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江雲蓉身後的兩個婢女悄悄望向東籬,見東籬沒動,也都沒動。

“哈哈哈哈……”江雲蓉看着月皊蒼白的小臉,解恨地哈哈大笑。可不多時,她又厭惡起月皊這紅着眼圈的可憐樣。說不定她就是用這個德性來勾男人。一時間,孔承澤誇贊月皊的沉醉面容晃在江雲蓉的眼前。

她剛剛不過是吓唬月皊,此時卻真的生出毀掉的想法。她轉頭瞪東籬:“沒聽見嗎?”

東籬一愣,主子來前說只是過來看看月皊的處境。她顯然沒想到江雲蓉見了月皊之後會突然改了主意。

孫福皺了下眉,朝一側的婢女擠眼睛,然後笑着說:“二娘子這是怎麽了,莫要動氣,動氣傷身,還不快給二娘子看茶!”

“誰準你這個閹人說話了?晦氣的東西!”

孫福磨了下後牙槽,臉上卻堆着笑:“是是是,是咱家多嘴了。”

吳嬷嬷正在裏間檢查壁櫥裏的東西,隐約聽見些外面的動靜。孫福着婢女進來請她,還沒開口,吳嬷嬷已經款步走出來了。

“二娘子這是在做什麽?”吳嬷嬷板着臉,氣正腔圓。

質問的語氣,卻沒給江雲蓉開口的機會,她繼續沉聲說下去:“三郎未娶妻,姨娘便是這裏的半個主子。三郎昨日才歸家,二娘子今日如此行為是将欺負三郎的歹心明晃晃寫在臉上。”

欺負江厭辭又如何?這江家幾個人看得起突然歸家的野孩子?在這沾親帶故的長安,他有什麽本事坐得穩郡王之位,有什麽臉面接管這麽大的江家?他也配?江雲蓉面上顯出幾分不肖。

吳嬷嬷說話雖一字一頓沉穩有力,卻同時又語速很快,根本沒有給旁人插嘴的機會,繼續說下去:“二娘子無子、不事姑舅、口舌、妒忌,七出犯四被休棄。如今歸家仰仗娘家過活,即使沒有青燈古佛也該安分守己。”

江雲蓉臉色變了。被孔承澤休棄是她心裏血淋淋的窟窿,誰也碰不得。

可吳嬷嬷那張嘴還沒停。

“即使沒有從小一起長大的姐弟情分,二娘子也該因陛下親賜三郎爵位規矩幾分。老奴奉勸二娘子一句,莫要讓人以為三爺一房生了旁的心思要跟郡爺争權,甚至要忤逆陛下的旨意。”

“你這刁奴在胡說什麽?”江雲蓉氣急,她只不過是連懲治一下一個賤妾,怎麽就被扯得這麽遠了?

吳嬷嬷淡淡瞥了她一眼,道:“老奴侍奉過大殿下,侍奉過賢貴妃,就連禦前也奉過茶。得陛下禦贊忠仆。二娘子恐怕沒有評價老奴的資格。”

“你!”江雲蓉哪見過這架勢?長這麽大從未被人訓斥過,還是個下人!她氣得你了半天說不出話來。

“二娘子是打算自己去老太太那裏領罰,還是等三郎回來了再說?”

“我領什麽罰!笑話!”

“好。”吳嬷嬷點頭,轉頭吩咐婢女:“芳甸,告訴幾位管事晚半個時辰再過來。我先去給老太太請個安。”

孫福笑眯眯地開口:“二娘子許是心情不佳,與姨娘生了小小的過節才會如此。這天馬上就要黑了,快到該用膳的時辰了。二娘子回吧?”

