又不能把他從那個位置上攆下來，讓你們兄弟失和！所以打算讓你出任大護軍一職！”

“殿下，這不行！”洪麟當即回絕，大護軍是金镛、李成桂、崔茔那樣戰功顯赫的大将才堪擔當，自己以前不過一個健龍衛統領，自認沒有大将的風範，一旦有朝臣反駁，沒得讓殿下為難。

“怎麽不行！我說行就行！”王颛不容置疑，看來是經過深思熟慮的，“金镛事敗之後，那座府邸還留着！離王宮有一剪之地，修葺之後你就搬出宮去吧！”洪麟聽來，一句比一句驚心，來不及推卻，又被王颛制止，“掩人耳目罷了，還沒聽夠別人的飛短流長！無端端的被人诽謗，我都替你心痛!”

洪麟默然垂首，原來他考慮了一夜，全都是在為自己着想。

“還有一件事，你必須答應！”王颛抿嘴一笑，比春風還要和煦幾分，“怨不得別人的閑言碎語，你今年都多大了？說好陪我一輩子，可我也有反悔的時候！算你有眼光！想來想去，開京裏也只有李成桂的妹妹配你了，所以……！”

聽到這裏，洪麟再也坐不住。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