伸手不打笑臉人,可江雲蓉看着孫福的笑臉只覺得憋得慌。她冷哼一聲,拂袖轉身往外走。

孫福弓着腰送到門口:“二娘子慢走。哎呦喂當心着點門檻,後面的婢子機靈點扶着籲——”

等人走了,孫福翻着白眼“呸”了一聲,嘀咕:“就這樣的,連宮裏浣衣局的宮女都鬥不過。”

吳嬷嬷懶得搭理孫福,吩咐芳甸:“一會兒管事來了吩咐下去,給姨娘量尺寸裁新衣。這身衣裳洗幹淨了就給二娘子送過去。”

吳嬷嬷吩咐完轉身要走,猛地看見月皊正仰着一張小臉眼巴巴地望着她,那雙靈動的眸子裏不僅帶着笑,還帶着點濕意。

其實吳嬷嬷沒想到月皊是這麽個柔軟的性子,雖說華陽公主也是個溫柔的人,可月皊畢竟榮寵養大,別說是跋扈,就連稍微那麽一丁點的驕縱都沒有。吳嬷嬷再一琢磨,想到月皊自幼病弱嬌養在深閨不為人識,接觸不到歹人,倒也理解了些。

她剛要開口,月皊先澄澈着眸子望着她說:“嬷嬷好像我乳娘。”

可是乳娘已經病逝了……

吳嬷嬷聽她這話愣住了,再看她眼睛紅紅似快要哭出來的模樣,吳嬷嬷板起的方臉生出一絲不易覺察的不自然。

“咳。”她輕咳了一聲,重新板起臉:“姨娘,您現在到了三郎身邊,一言一行不僅代表你自己,還代表着三郎。”

月皊輕輕咬了下唇,才小聲說:“我的身锲在她手裏。”

她是江雲蓉從教坊買出來的,江雲蓉讓她給江厭辭當妾,可身锲卻仍握在手裏。

吳嬷嬷立刻皺了眉,在心裏嫌棄江家這樣亂糟糟的做派,簡直不成體統。

太不像話了!

·

河畔畫舫傳出婉轉的靡靡樂音,伴着女子的嬌笑嬉鬧聲。晚霞退場時,畫舫裏燃起一盞盞燈,将雕花飾玉的舫內照出旖旎的暖光來。

李漳示意身旁美人倒酒,笑着開口:“你剛回京登門拜訪必然不會少。知道你定然不喜才接你過來吃酒。來這裏快活總比見那些虛僞的人有意思多了。”

他接過離娘遞來的酒,繼續說:“被棄之邊塞的微時與你相識。曾經義結金蘭的手足沒想到竟是表弟。來,敬這天賜的手足緣。”

江厭辭去拿酒,李漳急忙說:“我飲酒,你有傷在身以茶代酒便是。”

江厭辭沒聽,仍是握了酒樽,一飲而盡。

外面的一道銀光忽然閃過,舫內氣氛跟着一冷。伴在李漳身邊的離娘吓了一跳,驚訝地望向江厭辭。可她還沒看出什麽來,那忽然而生的殺氣已然消散。

李漳大笑。他舉杯示意,道:“厭辭,這裏可是長安。只有舞劍表演,沒有真的刀光劍影。”

江厭辭沒讓身邊的婢女斟酒,直接拿起桌上的一壇子烈酒,仰頭痛飲。

烈酒燒喉,舫外是紙醉金迷又平安喜樂的長安。

空酒壇放下,江厭辭用指腹擦去唇畔的殘酒。畫舫随波輕晃,潋滟的水波疊落在他身上,他昳俊疏朗的面容陷在燦麗的光斑裏,擡眼間,痛飲後的雙眸依舊冷靜、冷情。

“罷了,早知接你來會讓你喝這麽多酒,還不如不邀你。”李漳搖頭,“時辰也不早了,回府歇着吧。”

“你也是。”

離娘驚訝地看着江厭辭起身往外走,這還是她今晚第一次聽江厭辭開口。她軟軟偎在李漳懷裏,笑着說:“若不是他最後開了口,我還以為他不會說話呢。”

李漳笑笑,唏噓道:“他幼時被喂過啞藥,還能開口說話已是不容易。”

離娘琢磨了一會兒,點點頭。她一邊去解李漳的衣帶,一邊随口說:“高門與江湖不同,也不知爺這位表弟可會被人哄騙了去。”

“他不會。他誰也不信任。”李漳說,“包括我。”

“怎麽會呢。離娘瞧着他和殿下關系極好呢!”

李漳沒再解釋了。他拉開離娘不安分的手,道:“今晚不能陪你,改日過來。”

離娘雖然不舍,還是收了手,陪着李漳坐了一會兒,體貼地将人送走。

李漳望着熱鬧非凡的水畔夜市,眼中笑意漸深。他終于回來了,這次回來他再也不願被攆去苦寒的邊地。他得争氣些,才對得起母妃在宮中周旋。

離娘窈窕地立在燈下目送李漳離去,轉身回了舫內,喚了婢女紅兒進來。她打開一個食盒,将袋子裏的金豆子均勻灑了一層,用厚厚的紅綢覆着遮住,再擺上精致的點心。

“明日跑一趟江家給月皊送去。只說是舊友,莫要提我名字。”

“至于嗎?”紅兒癟癟嘴。

“以前她是王府千金時與我相交,旁人會說她不拘小節。如今她遭了難再與我相交,旁人會說她同流合污。”

離娘拽了拽紅兒開得很低的領子:“明日穿得像個良家婢的樣子。”

“知道了!我穿高領子的那個翠綠襖,花兒也不戴,就用一根紅頭繩紮頭!”

紅兒抱着盒子跑出去,在離娘看不見的時候偷偷拿了一顆金豆子藏在自己荷包裏,咧嘴笑了。

·

江厭辭歸家很晚,府內燈火熄了大半。月皊蔫蔫地躺在小間的窄床上,聽着他的腳步聲。

她緩慢地眨了下眼睛,然後去探自己的額溫。她在心裏盼着可千萬別病了,今夕不同往日,她可病不起呀。月皊迷迷糊糊地睡着了,不知過了多久被風雨聲吵醒。

落雪時節的雨水,紮骨得寒。

她冷得蜷起來。最終因為渴得要命,撐着爬起身,悄聲走到外間去倒水。

喝了口已涼的水,月皊打了個哆嗦。耳畔忽響起細微的滾落聲,她擡頭望向裏間。

裏間燃着燈。

他還沒睡嗎?

月皊猶豫了一會兒,踮着腳尖輕聲朝裏間去。門竟未關嚴。月皊歪着頭,小心翼翼從門縫往裏望去。

屋內燈光昏黃,江厭辭坐在床邊,衣衫半開,露出胸膛與半臂,還有其上可怖的傷。

他彎着腰,正要去撿東西。

他是在給自己上藥嗎?月皊輕輕敲了下門後便把門推開,小聲說:“我幫三郎。”

江厭辭早聽見她在外面的一舉一動,此時她進來,他也只是擡眼看了她一眼,便收回了視線。

月皊在門口杵了一會兒,快步往裏走,她撿起滾落在地的藥瓶放在一旁,然後去瞧江厭辭身上的傷。

他心口的傷已上了藥,胳膊上露出一半的傷還沒上藥。月皊擡起眼睫偷偷看了他一眼,又飛快收回視線去脫他的袖子。

她心口怦怦跳着,悄悄別開眼不去看男子赤着的胸膛。江厭辭的整條右臂露出來,解去紗布,月皊驚得輕呀了一聲。

刀傷從上臂開始,貫穿整條胳膊,快要到手背。尤其是小臂上的傷,深可見骨。

月皊哪裏見過這樣的傷痕,駭得白了臉,去拿藥的纖纖皓指都在抖。瞧着這傷口,她覺得自己的胳膊都要疼了,她顫顫巍巍地拿了藥小心翼翼灑在江厭辭的傷處,小聲呢喃:“好深的傷口,是不是好疼呀?”

月皊擡起眼睫望着他,澄淨的眸子盈着一層霧氣。

“不疼。”

江厭辭眼睜睜看着光影下的少女眉心慢慢蹙起,描了淡淡的嗔。她不相信,他好似成了騙子。

江厭辭鬼使神差多說了一句——

“我沒有痛覺。”

作者有話要說:

小郡王:三句,很多了= =

同類推薦

娘娘帶球跑了!

娘娘帶球跑了!

新婚之夜,她被五花大綁丢上他的床。“女人,你敢嫁給別的男人!”他如狼似虎把她吃得渣都不剩。“原來強睡我的人是你!人間禽獸!”她咬牙切齒扶着牆從床上爬起來。她是來自現代的記憶之王,重生歸來,向所有欠她的人讨還血債。可這只妖孽之王,她明明沒見過他,卻像欠了他一輩子,夜夜被迫償還……

萌妻來襲:軍帥,壞壞寵!

萌妻來襲:軍帥,壞壞寵!

從她過完十四歲生日那天起,就跟她說了以後不準半夜偷爬到他的床上來,她小嘴一張一合,已經不知道跟他說了多少次最後一晚。孟祁寒真的是寧可相信世界上有鬼,也不相信孟杳杳這一張嘴。
“以後我要是娶妻了,你也這樣爬上來?”
“娶妻?人家都講你不舉,除了我孟杳杳誰要你?”
某男邪魅一笑:“我都不舉了,你還要我幹嘛?”
“暖床啊,你知道你身上有多暖和嗎?”話未落,已被他壓在了身下,“只能暖床,那豈不委屈了你?”
他是殺伐果斷的冰山少帥,唯獨寵她入骨,他說,杳杳,這輩子我不會讓你哭的,除了床上……

爆寵小狂妃:皇叔,太兇勐

爆寵小狂妃:皇叔,太兇勐

“皇叔,不要了,潇潇疼。”“乖。”年輕帝王伸手,動作輕柔地拉住她受傷的小腿,聲音低沉沙啞,難掩心疼:“忍忍,塗了藥,一會兒就不疼了。”她是後宮寵妃,心狠手辣,惡名昭彰。新皇登基,她被殘忍賜死!重活一世,誓要一雪前恥,虐親姐,鬥渣男,朝堂內外所有人的生死,全在她倚姣作媚的一句話間。“皇叔,朝中大臣都說我是禍國妖妃,聯...

啓禀王爺,王妃她又窮瘋了

啓禀王爺,王妃她又窮瘋了

試問這天底下誰敢要一個皇子來給自己的閨女沖喜?
東天樞大将軍文書勉是也!
衆人惋惜:堂堂皇子被迫沖喜,這究竟是道德的淪喪還是皇權的沒落?!
----------------------------------------
文綿綿,悲催社畜一枚,一睜眼卻成了大将軍的閨女,還撈到個俊美又多金的安南王殿下作未婚夫,本以為從此過上了金山銀山、福海無邊的小日子。
豈料......
府中上下不善理財,已經到變賣家財度日的地步......
人美心善的王爺一臉疼惜,“本王府中的金銀滿庫房,王妃随便花。

文綿綿雙目放光,“來人啊,裝銀票!”
從此...
“王爺,王妃花錢如流水,今日又是十萬兩。

“無妨,本王底子厚,王妃盡管花。

“王爺,王妃花錢無節制,您的金庫快見了底了!”
“無妨,本王還能賺!”
“王爺,王妃連夜清空了您的金庫!”
“什麽!”
富可敵國的安南王殿下即将裂開。
文綿綿款步走來,“王爺別着急,我來送你一條會下金蛋的街!”
----------------------------------------
【社畜王妃VS沖喜王爺】
文綿綿:一時花錢一時爽,一直花錢一直爽!

錦堂春

錦堂春

容九喑第一眼見着那小姑娘的時候,就生出了不該有的念頭,嬌滴滴的小姑娘,撲到了他腿上,奶聲奶氣的喊了聲,“阿哥!”忽然有一天,小姑娘被他吓哭了,跑得遠遠的,如風筝斷了線
可那又如何?腐朽生花,彼岸黃泉,他都沒打算放過她!